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稂莠有着母亲负担不起的梦想。
他喜欢画画，从小就喜欢。
幼年时用木棍在沙子上画，后来拿碳条在墙上画，再后来，他会去围观郊外写生的学生们作画，一整天挪不动脚。
除了这件事，他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稂莠的母亲维持生计本就辛苦，自然无法接受稂莠‘不务正业’。
他的成长过程，基本是在母亲发泄式的抱怨和责骂中艰难熬过。
待长成到十几岁，有那么一段时日，稂莠似乎放下了画画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他听从母亲吩咐，去餐馆做帮工，端着盘子被呼来喝去，帮家里多赚一份工钱。
舒俊侠也曾以为，稂莠这一辈子，可能注定也就这样了。
然而，有时候野草的韧性，会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顽强。
第058章 小画家
舒俊侠也是后来才知道，稂莠在餐馆帮工领取到的微薄薪水，全攒着拿去买了画具和颜料。
得了空，他便会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穿着破衣服，像昔日自己见过的那些画社学生一样，在户外撑起画架，全神贯注地沉浸进去。
命运的转机，终于在他二十岁这年姗姗来迟。
迷尘画社的一位老师注意到他，认可他的作画天赋，愿意破格收他作为学生。
舒俊侠不知道稂莠是怎么说服了母亲，又想了多少办法，凑足了进入画社的学费，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支撑起学画耗材的持续开销。
他只是看着好友在画社与餐馆之间连轴转，瘦得腕骨伶仃。
世道变化很快，随着舶来品浪潮来袭，各种大商行崛起，人们越来越爱用洋货，舒俊侠家的杂货铺生意逐年冷清。
那时候，心情苦闷的舒俊侠偶尔会喊稂莠一起下馆子，向他倾吐心中苦闷。
稂莠只是苦笑沉默着，抿唇不语。
舒俊侠也没想到，如同稂莠二十岁得偿夙愿，终于成为画社的学子一般，这个看似弱小，仿佛永远背负着比他更沉重担的发小，会一声不吭地，给他人生带来一记神来之笔。
《憬》横空出世，被传得神乎其神，据说这幅画只需看一眼，就能在梦中看到最渴望的景象。
这件事，迅速成为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论焦点，无人不想一睹为快。
《憬》在迷尘画社进行了第一次公开展览会。
当日，人潮涌动。
深夜，无数人流下了或欣喜、或满足、或怅惘的泪水。
稂莠一夜成名，从不知名的画社小学子，变为备受推崇的小画家。
而几位入画的主角，也跟着备受瞩目。
吴子晋、秦依柔本就一个家世显赫，一个艳名远播，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注，给他们带来的只是知名度扩大，很快就适应了。
而舒俊侠，生活则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从前门可罗雀的杂货铺变得爆满，每日都有大批人慕名来看他这个‘画中人’，甚至有不少往日根本说不上话的富商主动示好，在进货渠道上大开方便之门，只为跟他套近乎，期望他能在稂莠面前说情，让他们得以观赏画作。
舒俊侠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再也不用发愁没有生意了。
……直到《憬》的名气越来越盛，引起了各方觊觎，甚至权贵下场试图抢夺这幅画的归属，迷尘画社宣布暂时闭社，舒俊侠这才放下手头所有事，赶来画社陪着稂莠，并顺便照顾他的日常。
夏天晴垂眸，失神了一瞬，重新扬起客气的微笑，“稂莠先生真是个执着而心软的人。”
小画家稂莠成名前的详细过往，是在过往闯关回放中，从来没触及到的剧情。
或者说，那些玩家知晓舒俊侠是稂莠的发小，便并没有再深挖的意识。
毕竟在决定生死的卧底任务下，玩家们只会把重心放在如何顺利潜伏进艺术馆、探查到作品真迹位置的目标上，谁会闲的没事儿，浪费大把时间，跟一个不重要的角色闲聊呢？
“是啊，能认识稂莠，我可真是三生有幸。”舒俊侠真心实意道。
……
艺术馆下，湛经智和阮伽袖已接班，在巡逻家丁的监视下执勤站岗。
通讯道具开着。
前一晚又是执勤，又是行动，折腾了大半夜没怎么睡，本应补觉，却气得根本躺不下去的谈弘博、封天洛正在破大防。
“一万积分啊操！就这么被夏天晴烧没了！她到底疯子还是傻子？我不信她没听出来咱们的意思！她还戴着定位环，自己根本没法完成任务呢，答案送到跟前她不收？怎么想的？”封天洛几乎是在宿舍鬼哭狼嚎。
