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老三活动一下肩膀,说:“不影响做饭。”
“你跟你哥巡山的时候跟李铁斧的三个儿子是一起的吗?”
“不是,他们是另一班的,跟我两个堂兄是一起的。”邬老三左右四望,他记得他大堂兄这次也进山了,人呢?上山了?
“别找了,你堂兄在山上出炭,你跟他交代一声,以后防着点李铁斧的儿子,他们一家都是不要脸的无赖。”年婶子主要是交代这个事。
“好
。”
年婶子忙完山下的事又上山,陶椿跟上去,问:“炭烧好了,是不是就要制陶了?”
“对,明天烧第二窑炭,男人们继续砍柴,你们在山下捏泥坯。”年婶子点头,“要多烧几窑炭,用不完的分下去,天冷了烤火。”
陶窑和炭窑离山谷不远,还没靠近,陶椿就感受到了热意,站在炭窑顶上扒炭的男人身上的单衣湿得透透的,砸炭条的男人也满脸大汗。
陶椿还是头一次见炭窑,她爬到顶上往下看,这就个半椭圆形的土包,里面是空的,装的都是炭。
“离远点,别掉下去了。”挟炭条的男人提醒。
“这是什么?看着像铁。”陶椿指着凸出来的黑疙瘩问。
“对,铁门,封窑的时候把铁门从土窑里拉出来插这边的土里。”男人敲了敲土窑里面的一条缝,“铁门盖上了再堆泥,封好了才能点火。”
陶椿看向陶窑,问:“陶窑也是这样?”
“不是,陶窑有门,能进人。”男人摇头,“你过去看。”
陶椿跳下去,她去陶窑,陶窑要比炭窑大许多,窑门开着,里面黑乎乎的。
“别进去。”邬常安拦住她,“小心里面有蛇,或是其他的东西,我们放泥坯之前要先烧窑。有一年冬天烧窑把两条冬眠的蛇唤醒了,差点咬到人。”
“噢。”陶椿止步,她绕去另一边,“这是烧火的地方?”
“嗯,叫火膛。”
“烧一批窑要几天?”
“烧两天两夜,熄火后等三天三夜才能开窑。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候烧两天两夜温度也不一定够,开窑了才发现陶没烧好。”邬常安扯着她往没人的地方走,“你给我看看肩上的伤,我感觉又流血了。”
“看就看呗,你还躲啥?”陶椿踮脚,“你弯一下腰……血痂是裂开了一点,流血了。”
“唉,真是麻烦,长得太慢了。”邬常安蹲下去,“不能让姓李的人知道,免得他们得意把我打伤了。”
陶椿手上没药,只能等血痂自己凝固,她检查一下没旁的伤口,也跟着蹲下去。
小两口盯着地上的蚂蚁发呆,过了一会儿,邬常安偏头问:“你头疼不疼?”
陶椿揉了下头,她嘶了一声,“不是个东西,我都没扯头发,那个鬼男人还扯头发。”
邬常安试探着伸出手,他的手搭上她的头,轻轻给她揉头皮。
陶椿趴在膝盖上不吭声,她捡根树枝胡乱地在地上划,心里乱糟糟的。
“我要走了。”她猛地一下蹿起来,“我去找大嫂。”
邬常安没去追,他盘腿坐在地上,一个人靠在陶窑上望天,看着看着,他笑了起来。
*
陶椿跟姜红玉一起带着小核桃下山了,山下的人在砸土筛土,她们寻到熟悉的人坐过去,也拿起石锤砸土。
“椿妹子,你打架挺猛啊。”雪娘凑过来说。
“看得过瘾吧?”陶椿问。
“过瘾,幸亏你们打起来了,不然那两个老东西越发嚣张。”雪娘嘿嘿笑,“你没看见,李老头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说话都说不清。”
“年婶子好霸气,一巴掌扇掉老东西两颗牙。”同住一屋的黄鹂凑过来说,“而且打了,其他人一声不敢吭。”
陶椿点头,“老东西说话不占理,他骂出那句话到谁那儿告状都理亏,这场打他只能生生挨下。”
“你们小心他三个儿子,都是不讲理的人。”黄鹂提醒。
