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伽袖脸上的笑还没来及消失,出人意料的情景便涌入视野,脑中被塞了一堆陌生的认知。
她现在的身份,是福利院中的一名看护老师。
这所福利院中共有几十个孩子,残疾的,不残疾的,家属是服刑人员的……各种情况都有。
现在,院里有乱糟糟一堆事情要处理,她必须以最快速度把上一顿饭的碗筷处理掉,再去忙其他的事。
阮伽袖低头。
前一秒,她还穿着曳地礼裙,妆容精致地站在雅致的宴会厅中,现在,她穿着起球的旧衣服,戴着围裙和袖套,在呼啦啦透着风的棚屋里,被堆了一脑子的活儿。
“阮老师,怎么停下了?”旁边一名姓白的老师一边哗哗刷着面前的碗碟,一边开口询问。
阮伽袖反应过来,连忙回了句:“没事。”
在擂鼓般的心脏狂跳中,她忙乱地开始刷碗,同时惊愕地整理着脑中的信息。
在这个身份的认知里,这所福利院里有一个孩子……叫夏天晴!
……小天晴今年刚刚五岁,父母在车祸中意外亡故,她则被送进了重症,被抢救回来后断断续续治疗许久,好不容易稳住一条命,却发现这场意外,让她双耳听力不同程度受损,间歇性失聪,成为了听障人士。
晴姐曾经在福利院待过?不对啊!晴姐明明有父母,五岁时已经成为小模特,开始出镜了!
哪怕用尽全力告诉自己要镇定,这是在闯关,可阮伽袖内心仍控制不住慌张尖叫——这是什么情况啊啊啊!
晴姐为什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阮伽袖双手发颤,手下碗碟都被抖得哐啷作响。
好在旁边的npc白老师动作也是又快又粗暴,这点动静并没有引起她半分意外。
忽然,阮伽袖心头掠过一丝无来由的直觉。
她猛然转头,透过没有门的入口,看向外面。
黄土院子里,一颗歪脖树下,一个小女孩静静站在那里。
她一头乌亮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穿着脏兮兮的不合身衣服,小脸很白,一双黝黑的眼睛拢着涣散的空洞,正直勾勾对着这边。
她并没有在看谁。
她的眼神没有聚焦,像是茫然,也像是在发呆,整个人透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单薄感。
是……是缩小版的晴姐啊。
阮伽袖差点没控制住冲出去,心神分散下,手下刚洗出的一摞碗碟哐哐散落,砸回水池里。
“哎,阮老师,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不舒服?”白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没,没事。”阮伽袖连忙将水池中的碗碟捞回来。
白老师帮她将干净碗筷转移到后方筐子里,视线瞟过外面的夏天晴,随口道:“唉,小晴这孩子,到底是在正常家庭好好教养过的,生活习惯都跟其他孩子不一样,长得也这么讨喜……她但凡别耳聋,估计不用到这儿就被领养了,可惜啊。”
阮伽袖强行稳住心头震颤,在脑中不断冒出的琐碎信息中,挑出重点道:“她听力没有完全受损,并且已经学过说话了,戴个助听器就可以基本恢复正常了吧。”
“是啊,她刚来的时候,不就戴了一个吗?听说是医院给她赞助的。”
白老师随意道:“谁知道哪个小孩儿把她助听器偷扔了,院里这么多孩子,咱们又没办法帮她找回来,更没办法查出谁干的,也就只能这样了。”
阮伽袖一阵心塞,“其实助听器也不是很贵,一般领养家庭也可以负担得起。”
“嗐,就咱们这贫困县,谁来这儿领养啊?就算哪家要收养小孩,那也是首选小婴儿,而且绝对得是健康小孩,她都五岁了,又耳聋,到了这儿,算是很难有机会了。”白老师匆忙应了声,拽着一大筐洗好的碗,“行了,走吧,把这些抬到后厨。”
阮伽袖连忙应声,跟白老师一起抬起筐子。
……不管晴姐到底是什么情况,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只能继续往下走了。
只是,她成为了福利院的看护老师,不知道湛经智和宿哥在哪儿……
阮伽袖抬着筐子走出棚屋,疑问很快被解答了一半。
院子里,几个小孩正在地上滚成一团,相互厮打,似乎在抢夺着什么。
大概是为了方便管理,他们全都被剃了光头,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蹭得满脸脏污,就像一只只野猴儿。
阮伽袖这时才明白,为什么白老师要夸夏天晴生活习惯好。
比起这一群泥猴儿,夏天晴简直干净到惹人怜爱的程度。
她收回视线,走了两步,忽然感觉不对,又猛然回头看去!
