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常顺诧异,他盯着他,说:“去我丈母娘家啊?你忘了?还是你提起的。”
“我后悔了,当时该拦住你的。”邬常安没忘,他故意问的,就是希冀他大哥改变主意了。他正色说:“还要去啊?山里的野兽找不到食,你跟我大嫂走在路上可不安全。”
陶椿挟两根酸笋喂嘴里嚼,她看向大哥大嫂,没有说话。
邬常顺跟姜红玉也没说话,夫妻俩沉默地吃了一顿饭,到底是记挂孩子的心思占了上风,还是决定走这一趟。再一个,姜红玉着实是想趁此机会回娘家多住些日子,一旦她怀了老二,又是两三年离不了家,她爹娘一日比一日老,等不了几个两三年。
邬常安悔得想自扇嘴巴,他琢磨着说:“我待会儿去问问两个堂兄,再喊上姐夫和青云哥,我们四个送你们过去,隔日我们再结伴回来。”
邬常顺摆手,“算了,劳师动众的。”
但邬常安主意已定,爹娘离世,他只剩两个同胞手足了,要是亲哥再出事,他余生都不安稳。
“大嫂,你们陵里有没有啥独特的东西?就是我们陵里没有的,但又用得上的。”陶椿问。
在座的三人意会到她的意思,老大夫妻俩俱拧眉思索,末了,姜红玉说:“我们陵里水多,鱼多,冬天有新鲜的鱼,还有就是有个山洞,有新鲜的菜。”
“冬天能撒网捕鱼吗?”陶椿问,“我们陵里拿粉条换。”
姜红玉思索一下,说:“可以。”
陶椿闻言,她让邬常安陪着,夫妻俩先去陵长家一趟。二人到的时候,陵长和年婶子老两口还睡在床上,老两口年纪大了,在风雪天熬了半宿,身子骨受不了,病倒是没病,就是没精神也没胃口,估摸要养三五天才能打起精神。
陶椿先关切一番,为了不打扰陵长和年婶子,她长话短说,也没有隐瞒,主动坦白过两天邬老三要喊几个好兄弟送他大哥大嫂去康陵,既然要走这一趟,要不要多喊三五个人,用粉条去康陵换些鲜鱼和新鲜的青菜。
年婶子跟陵长没想法,目前粮食充足,又有猪羊肉过冬,他们对鲜鱼和新鲜的菜是可有可无。不过这只是他们老两口的想法,也不晓得陵里其他的人有没有别的想法,故而没有阻拦,但也不主张,而是让邬家兄弟俩去陵里挨家挨户问。
“粉条都分下去了,公中就不出粮食了,谁家想换谁家拿粉条给你们,不愿意出人同行,那你们就收利钱,也算跑这一趟的酬劳。”陵长说。
邬常安应下。
过了明路,邬常安和陶椿就不打扰了,夫妻俩出门,先跟附近的几户人家打听。
胡家全和胡家文兄弟俩不愿意大雪天出远门,但愿意拿粉条换鲜鱼和鲜菜,对于陶椿提出的十斤粉条收三成利也没意见。胡老的儿子胡青峰一听又要出远门换东西,他争着抢着也要跟去,不仅自己去,他还拖上他姐夫,于是同行的人就多了两个。
陶椿跟邬常安在陵里转了半天,问了二十家,凑够了四个同行的人,也凑了二百三十斤粉条。
次日,邬家兄弟俩又出去半天,又拉了两个同行的人,这还不包含他们的堂兄弟以及杜月和陈青云。
下午的时候,邬家兄弟俩赶着刀疤脸拖个雪橇挨家挨户收粉条,陶椿和姜红玉则是在家抓紧时间熬牛油做火锅料,昨天她跟邬常安在陵里奔走的时候,陵里的人见到她就催问火锅料。
一整个白天加一个夜晚,妯娌俩就没闲过,一口气把两筐牛油都熬成了油,做了四锅火锅料。邬常安做的五个木托盘压根没空过,盛上热油端出去冻着,凝固了倒出来,再盛上热油端出去。
月亮已上枝头,邬家四个人点着油盏坐在灶房里用竹箨包火锅料,一直到竹箨都用完了,四个人才洗洗回屋睡觉。
