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祈安不知说了什么,苏乐瑶伤心地转身跑开了。
祈安仍立于原处,眼中尽数挣扎与自厌,良久垂下眼帘,容色仿佛也随之暗淡。
时窈看着眼前这一幕,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下。
当初最为风光的状元郎,一朝成为臭名昭著的宦官,背脊竟还挺拔如松。
这个祈安,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趣些。
而身侧,萧黎笑望着祈安站立的地方,唇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唯有双眸漆黑且混乱。
苏乐瑶口中的“要事”,原来便是约了祈安在山海斋见面。
为了一个阉人,她回绝了他。
“你可要……去寻苏小姐?”身侧女人小心且艰涩的声音响起。
萧黎陡然回过神来,待看清时窈暗淡的眸子时,思绪瞬间清醒。
乐瑶念旧情,自然放不下祈安。
可祈安,却不过一介懦夫。
用不了多久了,下月宫宴,待时窈爬上祈安的榻,乐瑶即便再放不下祈安,也绝不会与旁人相争。
这般想着,萧黎心中的波澜渐渐平复,转了转折扇,迎着时窈忐忑的眉眼低笑出声:“说了要陪窈窈,哪有半途离开的道理?”
说着,他展开折扇,扇面上变戏法般出现两个折叠的河灯。
时窈眼眸中的暗淡像瞬间被点燃,轻轻将其中一枚河灯拿在手中,抬头对他露出一抹笑。
萧黎牵起唇角,正要拿过另一枚河灯,却见时窈的脸色骤然惊变,想也没想地冲上前来,用力地抱着他旋转了一遭。
暗箭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萧黎只听见耳畔一声极轻极淡的闷哼,像是早已习惯了这般的痛楚,没有丝毫异样。
下刻,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飞袭而来,手中刀剑泛着冷色的光,直直刺向萧黎的眉心:“狗王爷,受死吧!”
萧黎凝眉,以折扇抵住刺来的长剑,银针自剑柄射出,顷刻要了来人性命。
萧黎转眸看向身侧,时窈面颊苍白,却仍分外平静地取出腰间软剑,很快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然而黑衣人越来越多,很快将二人围困在中间。
萧黎明显察觉到这波黑衣人的武力极高,内力深厚,只怕对此次暗杀早已计划良久。
尤其隐在四周的暗卫这么久都未曾现身,怕是凶多吉少。
这般想着,萧黎手下招式愈发凌厉。
下瞬,他却陡然惊觉周围内力减弱,转眸看去,时窈竟只身引开了十余名黑衣人,朝远处的树林而去。
萧黎看着那道瘦弱的背影,神情微顿,竟莫名想到她身上仍带着伤。
却容不得他再多想,黑衣人再次袭击而来,他忙举扇迎敌。
树林中。
时窈看着晕倒在地的黑衣人,眸中的幽光渐渐褪去,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朝远处的河岸眺望。
漆黑的河面之上,萧黎正踏空与黑衣人缠斗着,片刻间竟已斗至树林深处,只能影影绰绰看见渺小的黑影。
没想到萧黎的内力如此深厚,即便阻隔了暗卫相助的可能,他独自一人竟也有脱困的能力。
时窈半眯双眸,眼见黑衣人不是萧黎的对手,她徐徐做声:“帮他一把。”
【系统:谁?】
时窈默了默:“自然是可怜的黑衣人。”
【系统:……】
与此同时,只差半招便可取黑衣人命脉的萧黎,骤然察觉到眼前人的内力精进了许多。
他神情微惊,正要后退,却只觉一股陌生的庞大内力经由长剑朝自己胸口袭来,整个人不受控地自树梢坠落。
黑衣人虽不知为何内力大增,却也未曾多想,匆忙追上前来,欲要赶尽杀绝。
又是三道剑气,径自劈向萧黎身前。
萧黎只觉自己喉咙一阵血腥味翻涌而起,眼前阵阵昏黑。
这是他初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般近。
便是战场杀敌时,都未曾有这般真切的感触。
眼见黑衣人凝聚全身之力,正要再一剑斩下他的首级……
“阿黎!”熟悉的嗓音,陌生的称谓骤然响起。
不同于以往死水般的沉寂,这一次,女子的声音带着莫大的惶恐与慌乱。
陷入一片黑暗前,萧黎看见一道踉跄的身影朝自己飞奔而来,没有半分迟疑地抱住了自己,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剑。