“没事,打了老的再打小的,我们不怕他们。”陶椿说。
姜红玉点头。
小核桃捡根棍子在草丛里抽草茎,听她小叔喊,她蹬蹬蹬地跑过去帮忙烧火做饭。
炊烟又起,黑夜降临,当饭香溢满山谷的时候,最后一筐陶土过筛。
陶椿松口气,今晚能睡个早觉。
*
次日,男人们睡的陶棚腾出一半,老陶匠指挥人挑十筐细土堆陶棚里,继而浇水和泥。
陶椿留着意,十筐土用了十七桶水,几个人用一人多高的木棒槌打着转搅泥,水越搅越少,泥越搅越稠,到最后搅不动了,转为抡着棒槌砸。
五人一组,轮到陶椿了,李大娘兴冲冲地拖个棒槌掺合进来,陶椿掂了掂棒槌,她抡起棒槌狠狠砸下去,眼睛却盯着老太婆的脑袋。
李大娘望而却步,想起陶椿昨天一撂把她抡了出去,差点摔碎她一身老骨头,顿时怂了。
姜红玉大步走过来,她朝老太婆撞一下,顿时给她撞得一跐趔。
“婶子啊,你挨打还没挨够。”一个妇人把李大娘拽走了,她真想骂人,真是老糊涂了,“这家人可不管你是老还是幼,受了气是真骂真打,你别找事,再挨打我们可不管你们了。”
陶椿听到这话,手里的棒槌抡得更有劲了。
她自信这趟制陶回去,她能把弓拉断。
砸泥半天,醒泥一夜,捏泥坯的时候,陶泥硬得要用刀切。
陶椿分到一块儿陶泥,她选择坐在雪娘和姜红玉中间。所有制陶的人在陶棚里围坐一圈,老陶匠站在中间,他这次不打算掺合,主要指点这些人。
陶椿看左右两人都在摔泥块,她也跟着摔,脑袋大的泥块在摔打中变得扁平光滑。
“你打算做个什么?”老陶匠蹲在陶椿面前问。
陶椿不知道,见他这么问,她想了想,说:“一个带柄的大圆盘,可以烤肉。”
“嗯,你做。”
陶椿心想她可没做过,这要怎么做?往左右瞟一眼,她跟姜红玉对上眼,妯娌俩一个一窍不通,一个半懂不懂,谁也帮不了谁。
雪娘探身过来,说:“盘子好做,底部摔平,摔不平就用小木锤敲,然后把边撬起来,再用小木板一点一点抹平整。”
陶椿听懂了,她大胆动手,摔泥不难,难的是要让盘底的厚度是一样的。
其他人手上的陶泥渐渐有了雏形,陶椿还在摔泥,她用长度一致的小木棍绑着头发丝牵在两头衡量泥盘的厚薄一致不一致。
“你倒是认真,不糊弄,可惜这个要多练才能练出真本事,你是个新手,不用太讲究精细。”老陶匠又绕过来,他接手陶椿的泥盘,说:“我给你做一个,你看着。”
“行。”
老陶匠打眼一看就知道厚薄,他用小木锤把厚的地方捶开,末了大拇指和中指一比划,他用木片切去多余的泥边,留下的就是个圆盘。
他从雪娘手里拿来大拇指指腹大的木锤,一手扶着泥边,里面用小木锤捶,慢慢的,盘子有了边,里面一圈是往外凸的弧。
陶椿低头看,外面的泥没有裂开。
老陶匠做了一半就把小木锤递给她,“剩下的你接着做。”
“你是不是要寻死啊?”陶椿小声问。
老陶匠盯她一眼,没有说话。
“别想不开,你儿子是想活活不了,你要是有意寻死,他死了也要气活了。”陶椿劝他。
“胡说八道。”老陶匠平静地说一句,起身走了。
“弟妹,你说真的?”姜红玉凑过来问。
“不晓得,我猜的。”陶椿摇头,“他说我胡说八道,应该就是假的吧。”
陶椿觉得老陶匠的行为古怪,她怀疑他是不是想死,但他的儿子已经死两个月了,他要是真想死早就死了。刚刚她试探一下,老陶匠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听她说寻死,他眼里没一点波动。
想到他家里堆着一大堆柴,她心想他不会要烧房子吧?不对,古人可没有挫骨扬灰的念头,她想不通。
第60章 番薯粉条 烧陶成功
耗了半天,陶椿终于做成一个脸盆大的陶盘,盘底两扎宽,盘沿半指长,陶盘内部平整,外部是密布锤纹。
