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博闻言, 机械性的点了点头, 随后还真起来了, 不过他却没有往厨房的方向走, 而是去了东边的房间,他走到床边,用手试了试母亲的额头, 又替她掖了掖被子,随即在床边坐下,坐了一会后,才起身轻轻关上门出去。
在夏舒从边疆往家赶的这几天,夏博每天就在照顾母亲,接待亲友和父母单位的同事,夜里给父亲守灵中度过。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劝他,但后来发现劝根本没用,也只能随他了。
等夏舒带着两个孩子赶到家的时候,夏博看到她后,只说了一个字:“姐!”便直接晕了过去。
原本因为父亲突然去世而悲伤不已的夏舒,看到家里这副情形,暂时也顾不得难过了,她请亲友把夏博扶去他的房间,又替他检查了一下,发现是因为劳累又不及时吃饭,加上伤心过度造成的。
夏舒本打算送他去医院,田不苦却让夏舒把夏博交给他来照顾,让夏舒先去看看她父亲。
在夏舒眼里,自己这个“徒弟”虽然只是个孩子,但却和田瑛一样,在她最需要力量支撑的时候,能给予她一种莫名的力量。
夏舒家虽然每天都有来悼念的亲戚朋友,但却没什么近亲,基本都是远亲和父母单位的同事还有街坊四邻。
她母亲又因伤心过度病倒了,所以能让夏博可以依赖的人显然并没有,要不然他也不可能一直强撑着,直到夏舒回来才倒下。
不过亲友能在这种时候不添乱,还能搭把手,在夏舒看来已经是幸事,之前她不是没听田瑛说过她家那些极品亲戚,夏舒觉得,他们家这些不算亲近但也不会添乱的亲戚朋友,真的已经很好了。
她最终听了田不苦的,把夏博交给了他帮忙照顾,自己则带着已经哭的泣不成声的陈图南,去了她妈贺秋华的房间。
本来昏昏沉沉睡着的贺秋华,不知是不是心有感应,在夏舒刚推开门的瞬间,突然睁开了眼睛。
“舒舒,你爸爸走了!”贺秋华说完这句,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看着母亲苍白消瘦的脸颊,和不知几时花白了的头发,夏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
陈图南见状,本就感情丰沛的他,哭的更加声嘶力竭,边哭还边喊外婆。
原本贺秋华打算就这样睡过去,同丈夫一起去了的想法,在夏舒的哭声和陈图南的一声声外婆中惊醒。
贺秋华突然意识到,她在这个世上不止只有丈夫,还有和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啊,要是她这个时候选择跟丈夫走了,她倒是一点痛苦都没有了,那他们的孩子们呢,他们能承受住父母突然相继离开的痛苦吗?
要是丈夫知道,也绝不会同意她这么做,毕竟他和自己一样,都是那么的爱自己的孩子,他怎么可能舍得看见自己的孩子如此悲伤。
思及此,独属于母亲的坚强,让贺秋华从痛失爱人的悲伤中挣扎出来,她摸了摸夏舒的头:“和妈一起去看看你爸吧!”
夏舒明显感觉到了母亲的变化,她点了点头,起身替母亲擦掉脸上的眼泪,又去梳妆台前找来梳子,帮她把已经花白的齐耳短发梳理整齐。
因为她知道,母亲最是讲究,即便是这种时候,夏舒也不愿让她蓬头垢面的出现在亲友面前。
帮贺秋华梳好头后,夏舒又去大衣橱里,想替她拿件外套。
贺秋华指着里面一件灰色羊毛昵大衣,让夏舒拿给她穿。
夏舒记得,这件大衣,还是当初她爸花了一个多月的工资给她妈做的。
本来夏舒不想拿这件大衣,怕她睹物思人,更加难过,但既然她指名要穿这件,夏舒也只能给她拿过去。
替贺秋华穿好外衣,夏舒便扶着
她缓缓走了出去。
有还没走的女性亲友见贺秋华终于出了房间,不由都红着眼眶围了上来,还有人拿着两朵纸做的白花,别在贺秋华的大衣和夏舒的军装上。
当然,给夏舒和贺秋华别上白花的亲友,也没落下紧紧牵着外婆手的陈图南。
“这些天辛苦各位长辈,谢谢你们帮忙料理我爸的后事,还有照顾我妈和弟弟。”
夏舒说着给在场亲戚朋友深深鞠了一躬。
大家见状,不由又落下眼泪,是真心替夏舒父亲感到可惜,这儿女都成人了,又都很有出息,夫妻俩也恩爱了一辈子,正是到了享福的时候,就这么突然走了,怎么能让人不替他惋惜。
不过生死之事,半分不由人,即便活着的人再怎么不舍,也无能为力,日子还得继续过。
“舒舒,过来看看爸爸吧!”
