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九十九所中小学,祝霜降又给福利院的阅读室送了一批书,小伙伴们则是单独送了一本。之前几次来,跟洛平康谈到有关上学的事,洛安雪总是会走开,但是这次的漫画她还挺喜欢看的,毕竟福利院的生活还挺严格的,电视机也不会一直给孩子们看。
但是翻着漫画,她的动作很快慢了下来,问祝霜降:“你觉得,我的爸爸妈妈会跟漫画里的一样吗?”
祝霜降怔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知道吗?张宁的外公外婆找了她很多年。”洛安雪其实早就对亲生父母会不会出现的事失望了,但是突然有一天,一对头发花白,面容焦急又期盼的老夫妇敲响了福利院的门。他们的女儿已经去世了,唯一的外孙女也因为女婿丢失,张宁是他们女儿留在世上唯一的孩子。
两位老人真的走了很多地方,也找了很久。
“也许,我也是因为意外才到福利院来的呢。”洛安雪不知道对这个设想猜了多少遍,语气里居然有一丝笃定的味道。
祝霜降问她:“如果不是意外呢?”
洛安雪拿着漫画,转头看着她说道:“那我就去找他们!”
“哦,那你准备怎么找?”祝霜降面无表情的问:“离开福利院后要吃饭吧?要有地方住吧?去别的地方要买车票吧?衣食住行都要花费,准备怎么赚钱?”
洛安雪像是被她给问懵了,结结巴巴的说道:“离开福利院的时候,不是会给钱吗?”
“……你不会以为那些钱很多吧?福利院发的只是十个月的基本生活费,知道什么叫基本生活费吗!刚好够你吃饭的钱,甚至不能吃好,睡好,还不能生病!实际花肯定坚持不了十个月的。”
“这些钱只是一个过渡,让你尽快找到工作能养活自己!你准备好之后做什么了吗?”祝霜降说道最后的声音缓和了下来,跟她说:“就算要找父母,也不能先一步把自己饿死吧。”
黄婷婷下班了,来叫祝霜降一起回去,路上,她问道:“怎么了,跟安雪吵架了?”
祝霜降说了前因后果,黄婷婷说道:“光听名字就能知道,安雪是婴儿时期就来福利院的,身上什么信息都没有。”
“张宁来的时候都已经四岁了,还是她外公外婆拿着信息找的她,否则也是找不到的。”
她最后叹了一口气:“别想那么多了,福利院像她这么想的孩子挺多的,长大了就能放下了,实在放不下,我们也会让他们去公安局登记的。”
祝霜降回到了家,黄爷爷正在看《雍正王朝》,见到她回来,就把电视调到了另一台,里面正在播放《小李飞刀》,说道:“我上次见你盯着里面的李寻欢看,就知道你们小姑娘,都喜欢长的好看的。”
祝霜降:“……是啊,他现在长的可好了。”她又把电视调回来:“其实四爷也挺好看的。”
黄爷爷一头雾水,盯着电视里的剧情看了一会儿:“这部剧的演员不是照脸选的啊?”
黄婷婷在房间换好了衣服,准备去沈家,自从上一次把漫漫送到她爷爷那里去后,爷爷奶奶也发现了她好带的本质,表示带这么一个娃不是事。
于是他们夫妻又恢复了二四六去那边吃饭的约定,漫漫二四六也留在那里。听到客厅里的两人说话,闻言插了一句:“她说的不是脸,是内容!情节!”
黄婷婷最后拎起挎包,说道:“爸,我先走了。”
“嗯,你路上慢点。”
黄婷婷关门出去了,黄爷爷停了一会说道:“今晚,只有我们三人一起吃饭了。”
祝霜降惊讶:“黄叔叔他们不回来吗?”
