香杏忙完家里的活儿来看她爹,到了娘家扑了个空,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狗也不在,就连牛也没影了。
“小婶,你没进山烧陶啊?你晓得我大嫂去哪儿了吗?还有家里的牛呢?”香杏找到邬二叔家问。
“进山了,红玉带着小核桃跟老三两口子进山了。”邬小婶说,“红玉前天下午找我说她代我进山烧陶,让我出太阳了去把仓房里的番薯干搬出来晒。”
“牛呢?”香杏最关心她爹。
“她没交代我喂牛,牛也带进山了吧?”邬小婶不确定。
香杏赶忙往陵长家跑,她来的及时,正好赶上年婶子要带着烧陶队进山。
“大嫂,弟妹。”香杏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们都进山啊?要不把小核桃留我家里?”
“不,我也要进山烧陶。”小核桃忙摇头,她一晃,脚也跟着动,香杏紧张地握住大侄女的腿,免得她踢到牛的伤口。
“我们带她一起进山算了,她跟老三一起烧火做饭,不会有事。”姜红玉说。
“行,你们带小核桃一起去,牛给我留下吧。”香杏瞅着没人往这儿看,她凑近小声说:“牛身上的伤还没好,爹估计也难受,我把牛带回去照顾,也让我孝敬孝敬爹。”
陶椿:……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狠掐自己一把才没有笑出来。
“那个,香杏啊,牛就是牛,爹的魂不在它身上。”姜红玉一言难尽,“我仔细看了,它就是个牛,不像人。”
香杏不听,她爹她认的出来,她坚持要把牛牵回去照顾。
“给她给她。”陶椿把小核桃抱下来,她忍笑说:“姐,这几天你多观察,看它到底是人还是牛。”
香杏不高兴她这个态度,她没接话,径直牵着牛走了。
刀疤脸哞叫一声,陶椿冲它摆手:“去吧去吧。”
牛又哞叫一声,香杏摸摸它的背,说:“还想驮你孙女?不急,我带你去看看你外孙,你外孙都一岁了。”
牛偏头在她身上嗅了嗅,它闻到了杜月的味道,于是不再抗拒,甩着尾巴跟着走了。
“后面的,跟上。”年婶子喊,“都跟上,别掉队。”
姜红玉把包袱递给陶椿,她背起小核桃跟上前面的人。
“大嫂,我大哥认这个牛爹吗?”陶椿笑着问。
姜红玉也笑,“他应该不晓得,香杏之前抱着牛哭的时候他还在睡,我也没敢跟他说,我怕他跟香杏一样。对了,老三咋说?也不知道他跟他大哥透没透口风。”
“他也不晓得,我没跟他说,也没让姐夫跟他说。他只以为刀疤脸是他的救命恩牛,没往他爹身上想。”陶椿嘿嘿笑,“我觉得他要是知道了,我要多个牛公爹。”
“我也有这个担心。”姜红玉哈哈大笑,“也不知道这个猜测是谁说出来的,也不嫌吓人。”
“什么牛公爹?”小核桃插嘴。
陶椿跟姜红玉对视一眼,她糊弄道:“就是公牛当爹了。小核桃,你看那片叶子像不像蝴蝶?”
小核桃立
马转移了注意力,她抬头朝树上看,找像蝴蝶的树叶。
陶椿跟姜红玉不再多说。
这趟进山烧陶的人共有九十三个,小核桃年纪最小,年纪最大的老两口比陵长的年纪还长,头发都花白了。碍于这两人的体力,一路上歇了七回,抵达断头峰下的山谷时早已过了晌,日头已西偏。
老陶匠不在家,门锁着,狗也不在,年婶子暂且让女人们住进隔壁的空院子。
“人多,大伙挤一挤,将就半个月,开窑了我们就回去。”年婶子说,她点名陶椿,“你年轻,嗓门亮腿脚快,你把大家伙儿手里的粮食都收起来,从今晚起,大伙儿一起吃饭,我会安排人负责做饭。”
陶椿应下,“我们该怎么睡?”
“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大嫂子管这个事。”年婶子说。
“是她侄媳妇,叫花红,往年都是她安排事。”姜红玉小声说。
陶椿点点头,“嫂子你拿着包袱,我去收粮。”
山里的陵户纯朴,哪怕晓得进山烧陶是吃大锅饭,也没人占小便宜只带粗粮不带细粮,陶椿收粮的时候仔细看了,每个人都是上交五斤左右的米面、五斤左右的苞谷面和一二十个番薯。但收到最后,她这个认知打破了,年纪最大的李大娘只给了五斤左右的苞谷面。
陶椿看着她,问:“大娘,你们家来了几口人?”
“我跟我老头子,我们人老了,吃的少,喝点稀的苞谷粥就行。”李大娘温言细语地说,“你这个小媳妇我没见过,今年才嫁过来的?哪家的?你男人是谁?”
“邬家,我叫陶椿,我男人叫邬常安。”陶椿掂了掂手上的粮袋,没再说什么,她去找花大嫂子,“大嫂子,这是李大娘交的粮,是五斤左右的苞谷面。她家怎么是老两口来烧陶?是不是没儿女?”