贺秋华在夏舒感谢亲友帮忙的时候,她已经牵着陈图南走到了夏舒父亲的遗体跟前。
夏舒闻言,心猛地抽了一下,她刚才一直在故意忽略,自己亲爱的爸爸就躺在那里的事实。
因为她心里清楚,她只要朝爸爸的方向看一眼,她就不可能再有理智和力气去安抚母亲和答谢亲友。
“爸,我回来了,图南也来了!”
夏舒踉踉跄跄地走到父亲的遗体旁重重跪了下去,她握住父亲早已失去温度的手,空着的那只手则去掀盖在父亲脸上的布。
有亲友想去拦,怕夏舒看了会受不了,但贺秋华却阻止了她们。
夏舒掀开布,看到了父亲的脸,父亲的遗容很安详,这让夏舒稍稍感到一丝安慰。
本来在夏舒掀开父亲脸上的布时,贺秋华是捂着陈图南的眼睛的,但却被陈图南拿开了,他对贺秋华说:“外婆,我也想再看看外公。”
他的话让贺秋华即难过又欣慰,她紧紧将陈图南抱在怀里,不过倒也没再阻止他去见自己外公最后一面。
陈图南一点都不怕看到外公那张已经没有生息的脸,这是他和慈爱的外公见的最后一面,他和妈妈一样,不会害怕。
田不苦把带来准备给贺秋华吃的平复情绪的药丸,给夏博喂了一颗后,又去厨房请帮忙做饭的人,用开水冲了一碗鸡蛋茶,往里加了些白糖和几滴香油,随后端去房间,让已经醒过来的夏博喝了。
“你是不苦?”
夏博半靠在床头,接过田不苦给他的那碗鸡蛋茶,轻声问他。
田不苦点头。
夏舒在给家里来电话或是写信的时候,经常提到田瑛和田不苦,而且田瑛又经常给山货让夏舒寄回来,所以夏博刚才在晕倒前,看到他姐不仅带了他外甥回来,还多带了一个孩子回来,不用猜就知道是她收的徒弟田不苦了。
只是夏博没想到,他姐会让一个半大孩子来照顾他,“谢谢不苦,我已经没事了,你坐了这么久的车,先坐下歇歇。”
夏博说完,指了指他房间里书桌旁的椅子让田不苦去坐,随后自己就要起来,结果却被田不苦按住了。
“外婆那边有师父在,不用担心,你先好好睡一觉,不然师父会担心你。”
夏博看着面前的半大孩子,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拒绝,心情有些复杂的点了点头。
不知是田不苦给夏博吃的药的作用,还是夏舒回来了,让他感觉终于有了依靠,总之他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夏博睡着后,田不苦就站在夏博的房间门口,静静看着夏舒和陈图南,看着他们和至亲做最后的告别。
失去至亲的痛苦,田不苦前世深有体会,他知道这种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不可能抚慰失去至亲的痛,所以他并没有上前。
直到夏舒憋在心里的悲伤情绪宣泄了出来,陈图南也已经在贺秋华的怀里哭睡着了,田不苦才过去,他先是给夏舒父亲深深鞠了躬,随后蹲下拉住夏舒的手,轻声对她说:
“师父,外婆和图南都累了,他们需要休息。”
夏舒经他提醒,转头看向抱着已经睡着的陈图南的贺秋华,她的脸色苍白又疲惫。夏舒见状赶紧起身,但因为跪的太久了,腿早已麻木了,起身的那一刻险些又摔下去。
一旁的田不苦及时扶住了她,夏舒突然感觉到,她的徒弟扶她的时候,手上已经不在是一个孩子的力道了,而是完全可以扶得住她的力道。
她看了看又已经蹿高不少的田不苦,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对他说:“不苦,帮师父把图南抱去外婆的床上睡。”
田不苦闻言乖乖照办,弯身把陈图南从贺秋华怀里抱了过去,随后将他送去了贺秋华的房间床上安置好。
贺秋华看着把外孙抱走的乖巧懂事的孩子,也才意识到,夏舒经常在电话里跟她说的小徒弟也来了。
等夏舒把贺秋华扶进房间的床上后,田不苦已经去了夏博房间,拿了刚才给夏博吃的药丸,让贺秋华吃,随后又去厨房冲了两碗鸡蛋茶过来,让夏舒和贺秋华一人喝一碗。
“好孩子。”贺秋华看着田不苦那么小的年纪,就如此贴心懂事,慈爱的道。
她说完又转头看向夏舒:“舒舒,你带不苦去吃饭,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另外再给图南留一份,等他醒了好吃。”
