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特念旧恩,下旨对马尔浑以高规格的礼仪规制进行下葬和治丧,简单点来说,就是其他人在服丧期间需要遵循种种禁令,禁止喝酒,禁止宴席。
这本身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丧礼都是这样的,哪怕是嫔妃去世,皇子也是不允许剃头的。在清朝,若拿太子和嫔妃相比较,那肯定是太子需要向嫔妃行礼。
舒宁也以为这就是简单的一个丧礼,她只需要最近宫里别太过火让皇上不高兴就行了,毕竟皇上这两年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舒宁站在旁边看着,只觉得皇上大概是老了,力不从心了,所以更想掌握一切,毕竟再过三四年,就是皇上的六十大寿了。
可没想到,就在葬礼期间,马尔浑的弟弟景熙却向皇上揭发,有人公然违抗皇上明旨下发的禁令,一连数日聚众会饮。
起先皇上其实并没有在意,什么禁酒,什么禁宴,那都是约束其他人的,重臣,皇亲国戚就算是违反了,不被人抓到就行了。
就算是被人抓到了,左不过也就是被皇上训斥一番,回家反省,再没有什么更严重的了,皇上要做仁君,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底下的臣子计较。
所以皇上原本是没有打算查的,但却没想到景熙坚持,并且给出了一些参加会饮的名单,其中就包括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都统鄂缮。
这都是太子党的重要人物,听到这里,舒宁差点打碎了一个杯子,虽然朝中现在只说这是‘会饮案’但舒宁知道,这原本应该再加三个字,全名叫做‘托合齐会饮案’,也就是在这次案件之中,托合齐被挫骨扬灰。
还好还好,这次他终于听了她的意见,胤祾和胤裪也将他劝住了,舒宁没有听到什么关于万琉哈氏的噩耗。
只是舒宁安心了,皇上却不安心,他想着景熙上报上来的人名,久久不能入眠。
兵部尚书什么职位,全国的兵马都由他调派,都由兵部掌管,刑部呢?全国的刑狱,亏他还把胤褆塞在了刑部,老大和太子闹成这样,老大想让太子死,难道太子就不想让老大死吗?
他派十几位王爷和将领是看管胤褆的,却没想到也正是因此保住了胤褆的命。
剩下的鄂缮,是八旗都统,一个旗的军队由他调派,八旗就驻扎在京城,除了步军统领的手里的两万兵马,是负责京城九门以及皇宫的卫戍,已经是离皇宫最近的人了。
与会者,除了鄂善,还有七八位,都是都统一职,都统、副都统皆有,足足有七八位。
他是不是该庆幸,托合齐没有参与进去,否则京城一半的兵马、全国的兵马都是太子的人,他这个皇帝还怎么当?又或者还有没有命去当?
除了这最重要的几个人,剩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多达二十几位,都在朝堂之中举足轻重,不是那种无名小卒,不少人的手里都有着兵权,这个朝廷,是不是已经快成胤礽的朝廷了?
第二天一早,皇上就下旨,由亲王爱新觉罗·雅尔江阿负责查明此案,并交代他,绝不姑息,一律重罚。
只是皇上大概是没想到怎么查,简亲王查的也慢,一直到第二年的六月,皇上也没有公布结果,但该收监的收监,该抄家的抄家,明显是不会弱于此了。
托合齐不止一次感叹自己的好运,要不是自己的好外甥,他就得在牢里过年了。
而且这事儿之后还有一个好处,大概是皇上看他忠心,较之从前,明显对他更加信重了。
宫里,舒宁带了碗汤来昭仁殿等着,却听顾问行说皇上正在批折子,站在外头等着。
皇上很快就让她进去了,站在一边磨墨,这也是常事,舒宁低着头,专心磨墨,就算是朝着皇上那边看也都是十分小心,不会让他发现。
等皇上终于写完了,离开的时候,皇上才挑了几份给舒宁看:“这都是孩子们的请安折子,胤祾倒是写的勤快,朕原本以为他和底下那些人一样,就知道同一件事来回的报,没想到他天天写的都不大一样。”
“他大概是想和他父皇说说话,可惜皇上您忙,没时间,那就只能写了。”舒宁笑着说。
离开的时候,舒宁注意到一个被皇上额外挑出来,没有批示的折子,署名居然是十三阿哥胤祥。
明明去年皇上已经带了胤祥出去,可依旧没有原谅他吗?
从昭仁殿离开之后,没两天舒宁就看见了乌雅氏,她苦着脸说:“来你永寿宫躲一躲,十三阿哥又被皇上责骂了,章佳氏伤心,天天在宫里哭,我劝了两日,实在是劝不动了,来你的宫里求个清净。”
揽月给乌雅氏上了茶,舒宁好奇的问:“皇上说胤祥什么?”
“这话宫里都传遍了,皇上说胤祥是不大勤学忠孝之人,遇到了要躲着点走。你说皇上这话也忒狠心了一点,这话一出,胤祥在兄弟们中该如何自处啊。”乌雅氏抱怨道。
皇上这人,的确是容易说狠话的,太子和胤褆大概都是体验过的,这样看起来,皇上甚至是给老八留着面子的?毕竟这个时候他还没说出那句“辛者库贱妇所生之子。”
章佳氏难受也是正常,没有一个母亲见了孩子是这样会不伤心的,偏生她作为嫔妃,又不能做什么,所以才更加难受,毕竟她帮不上自己的孩子什么。
胤祾有次入宫请安,和舒宁说起了胤祥,舒宁追问了两句:“胤祥如今如何?”