隔天,邬家兄弟俩继续出去收粉条,陶椿和姜红玉喊上两只狗,妯娌俩挑着担子挎着弓箭去竹林剥竹箨,通往竹林的路覆满积雪,雪地上除了鸟爪印再无其他。
二人耗了半天剥了四筐竹箨回去,洗洗刷刷,擦干了继续包火锅料。
一块儿火锅料一斤左右,一共包了一百七十二块儿,忙完这个事,姜红玉感叹说:“一斤火锅料只换二斤半的米面太便宜了,这真是个费功夫的事,而且弄完这个,我们一家子的衣裳里里外外都要换,还要从头洗到脚。”
“跟种麦子稻子相比,这个不算费功夫。”陶椿说。
姜红玉一怔,“也是,种麦种稻一茬就是半年,从种到收都不轻省。”大概这三四个月得来的粮食太容易了,公主陵又有新的换粮路子,她一心惦记着换粮,竟忘了种地的苦和难。
“大嫂,我给你拿五十斤火锅料,你带回康陵卖,换粮换肉都行,你自己琢磨着来。”陶椿说,“尽量让康陵的陵户家家户户都尝到这个味道,让他们明年把牛油都给我们留着,我们拿牛油熬火锅料,换陶罐装着再卖过去。这一举既帮陵里把陶器卖出去了,我们从中也能换不少粮食。”
“行。”姜红玉点头答应,“再多给我拿二十斤,我在娘家待的时间长,等开春了,我试着往周边的陵里卖
一卖。”
陶椿欣喜,“多谢大嫂了。”
“我没谢你,你还谢上我了,家里的粮食我跟你大哥可没少吃,说来还是我们占便宜了。”姜红玉微微一笑,她揽住陶椿,说:“我这人不算机灵,嘴巴也笨,说不来好听的话,好在心里是清明的。弟妹,我喊你一声妹妹,我这几天一直想谢你,一直不晓得该咋说。我跟你大哥大雪天不顾安危要出远门,换个人就要骂我作妖,骂我没事找事,要是路上出个事,人家知道了也要跟着骂一声活该。我也晓得这趟出门是冒险,但我心里实在不踏实,孩子太小,她要是病一场就能要她的小命,我只要这样一想,就忍不住害怕,怕我晚去一步她就没了,我在家里实在坐不住,夜里睡觉经常做噩梦。妹妹,我谢你体谅我,也谢老三要找人护送我们,我不晓得该咋谢你们,我只能拿你们当亲弟弟亲妹妹待。”
说着,姜红玉抹一把眼泪,不是心酸,是心暖,之前撇下孩子离开娘家的时候,她娘怨她嫁得太远,人家的姑娘多走几步路就回娘家了,她家的姑娘一两年回去一趟,一趟就住十来天。她那个时候听着爹娘的叹息和孩子的哭声不是没生出后悔的心思,心里还决定以后不让小核桃外嫁。眼下那丁点后悔的心思彻底散了,丈夫能撑门户,小叔子和妯娌待她没有可挑剔的,有这样的婆家人,她嫁过来值了。
陶椿搂着她拍了拍,说:“大嫂待我也好。”
以后待她要更好,姜红玉暗暗决定。
外面有了声响,是邬家兄弟俩回来了,粉条都收回来了,他俩今天出门是跟同行的人确定,免得临行时人凑不齐。
“没人改主意吧?”陶椿出去问。
“没有,不过二堂哥不去,二堂嫂快生了,夜里离不了人。”邬常安说,“加上大哥大嫂,明天去康陵的一共十一个人,明天去,后天做生意,大后天回。”
这都是之前说好的,无需再讨论,一家人不等天黑就端碗吃晚饭,早早歇下,次日早早起床。
邬家兄弟俩一大早去陵里借牛和雪橇,还有装粮食的麻袋,回来把四百八十斤粉条都装麻袋里摞在雪橇上,再用绳子捆结实,就能动身了。
十一个人各骑一头牛,另外还有两头牛拉雪橇,都骑上牛了,胡青峰精神抖擞地吆喝一声,带头先走了。
邬常安走在最后,他不担心女鬼大人一个人在家会出事,但还是忍不住交代:“你一个人在家不要在屋外久待,晚上早点吃饭,天黑了就别开门了,夜里更别出门。”
