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复兴瞪大眼睛,怒气上冲。
啥不符合规范的?说来说去就是想挖墙角,看机械厂挣钱眼红,想挖走机械厂盈利大头。开个分厂,继续管控,说得好听,不就是想让机械厂给柴油机厂打地基嘛。
等备好机器,准备好生产线,招收齐工人,一切步入正轨,再用一句机械厂管柴油机厂僭越,一脚把他们踢开,他们还能和县委闹?
别说县委不会这样做,真不会这样做,一开始就不会提开分厂的事情。
最后他们机械厂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发了。
董复兴想到的事情,孟华邦又如何想不到。
他当初能因为周宁国肆意花钱而拍桌子反对,可以看出他温和外表下爆炸的脾气,现在彻底炸锅,他跳起来,破口大骂:“我日他奶奶个腿!当初咱们研制宁台一号时,他咋不说我们越殂代疱、多管闲事呢?我们想方设法全国推广宁台一号时,他咋不说我们不符合规范呢?”
“哦,现在挣钱了,全国出名了,想起不符合要求了?觉得权利范围不清了?我看他就是觉得我们机械厂不听他话,不会乖乖任由他摆布。所以想安排他的狗腿子当厂长,瞄上我们的柴油机,谁让我们的柴油机挣钱,产生的效益比全县的收益都高!”
“他狗腿子当上柴油机厂的厂长,那还不啥都听他的,指哪打哪,想塞人塞人,想用钱用钱,全县谁不知道吴县长的亲戚都是正式工。”
孟华邦的嘴和机关枪似的,一顿输出,拦都不拦不住,当然办公室里也没人想拦。
董复兴没有孟华邦这样的胆子,不敢大喇喇说坏话,但孟华邦一番话可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他恨不得给孟华邦拍手叫好。
周宁国同样出气,部队出身的他性格强硬,直来直往,当时要不是还有理智那根弦拴住他,一拳就捣在吴猛群的脸上了。
叫骂一通,孟华邦仍不消气,他鼻子喘着粗气,恨不得和吴猛群来个真人快打。
孟华邦焦灼的来回走几圈,最后走到周宁国办公桌前,一锤桌子,斩钉截铁的说:“咱们不能服软,就不同意,拖也拖死他,我看他还能逼着我们分厂?真要敢这么不要脸,我拼着不干这个副厂长,我也要去市里举报他!”
举报这个词汇在现今有些敏感,几乎谁听见都反感,但凡别人知道你要举报,正常点的人立即会离你三丈远。
周宁国同样厌恶举报,他认为这个是小人行为,但此时听孟华邦说举报他却丝毫不反感,这是举报吗?这明明是维护厂子利益,迫不得已下的方法。
孟华邦有什么错,错在他太正直,太维护厂子利益吗?
当然在脑海里想想很痛快,现实里肯定不能这样做。别的不说,真让孟华邦举报了,他们机械厂同样会成为风口浪尖,真要深究,他们机械厂生产柴油机确实不符合规定。闹大了,上面人处理的同时也把他们机械厂处理了,多冤枉。
周宁国往下压手,让孟华邦先坐下冷静冷静,他站起身拿出一个新杯子,给孟华邦倒一杯水端给他,让孟华邦喝口水平复平复心情。
然后说:“孟副厂长你说的我都知道,其实真要闹,咱们也不是没底牌,吴县长为什么是暗示我,而不是直接下令,还不是怕我们反抗。”
“真要闹翻,我们无论是卖掉宁台一号的技术还是工人反对,他都顶不住。所以现在还不到最严重的时候。”
正如周宁国所说,吴猛群不是傻子,他虽然不满意周宁国不听话,但他不敢强逼,生怕引起反弹。
虽然开柴油机厂他确实有些私心,但未尝没有给全县谋福利的想法。宁台县太穷,多少年只出来一个宁台一号,现如今全县厂子产生的效益都没有机械厂高。
厂子穷,上面领导班子同样没钱,他想要周宁国拿出一些钱,不论是建设宁台县还是资助其他厂,都是有利于宁台县的事情。
当然这个决定很不利于机械厂的利益。
可周宁国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轮到其他人,他抠门的要死,和泥鳅似的,滑不溜秋,吴猛群唯一从周宁国手中抠出钱还是上一次机械厂建房买地。
经人提醒下,吴猛群想到找一个听话的人管宁台一号,到时候要资金要支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用这笔钱来发展宁台县,他得到光明的未来,宁台县得到繁荣的明天,一举两得。
虽然很多人说他吴猛群为人斤斤计较、抠门小气,但在大场面上他可一点不糊涂。他能压住郑和平这个空降兵,可不全是凭借本地人优势。
但还是那句话,机械厂领导们不会同意,机械厂的工人也不会同意。
机械厂的工人如今是宁台县所有厂子里最幸福的工人,待遇优工资高,开柴油机厂不仅是损害机械厂领导的利益,同样侵害这些工人们的利益。真要这些工人们知道,群情激奋下,他们闹起来,他一样没好果子吃。
所以昨天和周宁国说的话,只是一个试探,看看周宁国的态度,让机械厂有一个心理准备。
可周宁国准备个屁的心理准备,他恨不得把吴猛群的这个想法摁死在最开始。吴猛群哪怕和他掏心掏肺的说出真实想法,他都不会愿意。别说什么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屁话,要他用机械厂的未来给吴猛群铺路,他又不是傻子。
孟华邦接过水杯,一口喝完,但火气还没有消下,他盯着周宁国,说:“我的意见很明确,不同意,坚决不可能!”
