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后，小屏幕终于停止闪烁。
一张戴着鸭舌帽，穿着普通黑色T恤，垂头缩肩的男孩照片被呈现出来。
男孩周围是举着抗议字牌，神情激愤面目狰狞的粉丝们，他姿态畏缩，整张脸都被笼罩在帽檐阴影下，显然被这阵仗吓得不轻。
尤歆灵手忙脚乱地选定局部，放大阴影下的那张脸。
画面越来越近，阴影下男孩的脸部轮廓逐渐显露出来。
被头发遮盖一半的双眼惊惶无神，他神情震惊窘迫，唇色黯淡，的确是普通人模样……
但细看五官，倘若提亮肤色，完全露出眉眼，再挺直脊背笑起来，那隐约就是苏远川不化妆的样子了。
尤歆灵脚下一软，跪坐在地。
“怎么会？”她捧着摄像机失态尖叫：“这怎么会是苏远川？我这些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夏天晴叹了口气。
苏远川解约后，在‘东盛娱乐’准备出道时定下的艺名随之取消。
后来，傅新知彻底塌房，苏远川声名大噪。
同行是冤家，东盛娱乐自然不会替苏远川宣传过往经历帮他虐粉，苏远川也当然不愿揭开以前的伤疤，以至于这件事被深埋在时光之下，没人刻意去刨，便无人知晓。
尤歆灵抬手，激动地掀掉脸上的花旦面具。
泪水划过覆盖半张脸的红色胎记，砸落在屏幕上。
她连忙抬手用袖子轻轻拭去，指尖轻触屏幕上那张无助窘迫的脸，似心痛，似悔恨。
“对于一个备受期待，做好一切出道准备，只差临门一脚的新人来说，你们当时的行为，算是硬生生斩断了他的前途。”
夏天晴冷声道：“从东盛娱乐解约，再到重新获得出道机会的那些年里，他是怎么度过的已不得而知，但被当面举牌抗议，指责谩骂的场景，定然时常在他眼前浮现。或许其他粉丝的脸，他早就记不清了，但你……偏偏那么有记忆点。”
恐怕苏远川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尤歆灵这张脸了，说不定午夜梦回，噩梦里都是她斥骂的情形。
多么荒谬，昔日那张对他恨入骨髓的狰狞面孔，竟会在他功成名就后，换了张爱慕憧憬的表情再次出现在他身边。
苏远川当时怕是都被惊吓傻了吧。
尤歆灵豁然抬头，神情悲戚到极点。
她无助哭嚎：“我，我怎么会，会那么伤害过我最喜欢的人啊……他，他肯定一眼就认出我了。”
夏天晴回想起看过的那轮闯关回放。
苏远川背负着可能永远留在游戏世界的压力，咬牙坚守底线，历经数轮考验，终于过关时，汗湿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全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狼狈。
然后，他看到了揭开面具，表情哀怨地看着他的尤歆灵。
尤歆灵问，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苏远川瞳孔炸裂，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沉默许久，转身就走，直接穿越光门，半句解释都没留。
夏天晴想，那大概是苏远川故意留给尤歆灵的惩罚吧。
“我，我该怎么办？”尤歆灵悔恨痛哭：“我没有看错人，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呜呜呜可是，是我不好，是我糊涂！”
“做错了事情，当然是该好好道个歉吧。”夏天晴道：“至于是否被原谅，对方能不能释然，权利就在受害者那边了，希望你不要执着于结果。”
顿了下，又说：“当然，你也可以想一下，明明前后是同一个人，时隔几年，为什么给你的感受会完全不同？你喜欢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他的光环？
如果是后者，你是否可以将捧他的精力，用在自己身上？你既然能在众多粉丝中拔尖，是否说明你的潜力，其实比你以为的要更出众？”
尤歆灵抬手抹着眼泪，垂首听着，忽然就着跪坐的姿势，崩溃地朝夏天晴弯腰下去：“呜呜呜对不起，我之前不该对你有偏见，一直针对你的，你明明是那么好的人……我差点害了你，你还为我考虑……”
夏天晴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拦住。
大可不必！这姿势，也太像磕头了。
尤歆灵痛哭流涕：“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迎着尤歆灵扭曲的脸，夏天晴幽幽道：“啊，如果真的感到抱歉，或者想感谢我，要不就帮我一个忙吧……”
第082章 迷途的孩童
【卧槽，晴姐牛批！这游戏升级后太可怕了，我一直在担心玩家们内讧起来怎么办……还得是晴姐，赶在最坏情况发生前终结了这一切。】