“不回来了,他们自己家离少年宫近,不耽误嘉树明早去练钢琴,晚饭就在单位里吃了。”黄爷爷说道:“他们税务局有时候加班,晚上吃的还挺好的。”
晚上三个人吃饭,黄奶奶并没有做很多菜,只是一荤一素一汤,蒸的鲈鱼专门放在了祝霜降面前,她伸手将它移到了中间:“这样我们就都能夹的到了。”
新学期,各班级按照学校要求,要开展公益劳动,祝霜降所在的三班选择了去敬老院做志愿者。
时间安排在周日,上午去,下午回,统一从学校出发。
老师站在车里跟同学们说话:“到了那里,不需要你们为他们打扫卫生,也不需要喂饭喂药,这些都有专人做的。但是他们很孤独,同学们跟那里的爷爷奶奶说说话,关心一下他们的生活。”
这个敬老院的环境很好,是园林式风格,里面大多是国家的离休职员,但是他们无儿无女,也没有亲人,年纪大了,身体病痛渐多,便统一将他们安排在这里照顾。
到了之后,老师也不规定他们该做什么,让他们自由活动。祝霜降四下看看,坐到了一个穿着干净整洁,头发花白梳的一丝不苟,全身上下没有丁点凌乱的老奶奶身边。
“奶奶,上午好。”
奶奶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姓徐。”
祝霜降从善如流,“徐奶奶好。”
徐奶奶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好一会儿,她问祝霜降:“我看你比你的同学们要小很多?”
“嗯,我小学跳级了,今年十二岁。”
“你们是哪个学校,几年级的学生?”徐奶奶的身体动了动,像是要面对着她说话。
怎么能让老人家配合呢,祝霜降搬着凳子坐到了她对面,徐奶奶果然就不动了。
祝霜降回道:“洛海一中,现在是高一第二个学期。”
“十二岁读高一?是个聪明孩子。”徐奶奶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我也是洛海一中毕业的,不过它当初,还不叫这个名字。”
“建国前它叫东崖中学,是一所私立中学,后来又合并了几所学校,改了好几个名字,才变成了现在的洛海一中。”
祝霜降面露尊敬,原来是几十年前的学姐。“您是哪一届的毕业生?”
“好像是1930年毕业的,后来我就跟着大哥,找组织干革命去了。”
祝霜降肃然起敬,还是一位革命老前辈。
徐奶奶不仅是革命老前辈,还跟着走过长征路,她说了很多过去的事,“可惜我大哥没有坚持下来,那几年,有太多人没坚持下来。”
解放战争之后,徐奶奶回到家乡继续参加工作,可惜丈夫先一步离去,两人也没有生育子女,她便孤身一人。开始还能照顾自己,等后来年纪越来越大,组织就将她安排到了这里,已经十多年了。
祝霜降算一算她的年纪,怎么也快九十了,认真的问道:“徐奶奶,我能知道你的故事吗?”上辈子她出生长大后,还活着的,走完长征路的老革命已经越来越少了,大家知道他们路上的故事,却不知道他们个人的人生。
徐奶奶愣了一下,“就很普通的一辈子,有什么好说的。”
“一点都不普通。”祝霜降倔强的说道。
徐奶奶的表情温和了一点:“可你们就快回去了。”
“以后我有空就来,不,我每个星期都来。”
祝霜降说到做到,果然每个星期都来,还直接霸占了柏衡的新相机,给徐奶奶拍了照,将照片洗出来给她看。
柏衡的相机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哪有什么霸占不霸占的,还跟着她一起到敬老院看望,另外准备了很多胶卷。
这里的革命老前辈不止徐奶奶一个,能说的故事不止一个,能拍的照片当然也不止一张。
祝霜降拿着画本,在本子上画了一个跟兄长逃家的少女,说道:“您觉得我将你们的故事画成漫画怎么样?”还跟他们解释漫画的意思。
有一个爷爷就说:“你也别当我们老古董了,我们当初也是画过宣传画的。”
祝霜降倒是了解过,在最开始,我们的宣传画跟古代的笔墨画差不多,特别的失真,并且抽象,直到后来见到了苏联的宣传画,才渐渐变成了语文课本里的那样。
她鼓着脸说道:“我说的漫画,跟宣传画不一样。”还拿出了自己出版的漫画给大家看,对此大家做出评价:“画的还挺别致的。”
祝霜降:“……”
听着不像真心的夸奖。
大家翻着她的漫画,然后看到后面的ptsd停了下来。
这里年纪有比徐奶奶还大的人,但他已经无法自主行动了,另外最小的也七十多了,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谁没见过死人?谁身边没有几个疯子。
半响后,有人说道:“……这个研究,还挺好的。”
祝霜降拍了照,一点点记录他们的素材,跟大家说道:“漫画肯定不会马上画好的,但是一画好,我就拿过来给大家看。”
徐奶奶催她回去:“其实也不用每个星期都来,我们这经常有人来看望,不缺人陪,你别耽误学业了。”
“耽误不了。”
徐奶奶不止跟她讲长征路,那些年的见闻也讲了不少,她年轻时,还有男人留着辫子,女人裹着小脚。哪怕建国了,在有些地方,这些现象还是进行时,而不是过去时。
主动走上战场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平民百姓都是属于被波及的那一部分。他们经历天灾;经历饥荒;经历屠杀;然后在压迫中幸存下来。解放后,大家突然从封建,奴隶社会,走到新社会,他们一时走不出来的。
