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装聋作哑,假装不知吃进肚子里,想要借机活命罢了。
捕快们面对百姓们的苦求皆有些心软,他们虽还是按照吩咐将证言都记录下来,目光却由初时的坚定变得犹疑起来。
“你们先回去吧。”
言淡并未答应什么,她摆了摆手,让聚集在一处的百姓各回各家,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院门口的路便被清空,只剩余黑衣捕快们还伫立在原地。
郑静安和于乐双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上前一步,刚想说些什么。
却见着袁承继从土墙上跳下来,“刚才所有的粮我都仔细看过了,是许多米混杂在一处,大多品质都不错……不过其中一种来处可不简单,像是南边的贡米。这贡米数量不多,向来是直入了太仓,只供应给皇宫的。”
连呈也开了口,“贡米?怎么可能?太仓的贡米可是单独由太仓署看管,连民部都不能调用,平常官员也只能等皇上赏赐才能享用到,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她想起袁承继的出身,皇帝赏赐不少,是真能吃到贡米,转而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当然清楚。”袁承继被质疑得有些不耐烦,“我家中还剩一些,若是不信可带给你们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呈自然相信。
她察觉事情变得复杂,禁不住喃喃自语,“那便奇怪了,为何贡米会出现在这儿,且以如此低的价格卖给村民。”
言淡也有此疑问。
贡米和其他上等米粮,混合着发霉的粮食,在这个节骨眼上贱卖。
卖粮的价格如此低廉,真的不像是为了赚钱,反倒好似做善事一般。
她沉吟片刻,看向袁承继。
“还是辛苦你跑一趟,回府中悄悄带一点贡米出来。一来是为了比对一下,确认此处的米的确是贡米。二来事关太仓,我们空口白话没个依据定是不好的,有了你的贡米,才好和总捕汇报……”
太仓里边不止贡米,还有军仓和正仓运过来的粮食,是皇宫专供粮仓。
在大凌这个皇权至上的封建皇朝,倒卖太仓粮食绝对不是小案。
再加上这又是跨‘部门’办案,已脱离了普通案件,必须和总捕知会一声。
否则若是后续发展不对,恐怕会使得其他人拿住把柄,自己需得稳妥行事。
真麻烦啊……
言淡心里感叹了一句,让尤悠先将尸体运回奉公门,等到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也好先了结这边的案子,让死者能早些入土为安。
至于这粮食的来源,等袁承继带粮回来,和总捕商议之后再做决断吧。
第567章 计划.粮食案
现场带回的证物放在左边,袁承继拿来的贡米放在右边。
两边的米粮除了新鲜程度有异之外,其他方面不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是一样。
总捕雷阳将米放在手上对比端详了许久,长叹出一口气,“的确是贡米。”
他将放米的帕子重新包好,眉头紧紧皱着,方正的脸看起来格外威严。
“太仓是皇宫的粮仓,贸然去查恐会冒犯皇威,需得禀报皇上再做打算……别耽误了其他案子。”
雷阳所说与言淡想法一致,她答道:“我已让人看守住了那村子,之前的案卷也处理完了。”
“还是你细心。”雷阳很是满意,眉头舒展些许,轻轻颔首,“那你便先去忙其他的吧。”
听懂了总捕‘赶客’之意,言淡立刻站起身,略微拱了拱手退出了院子。
正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她想到了什么,又特地去了趟捕房。
找到连呈、郑静安等人,让她们多找几个捕快,又给了些碎银子作为这几日的伙食费,让捕快们轮换看着那村子,以保证人证方面不出差错。
至于物证贡米,除了交给总捕的样例,自己这儿也留了一份,用布巾包好了存放在箱子里以备后用。
准备如此齐全,应是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言淡放心下来,将心思又放到了新的案卷上。
次日,门主面圣,皇帝得知太仓粮食被偷偷倒卖,要求门主和总捕亲自来查。
与此案相关的案卷资料尽数转到了总捕手上。
门主和总捕效率很高,没过两日便查到了太仓令张于海。
太仓署的粮食多,即便保存的好,每年也会多出些坏粮霉粮,这些粮食都会在清查后被处理销毁。
张于海便是利用这一点,将好粮当做坏粮记录在册,然后以销毁为由将粮食运出,之后再指使自家的仆从,分批卖给附近的村庄。