“晓得晓得。”陶椿摆手,“你快走吧,我不会丢的。”
邬常安“咂”一声,她是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他啊。
黑狼和黑豹跟着牛跑,陶椿喊两声,把狗唤回来,她扒几桶雪倒锅里,把前后两个锅都装满雪,准备烧两锅水洗洗澡洗洗头,再把衣裳和床单换下来洗了。
再过五天,巡逻的人要换一波,要轮到她和邬常安了,趁这几天空闲,她要好好练练箭。
第94章 说破 了断
锅里的水烧热了,陶椿舀两瓢面揉成面团,又出门从雪堆里扒一坨羊肉和一坨猪肉,打算包两帘饺子吃。
上午半天洗澡洗头外加洗衣收拾被褥,陶椿把自己收拾清爽了,屋里也收拾干净了,她顶着半干的长发坐在灶前剁肉拌馅。
白菜和萝卜撒盐杀出水,羊肉和白菜拌一起,萝卜和猪肉拌一起,擀面皮的时候,陶椿心想忙昏了头,昨天要是包一盆饺子,邬常安今天就能带上饺子上路,吃的时候烧两把火煮熟就行了。
面皮和馅都包完了,陶椿正准备烧水煮的时候,外面响起狗吠声,还有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众多,非一两个人。她开门走出去,自西而来的巡逻队恰好路过,一行仅十五个人,个个身穿臃肿的羊皮袄,腰上扎着大红大紫的布,头戴羊皮帽,脸上裹的巾子也是鲜艳的颜色。
“他舅娘,老三没回来之前,我们巡逻会多往你家转两圈,要是有啥不对劲,你记得跟我们说。”一个裹着大红色面巾的男人含糊地说,随着他说话,口鼻的部位有少许白雾冒出来,面巾上凝结的冰霜暗了一瞬。
陶椿没认出人,她应一声,等巡逻的人走了,她才反应过来,刚刚说话的人应该是杜月的大哥,也就是小毛的大伯。她琢磨着等邬常安回来了,要让他上门道个谢。
黑狼和黑豹等人走远了才止住吠声,陶椿进屋把水烧开,数二十个羊肉饺子丢水里煮。她出去从雪堆里扒一条狼腿,拎回屋用砍刀剜肉块儿,实在砍不动,她把饺子盛起来,把狼腿丢锅里煮。
羊肉白菜馅饺子个大肉足又多汁,生羊肉隔着面皮烫熟嫩的很,跟白菜丝裹在一起,还有股鲜甜的味道。
一碗饺子吃完,锅里的狼腿肉解冻了,陶椿把狼肉剔下来,连着面汤一起倒了喂狗。
有狗放哨,陶椿拿着弓箭在雪地射鸟,但狗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她并不走远,免得真有野兽偷袭她来不及跑。
巡逻队傍晚解散,杜月的大哥回家前喊上他妹夫,二人准备再去邬家转一圈。
阿胜见状,忙说:“杜大哥,我跟你们一起去。”
阿胜在前几天跟他一个堂兄换班,换到这个巡逻队来,不打算跟邬老三一起巡逻了。
杜月的大哥瞥他一眼,奇怪道:“邬老三的媳妇得罪你了,你还惦记她的安危,却不愿意跟邬老三一起巡逻?”
阿胜心里一跳,他佯装淡定,说:“我三嫂救了我的命,她可没得罪我。我也不是不跟我三哥一起巡逻,是我二堂哥冻病了,我来接替他,以后他替我的班。”
杜月的大哥“噢”一声,“是我误会了。”
阿胜白他一眼,“你跟个婆娘一样,一肚子的心眼子,闻到个腥味就开始瞎琢磨。”
杜月的大哥一噎,他指指他,“你小子要挨揍。”
“我看你才要挨揍,旁人都没瞎想,就你一上来就说我跟我三哥闹翻了,还说三嫂得罪我。”阿胜得理不饶人,他一副想不通的样子,说:“我三嫂救了我的命,她就是站我家祖坟旁边指名道姓的骂都不算得罪我,咋到你嘴里就成得罪我了?我梦里跟你说的?”
