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黎却再没说话,转而朝远处的河边走去,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笑声:“又是初一了,咱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初一。
萧黎眸光动了动,心口不觉高高提起。
催情蛊发作之日。
可下瞬想到什么,渐渐平静。
祈安不过是个太监而已,催情蛊的寿命只有短短一年,时窈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定也知道。
只是忍几次痛而已。
也许回都城后,便将解药给她,提前终止此次任务,然后……一如往日,养在王府便好。
思及此,萧黎心中的迷茫与惶恐好似终于有了发泄口,脑海中的迷雾渐渐散去。
这是她最好的结果,再不能奢求旁的。
*
夜色寒凉。
祈府偏院,寝房内烛火幽幽晃动。
时窈靠在床榻上,双眸微垂着,神色平静,面颊却泛着燥红。
虽说有系统压制蛊虫带来的蚀骨痛感,可胸口那股似有若无的痒意与空虚,仍时不时侵袭而来,不猛烈,却绵延不绝。
时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心底忍不住幽叹一声,若是上界无需攻略任何人的她便好了,此番也不必如此亏待自己。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门上倒映出少年高挑瘦削的身影,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
少年踏进门内的一瞬间,时窈眉头紧蹙着,双眸微阖,面颊染上了痛楚郁燥之色,虚弱至极。
段辞进来时,望见的正是她这番模样。
他并未上前,只是站在房中,冷冷看着床榻上的女子,手中紧攥着长剑。
今日,被她随手一指选中之时,他便已生出此意:杀了她,而后自戕。
祈大人是他的恩人,他不会忤逆他。
可让他与陌生女子行欢好之事,他宁死也不愿。
段辞紧了紧手中长剑,走上前去,出鞘声在房内响起,清脆而令人胆战心寒。
时窈徐徐睁开双眼,冷银色的长剑泛着寒光,剑尖直直指向她的颈。
“我会杀了你。”段辞做声,言辞简练而冰冷。
时窈的睫毛轻颤了下,出神地望着锋利的长剑,却不见丝毫惧色,只有神情死寂。
许久她的唇轻轻地动了动,从喉咙深处挤出二字:“大人……”嗓音因毒蛊的缘故低柔如吟,却又带着几分凄切。
段辞执剑的手一顿,凝眉又冷声问:“你可还有遗言?”
时窈的眸光虚弱地转动了下,终于看向他,而后轻声道:“对不起,连累了你。”
话落,她闭上双眼,安静地等着长剑刺下,像是早就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一滴泪,从她紧闭的眼中坠下,滴落在床榻上,顷刻间消散了。
段辞的神情因那滴泪而微变。
他记得,白日在宴客堂中,眼前这名女子在祈大人面前也流了一滴泪,因为大人将她推给了旁人。
她应当是爱慕大人的。公主号-橙一/推文
段辞不由想到年少时,那个不嫌弃他的脏污,将米粮分给他,在离去时对他回眸一笑的美好女子。
后来他才知,那是苏府千金,苏乐瑶。
苏姑娘也喜爱大人,否则岂会日日来府中,只为见大人一面?岂会因大人不肯见她,伤心之下远走西北?
可是,只因眼前这名叫时窈的女子,用计爬上了大人的床,大人一贯雅正清明,才会将她接入府中、留在身边,再不肯见苏姑娘。
若是……她能主动离开大人,苏姑娘便可得偿所愿,大人也可全了自己的心意。
段辞沉沉望着面前的女子,良久收起长剑。
长剑回鞘声响起,时窈眼睑抖了下,后知后觉地睁开双眼,压抑着嗓音问道:“为何?”
