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窈连连摇头:“够了,阿聿。”
“我今晚还要登台,再吃,怕是午饭便不能吃了,省得晚上穿不上旗袍。”
沈聿听着她顺口的“阿聿”,忍不住弯起唇角:“你太瘦了,还是要多吃些,就算真穿不上,我去裁缝铺子给你定做去。”
沈知韫面无表情地听着二人悄悄的交谈声,拿着刀叉的手微微收紧。
半开的房门外有微风吹来,吹动雪白的桌布动了动,拂过他的小腿。
沈知韫突然想起,有一次,也是在这里,女人在桌下,状若无事地蹭着他小腿的画面。
很不得体。
“都吃到嘴边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沈聿纵容的声音打断了沈知韫的思绪。
沈知韫定睛看去,沈聿正在伸手要将时窈唇边沾上的食物残渣拂去。
沈知韫垂下眼帘,将刀叉放了下来。
金属餐具落在瓷器上,发出不轻不重的清脆声响。
对面的两人同时默契地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时窈飞快扫了眼他头顶躁动不停的好感度,而后才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沈知韫将还没怎么动过的餐盘朝前推了推,站起身,雪白长衫微动:“我吃好了,你们继续。”
说完,他平静地转身,走出门去。
司机早已在门外等着,沈知韫坐上后座,像往日一样,去各大商行视察,与申城其他几大家族洽谈,下午又面见了几个客户。
这是他数年如一日的作息,从未有过一分一毫地改变。
直到从名人区出来,车停靠在路旁,沈知韫遇见了楚笙。
她的脸色格外苍白,主动敲响了他的窗子,问他是否知道沈聿发生了何事,为什么突然要和她断了往来。
沈知韫看着她,这个自己唯一不会过敏的女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先前还想要通过靠近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的他,现在却再没有了靠近的心思,反而……
他想起了皮质手套的微凉触感,以及……单薄丝袜下温热的体温。
“楚小姐不如亲自去问他。”沈知韫这样应。
车窗缓缓关上,如他一如既往的既定行程那样,去到了百乐门。
如常听着一些或大或小的情报,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舞池里翩然起舞的男女,比以往更令人烦躁的孤寂将他重重叠叠地包裹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早已降临。
李生悄然走了进来:“沈先生,十点半了,您要回沈家吗?”
沈知韫回过神来,正要转身,却看见窗外不远处,百乐门大门外,穿着靛色旗袍杏色披肩的女子抱着手臂,安静地站在那里,似在等着什么。
不时有男子殷勤地走上前,女子只是半眯双眸,浅笑着摇头回绝。
就像当初,在临城的剧院门口,她在等着他一样。
李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啊,是二太太,”说着,忙解释道,“往常来接二太太的黄包车车夫今日有事,没有来。”
沈知韫微顿,摩挲着珠串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等到他再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了轿车后座,车子围着百乐门绕行了一周,终于到了正门前。
可就这会儿时间,已有另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那里,沈聿匆匆忙忙地跑下车,边跑边脱下了西装外套,披在了时窈的肩头。
女人原本浅淡的眉眼瞬间带上一抹笑意,对他说了什么,沈聿也温柔地回应,二人很快一同坐进车内离去。
沈知韫看着遥遥远去的车影,直到司机小心翼翼地轻唤,他方才回过神来:“回吧。”
司机匆忙应了一声,踩下油门朝沈家的方向驶去。
到达沈家时,已是一刻钟后。
沈知韫披着浓郁的夜色走向左手边的庭院,却在将要走进那道园林石门时,听见了另一侧传来了留声机的声音。
他的脚步一顿,良久回身看去。
一盏灯柱下,一对男女在夜色与灯光里,伴着徐徐流淌的音乐,在翩然起舞。
浪漫极了。
沈知韫盯着那一幕,看了很久,突然低下眉眼,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讽刺,像是自嘲。
*
沈知韫的好感度前所未有的死寂。
以往就算是停留在0上,偶尔夜深人静时,也总会时不时波动下,而现在,好感度如同死了似的,再没有半分波澜。
反倒是沈聿,好感度一个一个地跳到了85上。
就连这段时间再未出现在百乐门的程澈,好感度也在剧烈变化着,时涨时落,从未停过。
休憩间内,时窈托着下巴,看着眼前镜子里的自己,良久抬手,一笔一划在镜子里写下“沈知韫”三字,蹙了蹙眉。
真是难搞。
门外阿翠唤她该登台的声音响起,时窈站起身,又对着镜子理了理额角的卷发,款款走了出去。
正要走向幕后,下秒时窈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阿翠,今日是几月几日?”