只见撕扯的人堆里,一个被人压在身下小孩儿脸色紧绷,眉眼间充斥着愤怒、屈辱、以及暴躁。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满脸都是抗拒,虽然表情有些扭曲,但仔细去看,还是能看出五官轮廓的……
这不是湛经智么!
他也变小了?化身为福利院的孤儿了?!
不仅如此,还一来就被压着打?
阮伽袖连忙停步,指向那群小孩儿,训斥道:“你们干什么呢!别打了!”
没人理她。
包括忙于争斗的湛经智。
“快到饭点儿了啊!”隔壁后厨里传来一道催促声:“赶紧来人帮忙!”
“知道了!”白老师大声应道。
然后扯了下筐子,“阮老师!别管他们了,先忙正事儿!”
阮伽袖只得把湛经智抛到一边,先忙自己手头的事。
走进后厨的时候,她最后看了眼歪脖树的方向。
小夏天晴身体略微转了方向,正对着她,只是眼神仍飘忽着,含着如烟般朦胧的愁郁,没个具体落点。
阮伽袖从没看到过晴姐这么脆弱外露的时候,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般。
看着那张白生生的小脸,她狠了狠心,逼迫自己先去忙手头的事。
这个副本中,被指定玩家的生平困境,只能自己去面对和处理,其他人只有旁观权。
只是……五岁啊!晴姐如今只有五岁的记忆,这种困境,五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阮伽袖进了厨房,一头扎进杂乱的工作中,心脏一抽一抽地难受。
……湛经智更难受。
他从生前到死后,除了夏天晴,还没人让他这么憋屈过。
好吧,现在的憋屈,依然是夏天晴带来的。
刚跨过黑洞,他毫不设防地变成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
脑子里自动出现的认知让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了福利院的孤儿。
看着指甲缝里堆满的污垢,正准备去收拾处理下,对面忽然拦过来道比他高半头的身影。
“喂,弱智。”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孩儿,名叫小元,张口就是毫不客气的话:“昨天外面阿姨送来的零食,你那包饼干是不是没吃?”
他抬起袖子擦了下淌出的鼻涕,“拿出来分了。”
……他这称呼,比‘神经质’还过分了。
湛经智暗暗咬牙,手却自动摸向口袋。
那里,有一个巴掌大的塑料包装袋,里面装的,显然是对面这家伙说的饼干了。
小元眼尖地看见他动作,立刻扑上来,伸手就要抢。
湛经智迅速抬手将他推开,眼神冷了下来。
他当然不稀罕一包饼干。
但是,目前身份给他的认知是,这所福利院条件很差,固定的‘工作人员’极少,相对健全的小孩儿们没什么约束,做事全凭本能,日常一言不合就是争抢打斗。
这种情况下,他只要退让了一次,就会被打上好欺负的印象,之后会是无尽的麻烦。
小元见他拒绝,当即眼神一变,身体猛地撞了过来。
湛经智攥紧拳头,扬手砸在他脸上,试图直接将他击退。
小元被打得整张脸偏过去。
他回过头来,不仅没有退缩,表情反而更加凶狠,眼里透出了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劲儿。
下一秒,他俯身往前冲,蛮横地将他顶倒在地,连抓带咬地撕扯着他,手强行往他口袋里掏,还朝身后喊人:“快来!他藏有饼干!抢过来咱们分了!”
这话一出,又是几个人冲上来,眼睛放光,七手八脚地按他。
湛经智:……
他实在无法想象,会有一群小孩儿为了一包饼干,疯得像一群饿狼。
他也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为了护一包饼干,跟一群小孩儿打出你死我活的架势。
也正在这个时候,阮伽袖从旁边路过,湛经智也听到了她的训斥声。
但很明显,没有人怕她。
湛经智心下稍安,知道阮伽袖还算是发挥了幸运本色,没有变成全员光头的小孩儿中一员。
等阮伽袖离开,湛经智一边抬腿狠踹身上的泼猴儿,一边扬声道:“谁把小元从我身上弄下去,我饼干分给谁!”
这话一出,几个小孩儿当场倒戈,拉扯着小元,强行将人从他身上撕下去,压在地上。
湛经智带着满身泥土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那包饼干。
是散装的透明袋,里面饼干已经碎成渣渣了。
湛经智自己是完全没有食用的欲望,但压着小元的几个小孩儿已急切喊道:“给我,给我!”
他沉着脸撕开包装,在这群小孩儿催促声中,将饼干屑一个个倒进他们嘴里。
一切终于消停。
小元站起身,怨毒地剜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一旁。
湛经智这时候才有空去理当下的状况。
他转头看向歪脖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