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牵着她的手颤了下,他没有看她,仍旧反问:“你可要我爱你?”
时窈这一次并未沉默,她点了头:“要。”
祈安的神情似乎凝滞住了,良久,他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而后弯起一抹笑:“好。”
“我爱你,时窈。”
像是终于道出压在胸口的一句话,他的语气轻松,而绝望。
也是在他开口的瞬间,时窈看见,他头顶的好感度再没有混乱,只是坚定地、平静地变成了100.
系统恭喜她任务完成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时窈静默着,祈安也十分沉寂。
直到回到寝房,时窈看着正为她解开斗篷的男子,突然唤:“大人。”
祈安抬起头,时窈轻轻地吻了他的唇角。
窗子被寒风吹开,点点细碎的雪花飘落,二人同时转头看去。
“下雪了,大人。”时窈轻声道。
“嗯。”祈安也轻声应着。
这一晚,窗子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二人裹着厚厚的被子,祈安拥着时窈,看了一夜的雪。
祈安不知自己何时睡去了,只是再醒来,窗子已被人关好,再无丝毫寒意。
火炉静静地燃烧着,木炭时不时迸裂出细小的火星。
怀中空荡荡的,里间的床榻也空荡荡的。
祈安平静地起榻,打开房门,门口守着的下人几乎立刻道:“大人!”
祈安应了一声,淡淡地问:“时姑娘可曾出去过?”
下人摇头:“未曾。”
长久的沉默后,祈安“嗯”了一声,重新关上了房门,坐在空无一人的寝房,神情死寂。
他想起大半年前,宫变那晚守城的宫卫说的话。
他们说,他们始终恪尽职守地守在宫门口,未曾放任何人进去过,更没有见过时姑娘。
他们好像一同缺失了一段记忆——时窈入宫的记忆。
唯有一名宫卫,恍惚之中记起,自己好似被一道幽蓝的目光蛊惑了,不自觉地听命于对方,可当清醒过来后,却什么都不曾记得。
祈安从不信这些牛鬼蛇神,可众人如出一辙的言论,却让他不得不信。
——时窈的出现,从一开始便非偶然。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仔细回忆着她的所作所为。
她给了萧黎一个家,萧黎爱她;她也给了段辞一个家,段辞也爱她。
哦,原来她想要的,是他们的心。
罢了,他想。
既然忘不掉,舍不下,何必再折磨自己?
所以他故作不知,如常地与她相处,所以在她问他是否爱她时,一遍遍问她“你要我爱你吗?”
只要她要,他便会给她。
唯一让他窃喜的是,她给了他一年的时光,没有索要。
这是她的恩赐,唯一的恩赐,给了他。
只有最后一次,她问他是否爱她时,他能看出她眼中的认真,还有那掩藏在认真下的一丝怅然。
足够了。
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诉说着自己的情愫,对她说出无数个日日夜夜,在心里说过无数遍的话:
我爱你。
她的消失,出乎他的认知,却在意料之中。
这世上万万千千,太多太多的世外之人,世外之物。
他爱上的,只不过也是这样的存在罢了。
祈安这一次未曾寻找时窈,只安安静静地佩戴好她留下的暖袖与护膑,去了宫中。
他如常当值,如常处理事务,只是将太子少师一职辞去,挑了大儒接替。
当初他一手扶持的小太子,如今已逐渐有了帝王的野心与悲悯。
一切都极好。
这一年的春节,祈安一人坐在府邸的膳厅,包了两碗水饺,吃完后的第二日,他入了宫,辞去了司礼监掌印的官职,以兵符,换取了自由之身。
次日,祈安去了学堂,将府中金银留于众人,又教授了最后一节课业。
三日,祈安遣散了府邸众人,一人在寝房孤坐到天明。
第五日,祈安一袭白衣,安静地朝山林深处走去,走向自己既定的结局……
*
段辞得到时窈的“死讯”,是在西北的战场上。
时窈要他“好好活着”,他便好好活着。
可他太弱小了,弱小到当她被人夺走,他连抢回的能力都没有,所以他来到了西北,上了战场。
这里的血腥与肃杀,让他觉得分外清醒。
大半年的时日,有时他被敌人斩于马下,有时被囚困与雪山之中,皆是她那句“好好活着”,让他撑下去
他想,既然是她的要求,那么他便不能食言。
于是他一步步爬到了校尉、郎将。
直到有一日,与胡人混战之余,他听见几人在小声说什么。
他们说,京城那位掌权数载的司礼监掌印、太子少师,因妻子离世,辞官离京了,无人知其去处,自此不知所踪。
余下的话,不过是些“宦官也能娶妻”云云。
段辞都听不清了,唯有那句“妻子离世”,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旋,扰得他精神恍惚。
怎么会呢?
段辞觉得很好笑,要他好好活着的时窈,怎么可能自己反而死了呢?
胡人来袭时,段辞仍未能回神,直到身后有人疾呼他的名字,他方才感觉到肩头一阵剧痛,左臂处,曾被时窈上过药的地方,被生生砍断。
鲜红的血汩汩流出,剧痛之下,段辞方才醒悟过来。
他举剑斩杀敌军,带领一队人马冲出胡人的包围,直到军医以烧红的烙铁为断臂处止血时,那彻骨的疼痛让他陡然回神。
不是梦。
时窈……死了?
大胜敌军的第二日,段辞只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想回一趟京。
将军准了。
于是他连夜驾马,日夜不停地疾驰,在第十五日的傍晚,他回到了京中。
祈府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祈安不见了,时窈也不见了。
原本对时窈、对大人曾极尽挖苦的周围人家,此刻却开始可笑地缅怀起来,他们说,那宦官大人和妻子当真是情真意切,世间少有啊。
段辞回了自己的小院,院前的喜联,早已褪成了白色,破烂不堪。
像极了挽联。
他走进院中,看见阑窗上褪成白色的窗花,突然听见身后有人笑着唤道:“段辞,你今日没有带栗子糕回来啊!”
段辞回头,看见空无一人的院门时,顷刻间泪如雨下。
*
与此同时,前往兰溪村的小路上,天寒地冻,万物枯损。
一道消瘦狼狈的身影踉跄地行走草木之间,武功尽失的虚弱躯体上,尽是逃出王府时,残留的血迹。
无人知道他走了多久,直到从黎明,到夜幕降临。
兰溪村已近在眼前,男子也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零星灯火,他蹒跚上前。
直到来到一处简陋的院落,他安静地推门,踏过杂草丛生的小院,一步步走进屋内。
火炉早已熄灭,八仙桌与梳妆台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窗纸早已破破烂烂,寒风呼啸着闯入屋内。
男子毫不在意地走向一旁的床榻,静静地蜷缩着躺在上面。
许久,低低的吟唱响起:“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不知多久,一片雪花被寒风卷席卷着,吹入屋中。
于是千片万片也飞了进来。
男子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最终化作一声哽咽的呼唤:“时窈。”
*
上界。
时窈睁开眼时,感受着丰盈缥缈的仙雾,抬头望见洞外妩媚皎洁的月色,便知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有了上次的经验之谈,不待系统提醒,时窈便魂魄归体,将得来的心血精元速速炼入己身。
许是心血精元比精气精元更为少有,时窈这次足足耗费近二十日,才终于将其炼化。
再清醒,时窈顿时觉得自己的仙体变得轻盈,护体仙光也愈发幽蓝强劲,往日那被戏称为仙力漏斗的炉鼎仙躯,竟已能存下不少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