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嘲道:“人家只是打听姓邹的人家,其实不一定是在找我,也不一定就是坏人。”
穆昔见状,给邹念文打气道:“文姐,只要他还在余水市内,我就一定帮你把人找出来!一会儿我们去趟报社,说不定有结果!”
邹念文笑笑,眼睛有些湿,捏捏穆昔的脸,“你们几个啊,唉。”
三人勾肩搭背往医院外走去。
走到路边,邹念文找到自行车,穆昔是徒步过来的,她要坐林书琰的后座。
穆昔还没坐好,邹念文的小灵通响起来,她接起电话说了几句,挂断后激动道:“好像找到人了!刚刚去过的医院医生打来电话,说有长相差不多的人去看病,不是住院的,走,现在就过去!”
*
联系邹念文的是肝胆胰腺科的医生,走进科室,穆昔的心情就开始沉重。
对方是个病秧子,挂肝胆胰腺科,穆昔无法往好的方向考虑。
几人找到医生。
医生道:“人我给你们留下来了,在走廊,出门左转就是,你们去看看。”
邹念文道谢,匆匆往走廊走去。
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病患。
邹念文去了左转的走廊,看到穿一身黑、戴毛线帽的男人,虚弱地坐在椅子上。
他的身体过于虚弱,不得不用双手抓住椅子,才勉强维持,不至于滑落。
在他面前经过的人很多,但他动也不动,或许已经没有力气再关注除他自己以外的人。
邹念文走过去。
她心中是有期盼的,昨夜做梦,她梦到自己终于找到病秧子,看到他的脸时,发现他就是失踪多年的邹彬。
虽然病秧子的年龄与邹彬不符,但邹念文还是有这样的念头。
谭双是周建害的,这些年邹彬一直背负凶手的骂名,她因为谭双案受到的委屈……
想到这些,邹念文的眼睛是酸麻的。
邹念文终于走到男人面前。
她找他好几日,如今见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男人感觉不到流通的气流,他缓缓抬起头,邹念文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男人盯着邹念文看了许久,“你是……小文?”
第138章
穆昔和林书琰与邹念文一同走过去,但男人眼中只能看到邹念文。他的目光既陌生又熟悉,还有不敢与她确认身份的那份胆怯。
邹念文问:“你认识我?”
病秧子撑起身体,气息奄奄,“我、我不知道是不是认得你,你的父亲,父亲……是取义叔?邹取义?”
穆昔和林书琰面面相觑。
文姐的父亲叫邹彬,不是叫邹取义。
病秧子打听的邹家,似乎与邹念文无关。
邹念文却上前扶起男人,“是我爸。”
“师父……”
“是我爸妈以前闲聊时取的名字,”邹念文说,“我妈说舍生取义是个好词,我爸就开玩笑说要叫邹取义,后来叫了很久,只是家属院的人还是习惯教他邹彬。”
病秧子恍然大悟。
因病重,他的脸上没什么色彩,黑眼圈极重,颧骨突兀,脸上几乎挂不住肉,连牙齿都是松动的。
但听到邹念文的解释时,他黯淡无光的眼中明显溢出光彩,像被困在深谷中的人见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你是取义叔的女儿,我是,你是……”病秧子语无伦次。
穆昔道:“如果您现在没有其他事,我们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再详谈?”
*
病秧子叫申江,与邹念文差不多大。
为了找到邹念文,申江在小区内租了一间房,所以邹念文才没能找到他。
这两日申江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一直在出租房里休息,今天才去医院看病。
说是看病,其实已经没有救治的希望,申江是去开止疼药的。
最开始吃一片,后来吃两片,现在不管吃多少,都止不了疼。
出租房是毛坯的,只摆了一张床,这样的房间价格低廉。房间内专门准备了垃圾桶,垃圾桶内除了药盒外,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扔掉的呕吐物。
申江出去走了一圈,身上更没力气,他却很着急的想说什么,邹念文一直安慰他,“你先休息,先睡一觉,我不走,等你醒了,慢慢说。”
申江固执地摇头。
邹念文只好说道:“你想说什么?你和我爸是朋友?”