【不要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尤歆灵没磕下的头，我在磕了，谢晴姐救命之恩啊啊啊！】
【疯了，真的疯了，她一边应付游戏，一边还能从那一星半点儿的蛛丝马迹里把真相抠出来，从此以后，夏天晴在我心里就是神！】
【不是我说，在座所有人都值得给晴神磕一个！】
【哈哈哈哈人在二层鸽子笼，现在四面八方都是尖叫欢呼声，只可惜晴姐听不到。】
生活区五层。
会议堂，数名A级玩家齐聚。
“看来，夏天晴这边是没什么问题了。”
牧冰莹视线从夏天晴直播间密集的弹幕上移开，落在旁边的光幕上。
那边画面中，正播放着明显冷清的另一个副本闯关直播。
——就在「人性游戏」进行的当下，公会A级玩家也已组队进入某个E级副本，同样进行着完全通关路线，且并未屏蔽动态。
但这个消息在论坛公开后，没有引来太大波澜，除了几声嘲讽外，连进入直播间里看热闹的人都很少。
所有人注意力的焦点，都被夏天晴夺走了。
牧冰莹皱眉问：“我刚刚没留神，咱们那边闯关情况怎么样？”
……连她自己都没顾上关注公会的直播。
纪安叹了口气，抖了下手上潦草记录的纸页，“大致走向在按预期发展，应该没问题。”
“嗯。”牧冰莹应了声，“那估计夏天晴那边结束不久，我们的人就能进入「秩序殿堂」了。”
既然规则崩塌的危机即将解除，那么公会就要开始着手挽回损失，夺取地位了。
世界危机当前，全力应对是必然的，但与此同时，他们也绝不允许夏天晴趁机崛起，导致公会被打压下去。
‘守护者’是否对夏天晴有特殊待遇，他们是必然要弄清楚的。
牧冰莹这么思索着，下一秒，却又被夏天晴直播间的动静吸引，视线连忙转了过去。
……
“什么忙？”尤歆灵抹着泪问夏天晴。
“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说。”夏天晴手下用力，将状态萎靡的尤歆灵完全拉起来。
尤歆灵失魂落魄地被扶回那张王座般的大旋椅中。
她抬手将发丝拢到而后，局促地抱着摄像机坐在那里，跟之前在这张椅子上嚣张狂放的花旦面具boss判若两人。
夏天晴手肘搭在椅背上，开始说起柯无双的事。
“我知道，你有能力将现实中的人拉进你的游戏里来，对吗？我之前遇到一个小孩儿，他跟妈妈在洪水天灾中失散，被困在无法重逢的执念中走不出来，很想要再见父母一面……”
整个前因后果，夏天晴简略地说了一遍。
待她说完，尤歆灵先是恍然，旋即抿着唇，神情陷入纠结之中。
“这……”尤歆灵欲言又止。
现场，本以为已十拿九稳的玩家们，心绪重新被拉扯着悬了起来。
“是有什么难处吗？”夏天晴不露声色道：“没关系，有什么不方便你尽管提出来。”
“我确实可以帮他把家人带进来。”尤歆灵咬着唇，有些歉然，“但是晴姐，他见完面之后，我必须要将他的家人再送走的……我不能把没有过错的人留在这里。”
她音调越说越弱，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但又十分坚持。
夏天晴心下了然。
尤歆灵是有自己原则的。
在她这里，没有过错的人一定可以离开——就像苏远川过关后，她即便困惑，也并不会强留一样。
大概也正因这种明确的制度底线，异域游戏容下了她这个副本的规则，使她拥有了将现实中的人拉进来的权利。
尤歆灵这话一出，在场几人神情各异。
“麻烦了。”
“要糟。”
秋烨然、赵启铮低声道。
“啊？”阮伽袖奇怪道：“应该不至于有问题吧？”
“你想得倒是简单，”秋烨然目视前方，低声回道：“柯无双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的机会，你确定他能接受只见一面就得分开？万一他不同意放人怎么办？”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秋烨然说得也有道理……小孩儿固执起来是不讲理的，如果柯无双揪着人不放，尤歆灵一定要把人送走，那两个boss岂不是会打起来？】
【我承认我自私，我之前只念着副本不要失控，规则不要崩塌，完全没在意过小孩父母还能不能离开……】
【……艹，两个副本boss如果真争执起来，这更没法儿收场吧……】
【受不了了……秋烨然不说我还好，他一说我开始揪心了！】
阮伽袖张了张口，鼓着脸颊不说话了。
湛经智平静观望。
他虽不像阮伽袖那么乐观，但却觉得都走到这一步了，夏天晴绝不会允许情况失控。
巨大的真皮旋椅旁。
夏天晴眸光笃定，对尤歆灵道：“当然，我完全认同你的想法。”
尤歆灵眸光微亮，抬手握住夏天晴的胳膊，“是吗？”
“没错，”夏天晴果断点头，而后话音一转，“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暂且不能告诉小朋友。”
“我明白我明白，”尤歆灵连连点头，“小孩儿嘛，都是要先哄的，哄不好再来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