段辞只望着她,好一会儿方道:“大人心善,你若死了,大人会愧疚。”
时窈垂下眼帘,心中忍不住嗤笑,他的确心善,善到给自己的女人找男人。
再抬眼,时窈哑声道:“我中了蛊毒……”
“与我……”何干。
段辞几乎脱口而出,却在说到一半,脑海浮现苏姑娘黯然神伤的模样。
他命贱如草芥,本就配不上苏姑娘,以往只想远远看她,而今若能助她幸福,也是好的。
段辞死死攥着拳,许久颓然松开,长剑坠地,他缓步走到床榻旁。
许是蛊虫侵蚀心口,时窈蓦地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虚汗。
察觉到人的接近,她不受克制地抓住来人的衣袖。
段辞身躯一滞,压抑着想要将她挥开的本能,走上前。
也是在这一瞬间,时窈牵住了他的手。
段辞蹙眉。
“你可有爱慕的姑娘?”时窈虚弱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段辞一怔,脑海中浮现出苏乐瑶回眸一笑的模样,说出口的却是:“并无。”
时窈低低应了一声:“抱歉……”她呢喃一声,钻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搂抱着少年精瘦的腰身。
窗子上,倒映出二人亲昵的身影。
段辞从未与女子亲近过,身躯顷刻僵硬如石,只觉身前一阵柔软馨香,夹杂着温热的气息,便是冬日寝房内些许的寒意都被吹散开来。
可转瞬却化作淡淡的讽刺。
白日还对大人一派情深的做派,只是小小蛊毒,便对他投怀送抱起来。
“可否将烛火熄灭?”时窈沙哑道。
段辞沉默片刻,袖刀如风,顷刻将蜡烛斩断,烛光摇曳了下,屋内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多谢。”时窈靠在他的怀中,呼出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间。
段辞不自在地侧过头,欲要避开,下瞬却听见女子呢喃道:“大人离开了吗?”
段辞怔愣,方才心中只有愤怒,此刻才察觉,院外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渐行渐远。
“大人不愿我痛苦,我便如他所愿。”时窈轻声道,说着便要从段辞怀中起身。
段辞周身的反感渐渐消散,目光复杂地看着身前女子。
所以,她是为了让大人放心……
蛊毒骤然发作,时窈的身子一软,再次“不经意”跌入身下少年的怀中,唇重重磕在他的颈间经脉处。
温软的唇瓣下,经脉内的血蓬勃有力地跳动着。
从未经历过这种亲热姿态的少年身躯一紧,躺在榻上呼吸微乱。
“抱歉。”时窈匆忙道,强撑着远离他,倒在一旁,吃力地喘息。
段辞听着她难受的呼吸声,许久莫名问道:“你要如何……”
却没等他说完,出鞘声响起。
段辞转头,时窈握着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昏暗中,深色的血顷刻涌出,血腥味弥漫开来。
饶是如此,她仍抬头对他勉强扯出一抹笑:“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于你。”
段辞定定望着她果决的动作,及唇角的笑,半晌移开视线,冷硬道:“随你。”
【系统:段辞好感度:10.】
*
祈府前院,寝房。
祈安平静地回到房中,关上房门,待看见偌大的房内只剩一片空荡荡时,他怔了一瞬,却很快回过神来,摇摇头自嘲一笑,坐到案几后。
案几上仍放着他未曾看完的书卷,只不知为何,今夜没有了翻阅的心思。
他想起白日,自己说完“抱歉”时,时窈伤心的泪眼,好像一瞬间沉入漆黑之中。
最终,她红着眼圈说:“既是大人所愿,我应了便是。”
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便随手指了一人。
好像在告诉他,除了他,谁都无所谓。
可转瞬,方才时窈与段辞倒映在窗前的相拥画面,再次回荡在眼前。
这也没什么。
他早便对时窈说过: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他是挨过血淋淋一刀的人。
相濡以沫的深情,是他早已无法奢求的珍贵情愫。
他对她更无那般情感,自然也无法给予她任何感情上的回应。
所以,更不必让她吃无妄之苦,受毒蛊折磨。
祈安的心渐渐平静,再未翻看书卷,起身走向一旁的软榻,目光在床尾的护膑上停顿了几息,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合衣躺下。
过了今夜,二人依旧如往常般,偕同度日便是。
祈安静静地想。
可是,第二日,当祈安走到膳厅,听见的不是那声低柔唤他的“大人”,只有空无一人的座位。
时窈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