杜月的大哥这下无话可说了,他对阿胜的脾气有所耳闻,老来子还是独子,听说被他爹娘娇惯的厉害,今天可算见识到了,真是说错一句就让他咬着不丢。
“行行行,我想错了。”他退让一步,他之前不小心发现阿胜看陶椿的眼神不对劲,后来陶椿又无缘无故说一句她男人还没死,他揣测是阿胜对陶椿有心思还被当事人发现了,这才试问了一句。
绕路到了邬家,天已经黑了,两只狗吠叫着冲出来,陶椿闻声在屋里问一句是谁。
“是我,他舅娘,你不用开门,我们路过看一眼,白天没有不对劲吧?”杜月的大哥问。
“没有,多谢大哥照顾。”陶椿坐床上喊一声。
“行,那你休息,我们走了。 ”
过了一会儿,狗吠声停了,黑狼和黑豹跑到卧房门口呜呜叫两声,陶椿让它们回牛棚歇着,她脱衣躺下。
少了男人捂被窝,陶椿灌了两囊热水塞被窝里,睡到半夜水凉了,她被冻醒了。腿脚蜷缩着,脚头的被子凉冰冰的,她把棉袄拿上来压被子上,忍着寒意躺直。
陶椿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静悄悄的。
一夜悄然过去,无事发生,陶椿醒来时松了口气,看来是她把人想坏了,她睡前还揣度着李老头一家会趁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上门恶心人。
移开堵在门后的桌子,陶椿打开门,屋外天色还有些发青,天刚亮。
陶椿拿锹扒开雪,先拿一坨狼肉进屋解冻,两只狗抖着毛跑来,闻见味,它俩欢喜地要把屁股扭脱臼。
陶椿点燃火,烧水的功夫,她取两个苞谷坨领着狗去牛棚喂鸡,这五只鸡住牛棚也习惯了,有人喂食,天天擎着脖等着。
早饭是猪肉萝卜馅的饺子,陶椿思及昨夜捂不暖被窝,她拿黄精煮一罐水,饭后喝一碗,随即拿着弓箭和苞谷继续去诱鸟射鸟。
“今年冬天的鸟雀好像比往年多,是不
是?”陵长问老婆子。
年婶子没注意,听他这么说,她抬头望天,天上飞过的鸟成群结队的,她家的房顶上也落了一排羽毛蓬松的麻雀。
“好像是有点多,鸟多了,明年庄稼的收成不咋样啊。”年婶子说。
陵长没说话,晌午的时候,他让路过的巡逻队挨家挨户传话:老少爷们儿冬天没事做别窝床上孵蛋,拿箭出来射鸟,冬天多猎一只鸟,明年多收一碗粮。
巡逻队在陵里转一圈,傍晚时转到邬家门口,见邬家门外的雪堆上倒了一堆结冰碴的鸟毛,他们不由想陶椿又走在众人前面。
陶椿还在洗碗,听到狗叫她快步跑出来,问:“你们谁家有老面酵子?明天能不能给我捎一坨来,我想发面蒸包子。”
“我家有,三嫂,我明天给你送来。”阿胜忍不住开口。
陶椿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她听出来声,见阿胜更换了巡逻队,想着他已经有远离的态度了,她就没再“另眼相待”。
“行,那谢你了。再劳烦你们一个事,火锅料已经熬好了,你们见人说一嘴,想换火锅料的,接下来三天能上门。”陶椿说。
“第四天不能上门?”有人问。
“下一个巡逻队巡逻的时候,我跟邬老三一起去,到时候我不在家。”陶椿说,“我巡逻的时候,要是有人遇见我,我可以把火锅料送上门。”
“你巡逻?”有人不可置信地问,“你一个女人巡什么逻?这天儿,人坐家里都冷,你还往外跑?”
“是啊。”陶椿说。
“走了走了,冻得要死,回去了。”李老大对陶椿的事不感兴趣,懒得站在她家门口听她啰嗦。
此话一出,巡逻队原地解散,三五成群,十来个人分三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