董复兴弱弱的举手,附和道:“那个啥,我也不同意。”
周宁国安抚两人,“放心,我也不愿意。现在机械厂事情多,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往后拖。但我们不能只指望拖字诀,咱们得两手准备。”
周宁国看向董复兴,郑重其事的说:“老董,这时候就要拜托你了。现在小鱼和博宁都不在,咱们暂时倚靠不了他们,但技术部那么多人,能不能拿出些点子,给咱们厂子再找一条发财路?”
董复兴有些为难,点子要真那么容易出现,不会等到孙梦毓和卫博宁进厂,机械厂才焕发生机。
他不敢给周宁国打包票,谨慎地斟酌道:“厂长,我们技术部很想出一份力,但说实话科研很难,不是谁都有像小鱼和博宁那样的天分,我只能说我们尽力,但最后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周宁国不是那种会给下属出天大难题的上司,比如公司一般却要下属去挖第一网红,没啥资金却要下属想想怎么干掉第一短视频公司,这样的要求说出来,别人不会觉得老板要求高,而是会觉得这人是个傻逼,要么是神经病。
所以他很理解董复兴的为难,同样对技术部的人处于什么水平心中有数,他不过是想要给一些压力,万一有意外收获呢。
“不要紧张,咱们争取有收获,我不是要你下军令状,只是想要你给下面人一些压力,很多时候灵光一闪就出现于压力之下,不是吗?”
周宁国这样说,董复兴理解了,心中松口气,说:“我会的,现在咱们厂给如此好的待遇,不做出点成绩确实不太说得过去。”
交代完董复兴,周宁国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先离开。
然后留下孟华邦,想再商量商量看还有什么方法,能婉拒吴猛群最好。
董复兴干劲满满的离开周宁国办公室,走进技术部公共办公室,看到办公室里的人懒懒散散,还有在聊天说话的,心中很不满,轻咳一声,提示那些闲聊的人他来了。
聊天的人还没那么嚣张,在董复兴眼皮子底下大喇喇闲聊,他们立即安静下来,各回各的办公桌。
董复兴环视一周,严肃的说:“我希望大家工作态度严谨一些,非工作上的事情最好下班再说。”
刚刚聊天看闲书的人心虚的低下头,生怕董复兴指名道姓点他们。
董复兴:“咱们厂现在对技术部的待遇十分优越,我希望大家能够充分利用这样的条件,做出一番成绩来。之前还能看见大家踊跃申请资金想要组建小组研究,但现在只剩下个别人,其他人呢?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想着混日子?”
“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呢,有拼劲一些。”
想到机械厂快建好的新房子,董复兴无师自通的开始画大饼:“都知道咱们机械厂新建的房子吧?”
技术部的人纷纷点头。
“那批房子快建好了。都是好材料建出来,有四居室、三居室、二居室,整整三百个房间。咱们技术部里的人大多数都还是和自己父母住在一起的吧,你们就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小家?”
看见下面人意动的眼神,董复兴很满意,继续诱惑道:“但是肯定不可能每个人都分房,分房肯定是按工龄、家庭情况、对厂子的贡献三方面综合考量。你们如果能做出一番成绩,这一批房子肯定会有你的份!”
董复兴这话不算瞎掰,虽然那一批房子厂子里很多人在盯着,但如果真能给厂子找个出路,给他分个新房又如何?
下面的人呼吸都粗重一些,被房子刺激的恨不得现在拿出一份靠谱的申请书,但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和那些长期性躺平、间歇性奋起的人一样,都是凭借一时的冲动。
董复兴离开后,技术部的人三三两两凑到一起,讨论董复兴来说这样一番话的目的。
高畅身边都难得凑过来一个人,正是之前曾向卫博宁请教过问题的董齐伟,他之前确实想要努力,因为他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拥有儿子的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如此颓废混日子,得给儿子攒点家底,不能以后和他似的,因为家里没房,娶妻老大难,直到24岁才找到老婆。
但他躺平有些久,本来一般的学习能力,现如今留下三分之一都是因为在技术部上班。看那些高深的专业书,每个字都认识,仔细回想,说了啥,不知道。
好不容易有个卫博宁和孙梦毓可问,没过多久好日子呢,俩人出差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问其他人吧,你总是问,人家不要忙自己事情的?