一万积分！就这么在夏天晴几句话之下，全部打水漂！
一日一夜的成果全部报废！什么收获都没得到，顾正阳还折进去了！
谈弘博声音像被电击了似的，颤巍巍地抖：“这两个副本，自打遇上夏天晴，夜里就完全不能睡觉，这人太邪门儿了，顾哥，如果这个副本能熬过去，下个副本有夏天晴的副本，请不要再安排我，之前被她敲诈的积分，我认了，我不要了。”
被关在杂物间，被鞭挞大半夜的顾正阳：……
没睡觉……谁睡了？他不仅没睡，还持续承受着精神折磨！
好你个谈弘博，当着直播观众面申请下次不下场，让他没法拒绝是吧？一个二个的，全都心思歹毒！
迎着太阳罚站的湛经智、阮伽袖：……
他们也很想逃避下个有夏天晴的副本，然而，想逃却逃不掉。
【夏天晴，一个令人生畏的女人。】
【我很理解谈弘博和封天洛的崩溃哈哈哈，这换谁不疯啊，但说实话……作为观众，这可太有看头了，我太期待夏天晴后续打算怎么办了。】
【有一说一，公会出手也是真阔绰，昨晚价值一万积分的「迷雾」同时喷出的时候，我都惊了。】
【夏天晴现在是毫不犹豫地扎进boss堆里了，明显她还是要走完全通关路线的。】
【但截至目前，夏天晴询问到的东西，不过是在原本大众已知的关系上又深入探知了细节，实在没看出有什么意义。】
【个人觉得，夏天晴这次是有点意气用事了，其实刚刚公会的合作意向还蛮有诚意的。】
“别鬼叫了，说正事。”
通讯道具中，顾正阳用嘶哑的声音小声道。
前一晚家丁们刑讯他到大半夜，今日还没有开始动手，他这才得到说话的机会。
只是，他虽用了屏蔽痛觉的道具，感受不到痛苦，但身体承受的伤害却是真实发生的，因此一开口，声音中便透出了虚弱与气短。
顾正阳发话了，谈弘博和封天洛只得收起满肚子怨气，强行收拾心情开会探讨。
“湛经智，你先说。”顾正阳开始点名：“你昨天提供了两个方案，现在，其中一个已经实践过了。”
言外之意，是该考虑另外一个计划了。
通讯中安静了会儿。
湛经智等周围晃悠的巡逻家丁走远，这才开口。
但并没有如顾正阳所愿，硬是绝口不提第二方案的事。
“夏天晴敢直接拒绝我们的合作，并毫不犹豫把画作位置打乱，毁了我们的答案，只有一种可能——接下来，她有信心凭自己探查到画作真迹的位置。
在这个基础上，我仔细回想了昨天的情形。
事实上，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想明白，她昨天究竟是怎么离开宿舍，在那么短时间内完成利用鬼铃栽赃，并去到boss那边的。那些谜云，我们仗着给她套上了定位环，没有继续深究。
现在我想，这里面一定藏着我们不知道的底牌……「圣殿」的mvp奖励，可能超出了我们的估量。”
通讯会议中，气氛凝重起来。
夏天晴会得到「圣殿」的mvp奖励，公会自然是考虑过这方面因素的，不然也不会不计成本到这种地步。
好一会儿，顾正阳才出声询问：
“定位监测器一直盯着没？”
“一直盯着。”湛经智说道：“夏天晴一直在boss所在区域，没有靠近过艺术馆。”
“那就继续盯，不要自乱阵脚，更不要因畏惧而将对方的道具功能神化，那只是一个E级副本。”
顾正阳严厉道：“接下来也仍要严防死守，不准许她悄无声息进入艺术馆。”
湛经智垂眼思索。
顾正阳这么回应的原因，主要是不愿在这种公开直播的闯关过程中，给普通群众们加强‘MVP奖励珍稀逆天’的印象——这会助长普通玩家对‘完全通关’的渴望。
但是，嘴硬不承认，难道不是自欺欺人么？
目前是公会成员是当局者迷，不清楚夏天晴的道具奖励，而上帝视角的观众，是实时能看到玩家所有操作的。
群众又不是真的傻。
「圣殿」闯关时夏天晴召唤出了埃莉诺时，观众已经足够震惊了，如今，夏天晴的道具是否珍稀，群众心里自有判断。
事实上，就连湛经智都在思考一件事了。
完全闯关——获得高额积分和专属珍稀道具——带着优势迅速晋阶，夏天晴似乎已进入良性循环。
她走到这一步，似乎渐渐在证明，追求完全通关的性价比，是远超公会提倡的常规过关模式的。
目前只是公会绝不允许目前的制度被打破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湛经智已重新开始重新思考完全通关的意义。
“说说你们下一步的打算吧。”
顾正阳打断了湛经智的思路，硬生生把话题往回掰扯。
湛经智闭了闭眼，实在不太愿意面对这个问题。
其他人也默契地一起装死。
但顾正阳硬是要让所有人诈尸。
“积分也用了，跟夏天晴谈判也尝试过了，目前的情况已足够证明你们走错了路。”
他用沙哑的音调道：“只要你们闹出动静，夏天晴必然会出手搅局，但画作位置又必须要探查清楚……好在湛经智昨晚考虑周祥，还布局过一条不会引起她注意的潜入路线。”
不会引起夏天晴注意的潜入路线……公会四人都无比希望自己听不懂。
但是每个人心里都实打实地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