为什么……
萧黎动了动唇,很想这般问,却最终昏迷过去。
*
天光暗沉,漫长的树林里不见半分光亮。
秋季的深夜凉如水,露珠渐渐在枝叶上凝结。
窸窣,窸窣……
细碎的踩踏枝叶的声音,伴随着沉沉的呼吸声,不断地在萧黎的耳畔响起。
他感觉自己伏在瘦弱的背上,身前人吃力地背着他,一上一下地颠簸着。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可疲惫的眼皮总忍不住耷下。
唯有鼻息间浅淡的皂角香,莫名地令人心安。
再次彻底清醒,天色早已大亮。
唯有背着自己的瘦弱身影仍在不停留地继续前行着。
萧黎感觉到胸口的伤已经上了药,他嗅到了血腥味中夹杂的浓郁的药香,可被内力震伤的肺腑仍阵阵闷痛。
萧黎缓缓睁开眼,一眼望见的,便是女子苍白如纸的侧颜,没有半点血色。
她紧抿着唇,执拗地一次次将他几次险些坠落的身子撑到自己的背上。
晶莹的汗珠沿着她的额角坠下,愈发衬的那张脸虚弱至极,仿佛下瞬就要彻底昏厥。
他欲要将她送给阉人,可她竟然……保护了他?
没有抛下他独自逃命,也没有趁机报复。
若是他……萧黎不得不承认,他不会管她死活。
“为何不跑?”萧黎问。
时窈原本无光的眸子,在听见他声音的刹那,乍然闪现前所未有的光亮,未曾掩饰的眼底,是浩瀚无边的情愫。
萧黎微愣。
“前方有炊烟,应该是个村子,就快到了。”时窈沙哑道。
“为何不跑?”萧黎又问了一遍。
时窈的脸色愈发的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却仍对他摇摇头:“你说,在宫宴前留给我美好回忆。”
“还有二十八天。”
【系统:萧黎好感度:30.】
第27章 寻常人家。
树林之外,是一处名为兰溪村的小村落。
远远望去,村落上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清澈的溪流穿过村庄,小溪两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地,房屋错落有致,宛如宁静的田园画卷。
时窈吃力地背着萧黎,走进一处荒废已久的院落,拨开丛生的枯黄杂草,用袖口擦拭了下屋内仅剩的一张古老的八仙椅,小心扶着萧黎坐下。
而后她又走到唯一的土炕前,将厚重的灰尘扫落,锋利的软剑削出整齐的草垛,平铺在土炕上。
忙完后,她方才将萧黎扶到土炕上躺下。
她做这一切时,萧黎便安静地看着她,一动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发烧了。”直到时窈的声音响起,萧黎的眸子才动了动,落在她的脸上。
时窈抿了抿唇:“我去找大夫。”
说着,她转身便要出门。
却没等走出半步,手腕便被人拉住。
时窈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萧黎,待看见戒备的目光,她轻怔了下,徐徐弯起唇角:“我不会暴露身份的。”
萧黎看了她一眼,最终松了手。
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肺腑剧痛,萧黎感觉浑身一阵阵热气翻滚,整个人像是被放在干热的火盆中灼伤一般,喉咙里溢满了血腥气。
不知不觉之间,他竟再次想要昏睡过去,可此地人生地不熟,他的多疑不允许他就此沉睡,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朦胧中,萧黎感觉到有老人的声音响起,随后那人给他号了脉,开了药。
时窈似乎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他的额头多了一块湿漉漉的绢帕,泛着凉意,丝丝缕缕地钻入骨血里,说不出的舒适。
而后几个时辰,每逢绢帕被他染热,便有新的凉绢帕换上。
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不知过去多久,萧黎觉得自己体内翻涌的热气渐渐平复,已能注意到周遭隐隐传来的鸡鸣犬吠之声。
他缓缓睁开眼,入目一片昏暗。
一旁只亮着一盏煤油灯,静静地释放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