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落地窗的室外,一身单薄黑衣的少年站在那里,目光阴鸷地看着里面的二人,面色煞白。
季尧从推进手术室开始,便一直在想着,和时窈去了一个全新的城市后,该买怎样的房子,找个怎样的工作,怎样布置那个小家,怎样让时窈开心……
可是这一切,在他清醒后,全都化为乌有。
时窈不见了。
病房里关于她的一切都消失了。
特护说,时窈出院了。
他不信,因为时窈亲口答应的他,要和他一起离开。
所以他一个人在医院等着。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腿骨渐渐愈合,季岫白来了。
他给了他季氏百分之七的股份,还有一笔钱,条件很简单:要他离开海市。
季尧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可紧接着,季岫白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结婚请柬。
主角是他和时窈。
那是季尧第一次那么慌乱,甚至连对季岫白的怨恨都不在意了,也是第一次对季岫白服软。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不要股份,不要时家的身份,不要钱。
他只要时窈。
季岫白的神情依旧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他说:时窈只会是他的妻子,季家的女主人,独一无二的季太太。
他说过的话,逐渐与眼前这美好的一幕融合。
而他,却只能在那二人相伴着走出商场时,狼狈地躲藏到阴暗的角落,目睹着他们的幸福。
可明明……这幸福原本该是属于他的。
季尧本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觉紧攥成拳,手指泛白,轻轻颤抖着。
要他怎么忍?
*
冬至过后不久,季岫白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大概是季氏内部和外部都出了一些问题。
先是内部资料泄露,一些骨干员工纷纷离职的离职,跳槽的跳槽,股东中也有不少人突然抛售手上的股票。
再是港湾地区的许多老客户不知道为什么,委婉地表示以往的合作很愉快,但因为一些私人原因,要结束合作。
往日里季氏纷至沓来的订单,一时之间变得清静许多。
而季岫白,忙着稳定股价,忙着查出泄露机密的内贼,数月如一日地早出晚归。
可他似乎不论多忙,总会在当天回家,哪怕已经凌晨两三点。
与他相反的是,时窈每天都很清闲。
季岫白在家时,她便陪他去书房里待着,不在家时,她便自己一个人到处走走,或是美容散心,或是饮酒安眠。
只有一次,季氏又一份机密文件泄露,季岫白那天早早便回了家,坐在书房中,没有处理文件,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愈发苍白的面颊上,眼中流露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时窈便对他眯着眼睛笑笑,继续画着自己的画。
不知多久,也许书房太过安静,她沉沉睡了过去,朦胧之中,她感觉到自己被人用力地拥在怀中,瘦削如刀削的下颌抵在她的肩窝,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
可等时窈醒来,季岫白早已恢复如常,仍坐在办公桌后,安静地翻着文件。
甚至看见她睁开眼,还会温和地笑:“吵醒你了?”
时窈摇摇头,看着他没有说话,拿给他一杯牛奶。
季岫白疲惫的眼中迸射出一点光亮,摩挲着牛奶,许久莫名地释然一笑,仰头将牛奶一饮而尽。
接下去的好一段时间,季岫白仍旧忙碌着。
在这期间,时窈曾见过一次言霁。
那天季岫白少见地闲了一天,陪时窈去海边的花园欣赏将开未开的茉莉花苞,回来的路上,刚好碰见言霁。
他的脸色不比季岫白好多少,穿着陌生的笔挺西装,身后跟着几个戴着墨镜的人,匆匆而过。
全程二人没有对视,没有说话。
只是在季岫白看见言霁后牵起她的手,并与她十指紧扣时,言霁的目光落在相牵的手上,停顿了几秒钟,才若无其事地移开。
也是这一天起,季氏的危机来得越发汹涌。
偌大的集团,在几个月的时间内,竟然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季氏与庄园外无数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都准备着获取第一手新闻,只想亲眼见证一个集团的倒下。