花红鄙夷地朝西屋看一眼,说:“哪没有儿女,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有孙有子。你以为她家又穷又苦?她家可不困难,一家老少都是这德行,喜欢占便宜偷懒,年年烧陶她家都是让两个老家伙进山,不想出力还要多吃。”
陶椿啧啧两声,她还以为山里没这种人呢。
“今年是不是你男人负责做饭?你去跟他交代一声,给李大爷打饭的时候只捞稀的。”花红说。
陶椿“噢”一声,做饭是分两边做,男人吃饭是在老陶匠家里,女人吃饭就在这边,老陶匠家的门还锁着,除了邬常安和李大爷还等在门外,其他人都上山砍柴去了。
“找我?”邬常安见她走过来,他站起来。
“嗯,跟你交代一下,李大娘说李大爷胃口不好,容易积食,你煮饭的时候先给大爷捞一碗稀的。”陶椿当着李大爷的面说。
老人一瘦就显刻薄,偏偏李大爷精瘦还长了个窄脸,皮挂骨看着尖嘴猴腮的,不像个好人。他眯着眼打量着陶椿,说:“跟你大娘说,让她多干活少说话,别操心爷们儿的事,在家里管,出门了也吵吵,哪有点女人的样子。”
陶椿皱眉,这是指桑骂槐吧?
“你把话给大娘带到,就说是李大爷的意思。”邬常安笑眯眯地开口,他握住陶椿的手,说:“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我没这个意思,我就喜欢你管我。”
“那我交代你的话记住了?”陶椿忍着恶寒问。
“记住了,李大爷胃口不好,他吃饭要少点稀点。”
一旁的老头子臭了脸,他嚷嚷说:“我吃不饱不干活。”
“不要你干活,你也不用吃饭。”年婶子走出来,“真是年纪越大越不要脸皮,你家是吃不起饭?带那一点粮寒碜谁呢?”
第57章 进山烧陶 挖土
李大爷遇到年婶子如耗子见了猫,他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他就是个老不羞,不用搭理他。”年婶子说。
陶椿挣脱邬老三的爪子,她听见了狗叫,很快看见老陶匠几乎是冲着跑下山,脸绷得可怖。
见门还锁着,老陶匠慢下步子。
“老陶匠,你上山干啥去了?你儿子也不在家,我们来好一会儿了。”年婶子说,“快把门打开,我们在你这儿住半个月,我们这个冬天要多烧几窑陶,你帮着掌掌眼。”
陶椿盯着老陶匠,他脸上松垮的皮抖了抖,板着脸说:“不行,帮你们掌眼烧陶行,住进我家不行。”
“老陶匠,你就是烧陶的匠人,啥叫帮我们掌眼?我们过来是给你帮忙,好赖话听不明白?我给你脸面,你也得识趣。”年婶子不高兴,“快开门。”
“不可能,你要是一定要住进我家,直接杀了我再拆了门板进去。”老陶匠继续板着脸说。
年婶子咋舌,一年不见,这老东西咋怪里怪气的?往年又不是没住他家,也没见他要死要活。
陶椿凑到年婶子旁边,见老陶匠盯着她,她小声说:“你问问他儿子。”
“对,你儿子呢?你不活了他也不活了?”
“他早就不活了,死了。”老陶匠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抖动,“他两个月前就死了,早就埋在地下了。”
年婶子没声了。
“就剩我一个老家伙了,早晚都得死,我也不想干了,你想拿我怎么办都行。”老陶匠走过来开门,“等我死了,你们再进这个门。”
“不进,我让他们住放陶器的棚子里,你今年帮我们掌眼看几窑陶。”年婶子瞬间变了态度。
“行。”老陶匠推门进去,又极快地关上门。
陶椿眼尖,门一开一阖的间隙里,她看见院子里堆了一大堆柴。
年婶子叹一声,她抬脚往陶棚走,陶椿和邬常安也跟上。
陶棚是少了一面墙的木屋,这是晾陶用的,里面空间够大,打地铺能容七八十人睡觉。
“多砍些树枝把这儿挡着,你们夜里睡棚子里,人多也不会冷。”年婶子跟邬常安说。
“行,我拿扫帚来扫干净。”邬常安说。
年婶子让陶椿回去喊五六个人来帮忙。
陶棚里存放的陶器都搬出来,碎瓦土砾扫出来,再在山谷里割五捆发黄的草铺地上,摊上被褥就能睡觉了。
黄昏时,山谷里暗了下来,上山砍树的男人们回来了,得知老陶匠死了儿子变得性情古怪不愿意让他们进门借宿也不介意,有个棚子住就满意了。
山谷里升起炊烟,缓缓消失在天边最后一缕光亮里,陶椿从灶房端出两大碗饭,跟姜红玉和小核桃坐一起吃。
晚饭是苞谷碎米粥,一人一筷子炒酸笋,不好吃但能饱腹。
大锅饭虽不好吃,但吃完饭不用收拾,碗筷往盆里一丢就能进屋睡觉了。
“陶椿,出来一下。”邬常安在外面喊。
陶椿快步出去,“有事?”
“给你们烧了一桶热水,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泡泡脚睡得舒服些。”邬常安把桶递过去,“水倒了把桶给我拿出来。”
“好嘞。”陶椿高兴,她提着热水桶跑进去,同屋住的嫂子婶子们都打趣她有男人疼。
陶椿有些脸热,她没接话,水倒进盆里,她拎着桶一溜烟跑了。
邬常安还在门外等着,他接过桶问:“你晚上吃饱了吗?”
“饱了,不过饭不好吃。”陶椿小声说,“你能给我们开小灶吗?”
邬常安得意一笑,他左手摊开,上面有五个烤的鸟蛋。
“他们砍柴的时候从鸟窝里拿的,我帮忙烧的时候偷偷留了五个,小核桃一个,你跟嫂子各两个。”
陶椿拿走鸟蛋,一转身进去了。
“哎!”邬常安忍不住跟进去一步,“就这?没点表示?”
“亲你一口?”陶椿挑眉问。
邬常安:“……也行吧,再试一下。”
“梦里见。”陶椿说罢大步走了。
“哎!你不是个好人!”邬常安气,“我以后不跟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