终于提到邹彬,申江眼底浮出笑意,但他再次摇头。
“我,我没见过取义叔。”
穆昔几人都怔住。
他们都以为申江知道邹彬的下落,与他相识,才会来找邹念文。
林书琰还想,他或许是想来找邹念文借钱治病,他的情况看起来真的很严重。
穆昔和林书琰安静的在小板凳上坐好。
邹念文蹙起眉,有些失望,“你不知道我爸在哪?”
申江再次摇头,“我把他带来了。”
他抬起手,指向放在板凳上的黑色书包。
在医院时他就带着书包,书包破旧,看起来很不入流,回来时是穆昔帮他拎着的。
听到申江的话,邹念文再次怔住。
穆昔和林书琰同时起立,面色严肃。
邹念文的指尖麻麻的,她往书包前走去,步伐虚浮。邹念文打开书包,看到料想中的黑色木盒子。
木盒子上没有写名字,也没贴照片,但漆黑的颜色是肃穆的,邹念文知道这是什么。
她抱紧盒子,问:“他是意外去世了,所以一直没回来?”
申江仍然摇头。
邹念文的每一个问题,他的答案都是否定。
邹念文奇怪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申江说,“我的父亲,是取义叔的同事,这是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任务。”
*
申江,物理学大学教授,不能说是顶尖人才,但绝非平庸之辈。
十几年前的申江意气风发,受人尊敬,收入也不错。
八十年代虽然没有改革开放,但却是国内发展迅速的阶段,与七十年代的情况大不相同,全国面貌焕然一新。
申江有自己的理想,但理想不多。
父亲申泰平是个老实巴交的老人,平时在外捡些废品,在家种种花,申江多次和父亲谈判——他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父亲不需要再捡废品生活。
申泰平不会与申江争辩,但也不听他的话,照常捡废品,申江虽然无奈,每个月定量给家里的钱却没变。
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曾经离家几年,申江和父亲不亲。
他只知道父亲每个月都会离开家几天,他工作能赚钱后,父亲离家的时间从几天变成十几天,后来甚至能连续离开两个月。
申江以为申泰平是出门游玩,没在意。
他已经完成任务,将申江抚养长大,虽然前些年没尽多少力,但回家以后一心一意照顾家里,母亲患病时他认真照料,他想享受生活,申江当然全力支持。
这样的生活从政策转好开始,到申泰平病逝前,他离家次数愈发频繁。
申江希望他能顾及自己的身体,可申泰平大约是上了年纪,愈发固执。
申江和他争吵过很多次,申泰平总是沉默地坐在窗前,他顶着花白的头发,窗外落叶纷飞,他的生命也快要走到尽头。
申泰平临终前,郑重的把申江叫到病床前。
申江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过去,孩子痛哭流涕,老婆眼中亦充满泪光,申江强忍着才没有跟孩子一起哭出来。
回想申泰平的一生,除了他“不负责任”的态度外,他的一切都是值得尊敬的。
申泰平交给申江一封信。
申江以为是遗言,仔细看后却发现信封虽然是夹在书中保存的,但仍然抵不过时光的摧残,格外老旧。
申泰平让申江去找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曾经同事的女儿,同事死在岗位,骨灰留在单位,被他带回家。同事的家人至今不知道他的去向,他希望申江能帮他继续找人。
这一刻申江才知道申泰平每个月离开的那几天都是做什么。
申泰平还交给申江一个笔记本,里面记录了同事的信息。
邹取义,北方方言,省份不明,不在西北方向。
家有一女,妻子是知识分子,纺织厂工人,父母皆是教授。
个头有一米八,身材健壮,短发,戴眼镜,喜欢笑。
女儿叫小文,妻子姓名不详,以“老婆”代称。
笔记后面详细记录了申泰平这些年去过的地方,以及他对邹取义家乡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