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何丽家对面的住户也开了门。
一对中年夫妇探头探脑往下看,低声询问何妈妈:“夏平家这是怎么回事?”
何妈妈小声分享八卦:“夏平不知道从哪儿领养回来个小女孩,还是聋哑人,事先没跟他媳妇儿商量过一句,这不,闹起来了。”
邻居女人惊讶道:“哟,这么大事儿不通个气儿,那换谁都得闹。”
“可不是么,”何妈妈紧接着道:“而且那小女孩也姓夏,也太巧了。”
“啧啧啧……”邻居男人意味深长道:“那她是从哪儿来的,可真不好说了。”
阮伽袖攥紧了栏杆,看着下方瘦小纤薄,眼神清亮无辜的小晴姐,心头钝痛。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小晴姐凄风苦雨的命运,没有人会主动关心。
在陌生人眼里,她的出现,不过是一出格外稀奇的新鲜事,平淡生活的趣味点缀而已。
楼上邻居们低声讨论的声音,到底是被夏平听到了。
他脸上一阵涨红,劈手夺过高秀花手中的擀面杖,恼怒地咆哮:“你给我住手!”
他媳妇儿高秀花神色癫狂:“你还跟我吼?你做出这种事,你……”
“回家说!我回家跟你解释!”
夏平强行拽着高秀花,直接将人拖进屋里。
砰!
屋门重重闭合。
小夏天晴被留在外面,怔怔地站在墙角处。
她眼神落在关闭的门锁上,瞳光黯淡下去。
她想起了离开福利院前,白老师说的话。
好好读书,周围其他人都靠不住……
她极其用力地,一遍遍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如果这次没有被退回去,如果之后能有读书的机会……小夏天晴想,她一定会拼尽全力。
“唉,不过要我说,这小女孩可不像夏平的私生女。”何妈妈说道:“你们看那小脸儿,大眼睛,多俊俏。”
“哈哈,你要这么说,那确实。”邻居男人低笑道。
过了会儿,何妈妈又道:“这小女孩看着也怪可怜的,一个人被扔在外头。”
“要不把先把人带上来,在家里坐一会儿,等夏平那两口子聊出章程了,再送回去?”邻居女人提议。
“这种事,你可别乱插手!”何妈妈连忙说道:“本来高秀花心里就堵着,不愿要这小孩儿呢,你小心这一掺和,孩子直接送你了,还都还不回去。”
“是这个理儿!”邻居女人连忙拍了下自家男人:“别乱发善心,小心请神容易送神难。”
“嗐,这小女孩儿这么水灵,但凡别是个聋哑人,咱也不是不能考虑收养,主要是身体残疾……这就没办法了。”邻居男人抱臂道。
阮伽袖攥着栏杆,滑坐在了台阶上。
这一天,小夏天晴在外面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流落街头,连福利院都回不去。
这一天,楼上的‘何丽’坐在台阶上,悄悄看了她很久。
一直到天色暗沉,夜幕降临。
何妈妈出来喊何丽回家吃饭,并开始犹豫,要不要给楼下那小女孩送个面包的时候,夏平家的门终于开了。
夏平黑着脸,冲小夏天晴招手,“进来。”
‘何丽’连忙直起身体。
她看着已经站僵了的小夏天晴迟缓抬步,进了屋门。
砰!