阿翠不解:“时小姐,今日是七月二十二日。”
时窈垂眸思索片刻,转过身来,打开自己休憩间的门,将阿翠推了进去。
“时小姐?”阿翠不解。
“今晚十一点前,不要走出这间房间,知道吗?”时窈难得严肃。
阿翠惶然地点点头:“知道了。”
时窈满意地笑开:“房间里有吃的有画本,自己看着玩。”
说完,她径自走向不远处的台阶,站定的一瞬间,幕布刚好拉开,一束追光落在她的身上。
满厅寂然。
时窈巧笑嫣然地走上前,余光瞥见一旁不起眼的角落,数个穿着黑色马褂的男子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飞快地走向后门的楼梯处,手放在腰间,显然随时准备掏枪。
时窈收回视线,笑盈盈地唱起一首古雅而风情的老歌来。
也是在她唱完一首的间隙,灯光转暗的瞬间,在一片昏暗里,楼上传来两声惊心动魄的枪响。
百乐门内陷入一片死寂,继而有人反应过来,楼下的贵客乱作一团,尖叫声、奔跑声、寻找亲友的呼唤声、跌倒的声音,杂乱地响起。
可最终,所有人的目的,如出一辙——百乐门的出口。
三楼处,又传来“砰砰砰”数声枪响,伴随着一具身体从楼上掉落,众人的尖叫声越发尖锐。
时窈仍站在最醒目的台上,神情安宁。
原剧情中,众人面前中立的沈知韫曾秘密派人送去禾城一份情报,也正是这一举动,引来了今晚的暗杀。
三楼的枪声越发密集,脚步声也变得嘈杂。
“啪”的一声,不知是谁走动间拨动了灯光开关,霎时间满厅大亮。
嘈杂逃命的人群越发混乱,唯恐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时窈朝三楼望去,眉梢微扬,看来这些人是真的要置沈知韫于死地,竟然派出二十余人前来暗杀。
若她没记错,沈知韫留在百乐门的守卫,也不过七八人。
思绪刚落,三楼休憩间的门便被一阵密集的枪声打开,而后又是几声隐蔽而刺耳的枪战声。
很快,时窈看见手臂中弹的李生掩护着身后的男人走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沈知韫持枪的样子,雪白温敛的长衫,漆黑冰冷的枪,伴随着一声响声,正中一名暗杀者的眉心。
沈知韫的身子也摇晃了下。
时窈的目光落在沈知韫的肩头,他中弹了,肩头暗红一片,可即便如此,他的神情始终淡漠,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倦意,仿佛早就猜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时窈沉思片刻,一步步走下舞台,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一手撑着栏杆的沈知韫朝楼下拼命逃跑的杂乱人群看去,良久自嘲一笑,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总会死在哪一次的暗杀里。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他正要收回视线,下瞬却发现了什么,目光定在舞台前方不远处。
在一片朝门外涌动的人群里,只有一个女人,穿着紫色的旗袍,头上带着黑色的网纱帽,正逆着汹涌的人群,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女人手中拿着漆色的皮质手套,边看着他,边徐徐佩戴着。
沈知韫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随之停滞,有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暗了下去,只有她,身上似是散发着莹莹的皎洁光芒。
可很快,沈知韫淡漠的眼神被一阵从未有过的惊惧取代,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沙哑:“离开。”他厉声道。
他的嗓音并不大,可他很清楚,时窈一定看清了他的口型,知晓他是何意。
然而,她的反应,只是像她对他笑过的无数次那样,歪头一笑,继续向前。
沈知韫惊怔,思绪前所未有的纷杂。
如果她现在转身离开。
只要她现在转身离开……
“先生!”李生闷哼一声,护在沈知韫面前,小腿却因中弹,无力地跪在地上。
沈知韫陡然回神,抬起受伤的右肩,一枪射向暗杀者,随后,第一次失去理智,一枪又一枪地射击着上前,清出一条通道,飞快走到楼梯口。
与此同时,时窈迈上最后一阶台阶,二人在狭窄的楼梯口相遇。
“沈大哥。”时窈仍笑着,走上前,代替李生扶住了他。
沈知韫的眼中时前所未有的愤怒,枪林弹雨中,死死地盯着她,明明只是一瞬,却好似看了很久很久。
“走!”沈知韫撑着她的肩头,哑声朝一旁漆黑的通道撤退。
更汹涌的枪声响起,一名暗杀者已经逃脱守卫的桎梏,跑上前来。
沈知韫吃力地抬起手,却已经没有力气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