然后祝霜降突然发现了一个事实,不管几千年前,华国有没有存在过母系社会,实际上,近两千年来,形成的完整社会伦理,就是男尊女卑和君臣父子。
近几十年来宣传的男女平等;以及孩子和父母一样,有平等的人格,其实都是舶来品。封建社会孩子在父母面前平等吗?哪怕你三四十岁了,也是不平等的,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你。
现在社会上对男女平等的接受度多高;跟个体家庭中,家长愿不愿意接受,孩子脱离自己的控制,认可度是相近的。
而这些从封建,奴隶社会过渡来的人,养大了四零后、五零后、六零后,怎么样的教育方式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哪怕社会制度、思想剧变,这些孩子长大,总不能期望他们每一个都以现代社会的脑子去养大七零后,八零后和九零后吧。
祝霜降托腮,坐在教室里,拿着试卷听老师站在讲台上批评她:“世界第一大港口不是魔都港,是鹿特丹港,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答错了?”
“居然幻想我们国家有第一大港,是不是做梦做魔怔了?”老师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班上响起了一阵哄笑声,老师声音严厉了一些:“祝霜降答错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这次考试还是年级第一,你们呢,一个个笑这么开心,排第几?”
班上安静了下来,老师看向祝霜降继续说道:“我听地理老师说,你写九大行星时,经常把冥王星忘了,他要你抄十遍九大行星具体有什么。”
“你今天就把世界第一大港口是鹿特丹港也抄十遍吧,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抄几遍,你就不会忘了。”
祝霜降:“……”我是一时手快了,以往这些题目,我都是按照书本上的来的。
第二周,学校的篮球队要参加洛海市中学生篮球比赛,祝霜降干脆作为现场观众去给他们加油了。她看着场上洛海一中的某个球员,情不自禁的说道:“我去,他好高啊。”
班上跟她一块过来的同学听到她说的话,回道:“是啊,听说他有两米。”
“那以前怎么没在学校里见过?”祝霜降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校篮球队练习,这个高的个子,见过肯定是有印象的。
“高三的体育生,已经被国家队选中了,16岁以下年龄组的,这次回校比赛,也是学校特地邀请回来的。”
祝霜降问道:“我们这个比赛这么重要?”
“重不重要另说,学校出了一个国家队的成员,你就说想不想用吧。”
自然是想的,学校其他球员也很优秀,又有一骑绝尘的国家队选手作为核心,洛海一中顺理成章的拿下了冠军,以大比分优势让所有人都输的心服口服。
四月中旬,柏衡和另外一名高二男生,接到了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国家集训队的录取通知书,两人要去参加IMO的选拔。到时候将会从近两百名的选手中,选出四到六名组成华国代表队,和世界上其他国家的队伍竞争。
学校还为此拉了横幅,上面有两人的大名,直接挂在了校门口。
祝霜降买了一束鲜花为他庆祝,她这买花的行为还是跟对方学的。
柏衡接过花。
那名高二的男生见状凑过来,用一种刻薄的语气对祝霜降说道:“你不是个孤儿吗,怎么还有钱买花?”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戏谑的来回打量,又说道:“还笑的那么开心。”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祝霜降虽然有些震惊他说的话,但并没有露出他想象中那种害怕、惶恐还有不可置信的神色。
柏衡的脸色反而要更难看一些,“你是疯狗吗?你才第一次见她。”
祝霜降冷静了下来,注视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道:“你看到别人开心就难受,怎么?你家里人不允许你开心吗?”
祝霜降没有说任何过分的话,可男生的脸色却前所未有的难看,后槽牙咬紧,双颊抽搐了一下,他看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没人理会他了。
祝霜降将柏衡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跟他一起去参加比赛,没问题吗?”
柏衡更关心她的情绪:“你跟他只是陌生人,不要把陌生人的话放在心上。”
“哦,我没放在心上。”
柏衡这才回答她的话:“没问题的,他的数学很差,这次集训应该很快就会被退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