最后备受打击,董齐伟的心气散的差不多。
但房子是他的死穴,他想再试试。他不看四居室、三居室,能争取到个二居室就很不错。有个二居室,他带着妻子儿子搬出来,不用和其他兄弟挤着住在父母家。
这一次他瞄上高畅。
原因很简单,他知道高畅有了对象,有对象会不想房子的问题?再说高畅可是办公室里唯一和孙梦毓和卫博宁两位关系好的人,甚至之前还捎带他立功,要不然办公室里的一些人会想方设法排挤他?
能让那两位看得上的人,怎么都会有些本事吧。再不行,还有那两位的,房子建好开始分至少得到秋天,到那时怎么样那两位都要回来了,看见他们有问题,那两位看在高畅的面子上,总会提供一些帮助吧。
董齐伟打得主意很好,他觉得能借着高畅这股东风吹来他的二居室,凑到高畅跟前,低声问道:“高畅,你想试试吗?咱们组一个小组试试?”
高畅有些受宠若惊,在孙梦毓和卫博宁离开后,办公室里很少有人和他说话,他已经习惯被人无视的滋味。现如今有人和他说话,他还有些不习惯。
“我确实希望能做出什么成绩来,但我本事不够,不知道行不行。”高畅诚实的回道。
董复兴摆手,“谦虚了不是,再咋样也比我强。这样吧,我们俩试试,不行再说。”
高畅迟疑的同意下来。
董复兴高兴地一拍大腿,“得了,那我先去搜集一些资料啥的,咱们明天讨论讨论,看研究哪个方向。”
说完,董复兴移动着椅子回到自己办公桌前。
他的邻桌华同于注意到董齐伟刚刚的举动,用看似打趣其实试探的语气问道:“是想借高畅申请房子?”
董齐伟没有多想,很痛快的点头,“确实有那个想法,但只是试试,成了最好,不成也没啥。”
华同于看到董齐伟认真的神色,心中忽然冒出一些不舒服,类似于“我还没出息着,你竟然想抛下我自己奋起了”的落差感。
别扭的情绪下,他控制不主的说道:“你不怕那些人也收拾你吗?”
华同于偷偷用眼神示意办公室的东北角,那片人是技术部里最久工龄的老人,年龄越来越大,本事却没有增加多少,倚老卖老的心态却越发高涨。
要不是孙梦毓和卫博宁底气足,根本不屑和技术部里的人打好关系,他们还想给俩人下马威呢。
当然现如今他们是不敢在孙梦毓和卫博宁面前摆谱,但孙梦毓和卫博宁不给他们面子的事情同样让他们恼怒,于是高畅成了那个出气筒。
办公室里其他人本着保全自己、置身之外的心态,对此视而不见,算是默认。
只有当事人高畅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啥办公室的人不和他说话,他要一旦参与进去,话题立即终止。
董齐伟毫不在意,不屑的说:“他们也就是仗着自己是办公室里的老人,摆点谱,他们还能干嘛?也不和我说话?同时让其他人不搭理我?笑话,我在意这个。”
技术部其他人的友谊能有二居室重要?
他董齐伟之前不用脑子不是他没有,而是他不想,孰轻孰重想都不用想!
肯定二居室!
华同于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但他干不出拦着董齐伟的事,能说这么多顶天了。最后只能说:“那行吧,希望你成功。”
董齐伟自信满满,“我肯定可以成功,到那时我请你来我的二居室做客!”
华同于笑骂道:“等你真的分到那天再说吧。”
董齐伟刚刚的举动不止华同于看见,办公室机警的人都看见了。
东北角的三人面色难看,觉得董齐伟胆子挺大,这要没点表示,办公室其他人还会把他们当回事吗?
其中一个吊梢眉、秃顶,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站起身走到董齐伟身边,在他走向董齐伟的时候,办公室里其他人虽然还在闲聊,但仔细看他们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对面说话人的身上,全都在偷偷关注他的动作。
中年男子笑眯着眼睛,但怎么看那笑容都带着阴险的味道,说:“小董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组一组呢?我、老赵、老李一起,还差一人。”
董齐伟心中冷笑,和你们组,怕不是会变成跑腿小弟,之前王宏斌还在技术部和你们成小组时,他啥处境,当我没看见?
最辛苦的活是他干,最后功劳没多少,项目没成功,背锅第一个想到他。
当他是王宏斌那个傻子?
董复兴一口拒绝,把要和高畅组队的事情直接摆明面上,“不用了,钱工,我已经和高畅说好,我俩一起试试。男人嘛,说话要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好的事情,再反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