奇怪的是他所卖的价格十分低廉,甚至册子上记录进账的银两,又被他买了新粮,再次低价卖给村民。
卖粮之事,对他来说全无好处。
张于海并未隐瞒自己的意图。
他知晓京城城内有钱人多,普通百姓家中多有存粮,最多饿上几天粮就送到了,受灾情影响不算大。
但附近的村庄却是十分尴尬,太仓粮不放,正仓粮轮不到他们,军仓和义仓粮即使送到了京城也是优先在城内发……等粮能轮到他们头上,早就饿死大半了。
京城地理位置好除了早些年的雪灾,几乎是极少受灾,因此不仅制度上有漏洞,他们也缺少抵御灾难的能力。
张于海是穷苦百姓出身,早些年也是饿过的,知晓人饿起来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他看着太仓里这么多粮食,皇宫根本消耗不完,只能慢慢放陈放霉。
于是他想了这个法子,将粮食运出。
为了应付太仓门口的检查,只能将霉粮覆盖在上边。
他手上的粮太多,混合在一起便很难分开,不如赶紧卖出去,让百姓们自己分。
于是在卖出之时,他不断嘱咐,回去就赶紧将发霉的粮食挑出来,不然会影响完好的粮食。
谁知还是有人出了事。
第568章 影响.粮食案
粮食案的前因后果已查清,本应是递交给大理寺裁定罪行。
但皇帝过于关注此案,要求第一个过目案卷。
因此早朝之后,奉公门门主伏修远便将整理好的案卷呈给皇帝。
殿内,气氛沉重。
巨大的殿柱上,龙凤飞舞盘旋其上,精美灵动。星辰祥云交织围绕,托举着装饰中的祥瑞飞得更高。
年轻的皇帝坐在正中的座椅上,刚下早朝的她身着一身朝服,玄黑的长袍上金线熠熠生辉,袍上绣制的龙头怒目圆睁威风凛凛,在日光下晕出一层淡淡的光辉。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好似漫不经心地看着案卷上的内容,半晌后才微微开了口,“张于海?”
一旁的侍女立刻上前,“是光如八年的进士,之前一直是散官,直到三年前做了太仓令。”她语气笃定,似乎所有官员的名字都了然于心。
‘光如’是先帝的年号,在现今已改为了‘本初’,意味着新的开始。
静默片刻,皇帝似乎在沉思什么,又开了口,“他是哪里人?”
伏修远默默站在下首,听着皇帝问起了张于海的生平。
他低垂着眼,面容肃穆,心里却想着。当今虽比先帝聪明许多,却不愧是父女,喜欢玩弄权术,已经开始掂量起能否通过问罪张于海换掉一批人。
只可惜这张大人只是个普通官员,并未参与任何党派,出身上也没有什么可做文章的地方。
皇帝的视线蓦然放在了伏修远身上,微微勾了勾唇角,“你认为这张于海该如何判罚?”
“裁定罪行乃是大理寺的职责,臣不敢逾越。”
“不敢逾越?可孤看你这案卷上所写分明倾向张于海……强调他并未从中获利?情有可原?大胆!这张于海分明是冒犯皇威监守自盗!”
雷阳同情张大人,的确在案卷撰写上偏颇于他,希望大理寺能从轻判罚。
可太仓地位特殊,不是其他粮仓可比。
这次算是被人捉到了把柄。
“雷总捕只是一时……”伏修远刚想解释。
皇帝并未给对方回答的机会,直接打断道:“听说此案是奉公门总捕雷阳负责?”
听到此处,伏修远这才反应过来。
他本以为皇帝要对朝堂开刀,未料到奉公门也在挥刀范围内。
只迟疑片刻,他拱手弯腰,“皇上看重此案,臣不敢怠慢,此案是由臣亲自督办。”
“你事务繁忙,有所纰漏也是正常……”皇帝很满意伏修远的回答,笑容也温和起来,“不过门主你年事已高,是时候放权给属下了。”
她顿了顿,“奉公门孤也认识不少人,都是青年才俊啊!”语气略缓,似乎意有所指。
说完这句,皇帝站起身,踱步走到佝偻着背脊的伏修远身旁,“雷总捕这次虽有错,但念他在奉公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将他升为副门主,只管内务吧……当然,孤并不打算坏了规矩,这只是建议,奉公门的擢升之事还是伏门主说得算。”
伏修远略感苦涩,皇帝表面不能插手奉公门内务,却能找理由罢黜官位。
若是不接受雷阳升为副门主的建议,明日就会收到其办案有误处置不公的判罚。
同样是插手奉公门事务,当今的阳谋果然比先帝的阴谋要高明很多。
伏修远只得拱手屈膝,答应了皇帝所谓的‘建议’。
皇帝达到目的,心情愉悦,挥了挥手令伏修远退下。
侍女早已准备好了精致的茶点,并在桌面上放了琉璃酒杯,倒上醇香的果酒。
“还是你懂我。”皇帝放松下来,也不再称孤道寡。
饮上一口酒,她抿了抿口中的酒香,“奉公门。”
轻笑一声。
又道:“奉公?”
侍女再次将酒杯续满,顺着话风说道:“这奉公门的案卷的确有所偏颇,没有做到不偏不倚,是他们失职。”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奉公门自然离不得公正二字。”
有些话她并未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