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位上涨，溢上平台，淌过众人脚底。
埃莉诺和尤歆灵挪动脚步，紧紧聚拢在夏天晴两边，神情凝重。
颇有一旦情况不对，立刻带她逃离的架势。
“别！”柯妈妈眼中划过惊惧，猛然捂住耳朵，呼吸急促起来：“别这样！”
这些年，她再也听不得打雷声，见不得急流。
阮伽袖急切上前，试图详细说明情况。
夏天晴眼疾手快，抬手将她拦住。
“ῳ*先别插手。”她低声道：“他需要最真实的回应。”
阮伽袖反应过来。
这一家三口的状况是柯无双的心结，旁人插手，一旦态度有偏颇，极易弄巧成拙。
她连忙退了回去。
“无双！”
柯爸爸单手抱着柯琦珍，连忙赶来。
他将女儿递向柯妈妈，张大嘴巴哭嚎的柯琦珍下意识张开双臂，依恋地揽住了柯妈妈的脖子。
柯爸爸红着眼眶，单膝点地，俯身蹲跪在了柯无双面前。
他没有贸然伸手，而是殷切地看着他，声音暗哑：“宝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爸爸妈妈永远都爱你……只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死亡之后，人的意识竟真的可以在其他世界留存。如果知道你在等我们，我们一定会毫不犹豫过来陪你。”
柯无双眼神空茫，仿佛冻结已久，无法融化的冰雕。
“宝宝，我很遗憾。”柯爸爸眼中含着深切痛意，坚毅的面容轮廓上，一道水痕划过，“在你成长的那些年，我常年缺席，每年跟你见面的时间不过短短一两月。那时妈妈很辛苦，但她把你养育得很好，我记得你很懂事，很体贴，就像个小绅士，是个令我们骄傲的孩子。”
“你离开的那一年，是我即将退伍的时候。
我以为我们很快会团聚，我能陪你长大，我幻想过你未来会不会长得和我一样高，可没想到……忽然得到你们的消息，却是噩耗，我再也没机会看到你长大的样子。”
“宝宝，你从小到大的照片和视频，现在依然好好保存着。但是爸爸承认，这些年我不敢再翻看。”他声音微哽，“是我的错，我在逃避，我无法再面对失去你的痛苦。”
夏天晴清晰地看到，柯无双长睫颤动了下。
“现在，妹妹已经出生，我们无法回到过去，只能尝试弥补。”柯爸爸声音极轻：“宝宝，不如这样，你和妹妹，我和妈妈一人陪一个怎么样？”
柯无双瞳光凝聚，终于落在了柯爸爸脸上。
“我们做父子的时间太过短暂，我陪过你的时间那么有限，不如以后，妈妈照顾妹妹，爸爸留下来，一直陪着你好不好？”柯爸爸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不，”柯妈妈忽然出声。
她将柯琦珍塞给柯爸爸，急切地看着柯无双，“宝宝，你一直是跟妈妈一起生活的。这些年，你一个人，应该很不适应吧？妹妹她跟爸爸比较亲近，以后，就让爸爸继续照顾妹妹，妈妈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柯无双眨了下眼，嘴巴微张。
头顶酝酿着雷暴的乌云缓缓平息，湿漉漉的地面上，水线不再上涨。
不知何时，小女孩的啼哭声停了。
站在柯爸爸怀里的她，已到了柯无双跟前，那张还挂着两滴泪粉白脸颊仰起来，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柯无双。
片刻后，她好奇地抬起小肉手，去接柯无双指缝里淅沥沥淌下的水珠。
“哥哥……”
柯琦珍发出含混不清的语调。
柯无双一惊，触电般后退，却直接撞在了夏天晴腿上。
他茫然抬头，看向夏天晴的眼神带着无助。
咔嚓——
尤歆灵举起摄像机，对着柯琦珍拍了张照片。
夏天晴按着柯无双脑袋，扳回去，迫使他直面一步之遥的亲人。
“还记得上次多后悔吗？这次，别再退了。”
柯无双只得抿着嘴，急促地呼吸着，沉默面对眼前的亲人。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哥，”柯琦珍踮脚向前扑，抓住了他凉凉的拳头。
柯无双皱紧眉头，看起来又想躲，又躲不开。
这种情形，明显在他的意料之外。
“无双。”
尤歆灵蹲下身体，将摄像机递了过去，“我刚刚，给你妹妹拍了张照片。”
柯无双下意识接过摄像机。
小屏幕上正播着一个视频——
他的遗像摆放在矮柜上，正如他在妈妈梦中看到的那样。