夏舒点点头,等贺秋华睡下后,便带着田不苦去吃饭。
帮忙做饭的邻居阿姨见他们过来,麻利的给他们装了已经做好的饭菜,让他们赶紧吃。
夏舒根本吃不下东西,但为了不让田不苦担心,也为了有力气打理父亲的丧事,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半碗饭和一些菜。
她和田不苦吃完,又请邻居阿姨把贺秋华他们的饭菜放锅里温着,好等他们睡醒后吃,接着她带着田不苦去了自己以前住的房间里,让他住她房间,而她自己打算今晚要守着她爸。
要不是等她回来,其实按理她爸这时候应该已经下葬了,所以她想要单独陪陪父亲。
田不苦也没阻拦,毕竟这是夏舒和自己父亲最后的相处时光了。
夏舒的房间虽然长期没人住,但却很干净,应该经常有打扫。
从她的房间就可以看出,夏舒的父母对孩子的爱,要是一般人家,绝对做不到孩子结婚都这么多年了,又常年不回来,还能把她的房间保持的这么干净整洁,就像是在随时等待着她回家一样。
对于自己师父能有这样爱她的家人,田不苦自然是替她高兴的。
夏舒安置好田不苦后,出去和留在他们家帮忙的亲友,商量了一下她父亲安葬的时间。夏舒想多留父亲在家两天,虽然这不大符合常理,毕竟无论什么时候,都还是要尽早让死者入土为安。
但夏舒父亲走的太过突然,别说夏舒姐弟和她妈接受不了,就是亲戚朋友也有些难以接受,好在现在是冬天,再多留两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有个比较懂白事这一块里面规矩的人,查了下日子,最终定在两日后去火化安葬。
在这个年代,还是特殊时期,葬礼是不允许像以前那样操办的,就连纸钱这些和封建迷信搭边的丧葬必备品,也是不让烧的,因此一切只能从简。
夏舒回来后,她那些在苏城的同学或是朋友,也陆续有人过来悼念。
要下葬的前一晚,已经缓过来的夏博和夏舒一起陪父亲最后一晚,姐弟俩说了很多小时候和父亲在一起时的趣事,说着说着俩人就哭了,但又不敢哭的太大声,怕吵醒房间里的母亲。
将近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夏舒感觉有人进了院子,本来她还以为是准备明早来为父亲送葬的亲友。
夏舒刚想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就见进屋的人根本不是他们,而是提着行李包,风尘仆仆的田瑛。
“弟妹,你怎么来了?”
夏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而夏博也是一脸怔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半夜突然到访
的远客。
第八十九章 我来陪你
田瑛没有立刻回答夏舒的问题, 她先放下行李,走到夏舒父亲的遗体旁,神情肃穆的鞠了躬, 之后她才转身对夏舒说:“我来陪你。”
没有多余的客套或是安慰, 简单四个字,就让夏舒再也强撑不下去。她知道,只要田瑛在, 自己可以不用再强撑。
夏舒说了个“好”, 就上前抱住田瑛,久久没有松开。
田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一直到夏舒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为止。
一旁的夏博静静看着俩人, 没有出言打扰,不过神色间明显有些羡慕,可能是羡慕自己姐姐有一个在关键时候, 能为她放下手头的一切, 不管距离多远也要赶过来陪她的朋友。
快到凌晨四点的时候, 田不苦起来准备陪夏舒他们去殡仪馆,一进正屋就发现,他日思夜想的姑姑, 竟然和他师父并肩坐在里面守夜。
“姑姑!”田不苦轻轻叫了一声, 快速走到田瑛身边。
田瑛伸手抱了抱他, 又把他松开细细打量了一遍, 随后轻声对他说:“我们先一起去送外公, 其他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