姜红玉已经在做第三个陶器了,她先做了两个碗,摸索出点经验,她尝试着在捏陶盆。
陶椿捏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又偏头看雪娘,雪娘有两三年做陶的经验,手艺娴熟,她面前摆两个陶罐,陶罐的把手也捏好了,还没有接上,她手上捏的是盖子。
“做好了?”雪娘的余光瞥到她,她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说:“这个陶盘做得好看,出窑了你自己留
下来拿回家。”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只要不烧裂,我就拿回去自己用,冬天的时候架火炉上烤肉。对了,我还要做个跟陶盘配套的泥炉。”陶椿兴致勃勃地说。
“行啊。”雪娘抬头看一圈,没看见老陶匠,于是说:“你先捏把手,泥坯晾一个时辰,摸着像鞣制好的牛皮那个硬度了,我来教你接把手。”
“好。”陶椿起身,她甩两下膀子,绕圈去泥堆上取泥。她走一圈看一圈,空地上摊的木板上摆着大小不一的碗、碟、坛子、罐子。碗有高脚碗、平底碗,碟子有浅口、深口,坛子和罐子都是大肚子,坛子口是外敞的,罐子口是内收的。
泥坯才成型,还没进窑烧,陶椿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已经涌现出喜悦,她赞叹这门变泥为陶的手艺,也有自己亲自参与挖土、砸土、筛土、和泥、砸泥、捏坯的成就感。她自己亲手做了,才能体悟到胡老他们宁愿把陶器又费力地驮回来也不愿意憋屈贱卖的心情。她耗了半天捏的那个陶盘,脖子都要断了,手指也屈疼了,落下的每一锤都倾注了她的心血,谁要拿一个苞谷坨跟她换,她就是饿得喝凉水也不情愿。
外面的天色昏了,等天黑了就要收工,陶椿收回目光,她切下一坨泥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抓紧时间搓泥捏把手。
“晚饭好了,天也快黑了,手上的陶坯做成了就先出来吃饭,没做成的抓紧时间。”吴婶子带着一股饭香味走进陶棚。
有人结伴起身离开,有人凑到亲友旁边围观帮忙,也有人走动着清点陶坯的个数。
老陶匠擦着嘴进来,邬常安带着小核桃跟在后面,老陶匠走上木板检查陶坯的陶质,邬常安看了一圈,目标明确地绕开人群挤到陶椿旁边。
陶椿抽空看他一眼,继续手上的活儿。把手已经成型,因为陶盘大,她捏的把手也长,把手的宽度是她虎口的宽度。
“这个陶罐是谁做的?毁了重做,肚子擂得太鼓,胚薄了,火猛了就烧裂了。”老陶匠拎起个大肚陶罐扔在泥堆上,随即又动作粗鲁地抓起四个陶碗摞一起,说:“碗底没泥足,毁了重做,做出这东西的人没吃过热饭?盛汤盛粥不烫手?”
“可以装凉菜。”有人不甘心自己的成果就这么被毁了。
“你是大户人家的人?吃凉菜热菜还分碗分碟?山里人买碗买缸谁不讲究个耐用?你们卖出这东西挨骂了就舒坦了。”老陶匠用力把陶坯扔出去,“我死了我不管了,只要我活着,这不中用的东西不能从我手上出去。”
这下没人说话了,棚子里的人都不走了,一个个紧紧地盯着老陶匠检查自己捏的陶坯。
等老陶匠检查完了,陶椿手里的活儿也忙完了,她在把手上也敲出螺纹,螺纹的印记很轻,不会难清洗,也增加了摩擦力。
老陶匠走到陶椿面前停顿了一下,陶椿紧张地说:“这个我打算自己拿回去用,不卖,烧裂了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