房门再次紧闭,看不到了。
‘何丽’竖着耳朵。
很久,没有听到什么摔打吵闹声,她才战战兢兢地松了口气。
这么想着,阮伽袖眼前忽然暗了下去。
等视野再次清晰,阮伽袖意识归位,身体中自动涌现属于何丽的认知。
距离小晴姐被收养,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内,高秀花经常在家发脾气,吵得周围邻居不得安宁。
不过,今天事情有了转变。
‘何丽’被妈妈带着,和邻居夫妇一起来夏平家做客。
此时,她正坐在何妈妈腿上。
阮伽袖目光落在前方茶几上。
那上面放着一份报纸,是关于宗业成捐助福利院,并领养孤儿的当地新闻报道。
配图中,除了宗业成递出大额捐款金额、跟孤儿们温和对话、参观福利院的场面外,还有一张放大的、有关小晴姐的照片——
小夏天晴身形瘦弱,站在残破的院子中,怀里抱着书包玩具等物品,对着镜头露出浅淡微笑,一双黝黑的眼睛透着迷惘。
那是阮伽袖化身为‘阮老师’时,亲眼见证过的情景。
这张照片拍得极为出色,过分脆弱漂亮的孤女,就像墙缝中探出的一朵小花,被浇了水般,怯怯地扬起了头。
一眼就能戳中看客内心,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欣慰的情绪。
宗业成的目的达到了。
恐怕看到这张照片所有人,都会觉得宗业成是个心怀善念的好人。
至于小晴姐之后的真实处境,则被完全掩埋。
何妈妈拿起报纸仔细端详着,朝高秀花打趣道:“这几天我们是一声都不敢吭,生怕这孩子的来历不清楚,再说错了什么话惹你心烦。
结果今天这报纸一出来,人家小女孩确实是从福利院里领回来的啊,这下,你家夏平算是能洗清冤屈了吧?”
“哼,夏平当天解释之后,我其实也信了大半了。但我气的是,这么大的事儿他连个电话都没有,自己就决定了?”
高秀花冷哼一声,“哪有人当妈,自己是最后知道的?他连我愿不愿意都不问啊?这但凡是个健康的婴儿,我都不至于跟他闹这么久,可这孩子都五岁记事了,还有毛病,我怎么可能不别扭?”
“确实,夏平这事儿做的不合适。”楼上对门的女人说道。
“那现在,这小女孩算是确定留在你家了?”何妈妈问。
“看她表现吧,目前还算听话,之后看情况。”高秀花昂首说着,朝厨房喊了声:“夏天晴,出来倒水。”
阮伽袖霍然抬头,看向厨房。
只见小晴姐双手端着冒白烟的水壶出来,手背上红了一大片,应该是烫的。
她眼睑微垂,细瘦的手腕颤巍巍来给几人添茶。
这么小的孩子来添茶,在场大人都有些过意不去。
邻居女人连忙将水壶拿过来,“我们自己来。”
“谢谢阿姨。”小夏天晴松了手,礼貌回应。
沙发上几人都怔了下。
何妈妈率先反应过来,“咦?这孩子能说话?”
“嗯,今天给配了助听器。”高秀花说道:“听声音和说话都没问题了,之后不影响上学。”
阮伽袖看着神情平淡的小晴姐,忽然明白,由困境衍生的场景,为何会切到这一天。
在今天之前,哪怕高秀花再怎么发脾气、说难听话,小晴姐都是不用真正听到的。
对于在福利院待过,见识过人性恶意的她来说,只要有落脚处,即便被冷待,那也算不上难捱。
只是,当小晴姐听觉恢复,高秀花嫌弃和排斥的话语,将以最直观的形式传入她耳中。
阮伽袖忽然觉得如坐针毡。
刚刚,小晴姐在厨房中,听着所有人毫无顾忌地谈论着她的身世,以及她的去留。
被喊出来之后,没有人在意她被烫红的手背。
然后,小晴姐看着跟她一样大的孩子——也就是自己,可以坐在妈妈怀里,像被护在羽翼下的雏鸟。
这种精神上的冲击,是很难承受的。
小晴姐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真正的父母?
小夏天晴到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
她按捺着灰暗的情绪,心里一遍遍想着离开福利院时,白老师嘱咐自己的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读书呢?
“丽丽,你去跟天晴玩儿吧。”
何妈妈似乎意识到小天晴的处境,推了推膝上的阮伽袖。
阮伽袖心头一松,当即爬下何妈妈膝头。
正准备去接近小晴姐时,夏平从屋外快步走了进来。
夏平跟沙发上的几人打了声招呼,快速对高秀花道:“快收拾下,我接你们去宗总家,今天宗耀十岁生日宴。”
听闻夏平一家子有事,沙发上的邻居们连忙识趣告辞。
阮伽袖到底没能跟小晴姐搭上话。
回到家后,她搬了凳子站在窗户前,看着小晴姐换了一身新裙子,头发全部扎起来,上了小轿车,被夏平带走。
希望宿哥的角色不要抽风,一切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