柯琦珍跪坐在椅子上，趴在矮柜前，正对着他的照片，面前摆了一堆厨房玩具。
“哥哥，我们来做饭吧？”
柯琦珍摆弄着小锅小铲子，将玩具煎蛋放进去翻炒了两下，“煎鸡蛋熟咯，哥哥一个，我一个。”
她用小铲子将玩具煎蛋铲出来，放在柯无双遗像前的盘子里，另一个给自己后，装模作样地嗷呜吃了口，笑嘻嘻问：“哥哥，我煎的鸡蛋好吃吗？”
“很好吃吧？我也觉得……”
小姑娘趴在他的照片前，不停地碎碎念絮叨着……
原来，他遗像前的厨房玩具，是这么来的。
“他们没有忘记你。”尤歆灵低声道：“你妹妹她也认识你哦。”
柯琦珍对柯无双的态度，最能说明问题。
小女孩一定是在家人的教导下，才会对无缘见面的‘哥哥’如此亲近。
这家人，并没有停止过思念。
“宝宝，要不你来选择，你想要谁来陪你？我和妈妈都可以。”柯爸爸抬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揽近。
柯无双抱着摄像机，眼睛发烫。
他环视绕在身边的家人们，下意识转头看向夏天晴。
是时候了。
于是夏天晴蹲下身去，“想听我的建议吗？”
柯无双迟疑了下，而后重重点头。
夏天晴眸光淡然，“现在看来，他们在知道死亡后可以跟你团聚的情况下，也是愿意为你舍弃生命的。不过，你还想停留在残缺的过往中自虐吗？”
“留其中一个在身边，看着他每天思念另一半和你妹妹？还是让他在你耳边絮叨跟其他亲人的回忆？还是说，你想再花几十年，看留下来那个会不会后悔？”
柯妈妈闻言，情急之下便要开口，埃莉诺立刻上前按住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
柯妈妈被眼前装扮华丽的埃莉诺惊到，一时止了话头。
“已经不再完整的爱，如果是我，就索性不再要了。”夏天晴道：“离别本就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我想，你其实也可以自己往前走了。”
她歪头，又补了句：“当然，你不再是一个人，你有埃莉诺，瑞斯叔叔……还有我。”
第083章 迷途的孩童
柯无双长睫微颤，黑白分明的圆眸中酿着苦雨。
他站在抉择的关键十字路口，踌躇不定。
“更重要的是，你知道吗？”夏天晴声音极轻，可话语却直戳人心：“如果他们留下来，就会变成曾一轮轮闯入你副本世界的那种大人。”
柯无双瞳中闪过惊色。
夏天晴更加深入直白：“留在这个世界，他们必须成为闯关者，游走在一个个副本间才能存活。
或许有一天，为了过关，他们只能想方设法，蒙蔽像你一样的副本主人；或许在哪个无法破解的副本中，你也无法保护他们，带他们安全离开。
我想，这样强求的相聚，不是你想要的。”
柯无双小眉头微皱，硕大的水滴砸落下来。
湿漉漉的长睫如残破蝶翼般煽动了下，眸光终于清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没有关系的，宝宝，”柯爸爸目中泛着水光，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夏天晴说的话，但仍安慰道：“无论什么环境，爸爸都可以适应。”
“不，你们走吧。”柯无双决然道：“我不需要你们了。”
“宝宝！”柯妈妈心碎欲裂。
夏天晴揽着柯无双，平静地看着他走向预期中的抉择。
柯无双执念的初心，除了思念，还有爱和不舍。
不舍分别，不舍他们难过。
他想要的重逢，是皆大欢喜，是重回以前生活。
现在，一切都已残破，只剩最后的爱还没被彻底消磨。
他又怎么可能去亲手撕毁？
柯无双看着曾悉心养育过自己的父母，加重了声调：“其实，埃莉诺姐姐的下午茶很好吃，比你们带我去过的肯德基还好吃；天晴姐姐给我的大章鱼很强大，你们甚至都想象不到；我也比你们以为的更厉害，在这里，一个人也可以过得不错。”
哗啦——
随着他的话音，洪水托着平台拔地而起，风起云涌间，一头如山般巨大的蓝紫色章鱼浮出水面，它十六只触手张牙舞爪，漫天飞舞间遮天蔽地。
脚下平台摇摇晃晃地不断升高，柯爸爸跟家人互相搀扶着，悚然望向凭空出现的庞然怪物，被凶险动荡的环境，和柯无双的冷静刺痛。
他眼含热泪，“宝宝，你在这里，到底都经历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