只是这些,季岫白从没有对时窈提过,时窈也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仍然悠闲地待在别墅中。
这天,季岫白将一份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只说那是与唯一仍对季氏有些许期待的大客户的合作方案。
他却并没有着急去谈,反而在家中陪着时窈待了一上午。
等到下午时,他突然对时窈说:“同我去个地方吧。”
他带时窈去的地方,是墓园。
豪华的墓碑上,写着季岫白母亲的名字,上面的照片,女人即便已不再年轻,却仍能看出明艳又美丽的风情,眉宇间和季岫白有些相似。
季岫白牵着时窈的手,蹲在墓碑前,将上方的尘土拂去,说出的话,却与手上轻柔的动作截然不同。
“母亲并不喜欢我,”季岫白轻声道,“不,应该说,她厌恶我。”
时窈转眸看向他。
季岫白短促地笑了一声,疲倦的眉心舒展开来,干涸的唇泛着红痕:“她爱父亲,所以想用我来挽回父亲的心,却又在发现我并没有用时,曾掐着我的脖子,希望我去死。”
“后来,她发现父亲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孩子,便开始逼着我去学习,什么都学,就像对待一个物品,什么都要塞进去,只要比那个孩子强,只要能向父亲证明,我更有将季氏带到更高处的能力。”
“然而,即便我证明了自己,父亲喜欢的,依旧是外面那个女人。于是,母亲当着我的面自杀了。”
季岫白的语气很平淡,说到季母的死亡时,也只是抬了下眼皮,看了眼墓碑。
时窈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墓碑,没有说话。
“可我没想到,我最重要的时刻,却还是只能让她来见证。”季岫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窈不解地看向他。
季岫白从口袋中拿出熟悉的黑色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戒指:“时窈,你愿意戴上它吗?”
时窈看着戒指许久,将戒指接了过来,仔细地端详着:“戒指的主人,曾经很爱你。”她轻声道。
季岫白的眼圈倏地红了,他没有问她那句“曾经”是什么意思,只是取过她手中的戒指,一点点戴入她的无名指间。
戴上的一瞬间,季岫白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沉默地挂断。
时窈坦然地站在那里,低头把玩着戒指。
下秒,戴着另一枚相同戒指的大手从她的指间穿过,牵着她的手缓缓地朝出口走着。
回到别墅时,天色已经暗了。
管家和厨师都不见了,整个庄园空荡荡的,像个“死城”。
时窈率先走进客厅,正要上楼时,身后传来季岫白的声音,很突兀:“时窈,我爱你。”
时窈脚步一顿,几秒钟后才转头看过去。
季岫白已经走到她面前,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他接了起来,助理的声音带着疲倦:“季总,金额泄露,对方选择了价格更低的公司,合作失败了。”
最后的合作破灭,季氏无力回天了。
季岫白的反应却很平静,他安静地看着时窈“嗯”了一声,“你也辛苦了。”
“季总您客气了。”
断了通话,季岫白将手机收起,异常地闷咳了一声:“满意了吗,窈窈?”
时窈的神情没有半分诧异,她望着他,半晌才幽幽道:“既然知道是我泄的密,还把这么重要的文件放在我唾手可得的地方?”
季岫白抬手,轻柔地拂去她脸颊的碎发:“或许,我和母亲是一类人。”
他半生都难以理解的母亲,居然有一天,他能体会到她的心情。
他太迟地感受到这样炙热浓烈的爱意,等到他感同身受时,大错已经酿成。
那些虚情假意,那场将她随意丢弃的险恶,那台不在意她安危、只为让她忘记的手术……
一件件皆出自他的手。
如今,都报应回来了。
可是,季岫白还是忍不住问:“恢复记忆后,你对我,只有报复,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爱意?”
时窈看着他头顶剧烈波动的好感度,淡声道:“你想听怎样的答案?”
季岫白却沉默了,他想听的答案,不在选项中。
他想听她说,她其实依旧很爱很爱他,就像从前。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们会不会不是这样的结果?”季岫白呢喃。
时窈这一次终于认真地看向他,良久开口:“也许,这就是重来一次的结果。”
季岫白的眼眶陡然红了。
他无法反驳她的话。
他的自负、无情,只会让他一次次步上这条路的后尘。
“吻我,”季岫白深深地凝望着她,“时窈,吻我,像以前那样。”
“我给你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