胤祾摇摇头:“很不好。”
舒宁心凉了半截,然后就听胤祾说:“皇上没有封他爵位,他仍旧只是个光头阿哥,我每年都能有亲王的银子,还有额娘的接济,可他没有,偌大的一个阿哥府,要花钱的地方也不少,听元瑾说,兆佳氏为了银子都急病了一场,过年没银子,这年怎么过呢?”
“而且十三弟自从夏日里皇阿玛说他之后就病了一场,腿上生疮,本来他以为没什么事儿的,但断断续续的托了这么久,却依旧没什么起色,阴雨天气更甚,说是疼的整夜睡不着。”
“没有请名医看过吗?用些虎骨怎么样?据说对骨头好?”舒宁问他。
胤祾摇摇头:“皇阿玛厌弃之人,谁有会专门为他跑一趟呢?”
“四阿哥也没有吗?”舒宁记得胤祥可是有个名号,叫做常务副皇帝的。
“没有。”胤祾摇摇头,不明白额娘为什么会问起四哥,“至少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舒宁猜想,可能是因为胤禛和胤祥最开始还不是很熟?他们是之后才熟悉起来的?
“额娘问起他,可是有什么根由?”胤祾问。
“敏嫔在宫里日日难过,额娘在宫里听说了不少,所以额外多问一句,你若是有心,就私下悄悄帮帮他吧,你皇阿玛大概是对他有所误会的。”舒宁说。
她其实不大相信那个至死都为雍正着想,甚至连墓葬的规格都想好一定要按规制来,去世后家里甚至没多少钱的胤祥会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以至于皇上厌恶至今。
皇上的厌恶,很多时候就是气上来了,想到什么就随便骂,他是不看后果的,又因为他是皇帝,也不在乎究竟有没有伤害到对方。
胤祾在舒宁多问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现在自然要做的更好,只不过事儿得悄悄的做,需要花费一些心思。
胤祾先是派人给胤祥送了一笔银子,不多,但正好能过个年,又托舅舅托合齐找了个名医,还找到了虎骨,混入每日给十三阿哥府送菜的队伍里,进了十三阿哥府。
顺便叫人给他带了封信,里头是他和胤裪写的信,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说额娘说敏嫔在宫里实在是担心,叫他就算是为了尽孝也要保重身体,不要让敏嫔担心。
胤裪的信就更简单了,其实就几句话,只是说了些从前的日子,说他从前在书房不让他抄作业,十分坚定,说他从前跟在太子身后多么厉害,说他作为哥哥还不如弟弟,最后劝他,只要过下去,日子总会好的。
胤祾和胤裪都没怎么认真,不过是顺手帮了一个小忙,完成额娘心愿,让她开心,但胤祥按着自己的腿,第一次觉得其实他不是只有一个人。
他的额娘在担心他,还有人觉得他不错,这日子好像就一瞬间没那么难捱了一些。
那个名医也的确是有一手的,日日开药,再用上虎骨,过年的时候他的腿上竟然的确好了七七八八,原本他都不抱希望了,病着就让他病着,反正他是个无用之人,也不需要做什么了。
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皇上大概是高兴,想好好的过个节,重赏了众臣,甚至就连宫中的侍卫也都赏了,唯独没有胤祥。
被这样区别对待,他原本应该是很难受的,可胤祥却感觉还好,他原本无比在乎皇阿玛的,但现在放弃对他的期待,日子反而好过了起来,他终究不是个无能之人,不应该叫福晋为家中之事着急,想要弄钱,总是能弄到的,日子虽然难过,但也还是能过去。
而也就是在同一年的九月,皇上终于审理完了,齐世武被铁钉钉其五体,号呼数日而后死,剩下的人,参与的,斩立决、斩监候、最少也是个流放。
处理完会饮案,九月底,皇上终于郑重在畅春园召集诸皇子并宣布:
“皇太子胤礽复立太子以后,狂疾未除,大失人心,仍旧非可托付祖宗基业之人,故予拘留看守。”
胤祾一点也不意外,太子的结局,只是唏嘘从今往后,他大概是彻底没有可能了。
翻了年,就是康熙五十二年,舒宁总觉得最近这日子过的越来越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越来越老的缘故。
今年是皇上的六十大寿,而她,也已经整整五十二岁了。
年刚刚一过完,皇上从宫里搬到畅春园,然后给诚亲王也就是老三胤祉设立了一个专门的地方叫他编书,据说叫做蒙养斋馆。
虽然舒宁不太明白这个意思吧,但是畅春园里专门划分出来一个地方给老三做事儿,相当于皇上想见他的话,随时都能见到,这就已经是恩宠了。
有次皇上还跟她提到了这事儿:“胤祉这孩子,虽然说口才不好,但别的都没得说,字也好,编书也很好,之前他编的《律例渊源》就很不错,若你想看,可以叫顾问行给你送来一本,如今朕给他了一个更大的任务,叫他修《古今图书集成》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也就只有胤祉这样的人能沉下心干这个了。”
“那自然再乐意不过了,我这人看书杂,什么书都想看一点。胤祉编出来的书自然都是极好的,看了想必大有裨益。”舒宁说。
之后,舒宁还听说其实皇上还时常去诚亲王府吃饭,属实是有些惊讶,谁知道胤祾听到了说:
“皇阿玛不仅去三哥家里吃饭,他还去四哥家里吃饭,去我家里吃饭,其实众皇子里,也就只有十三吧,皇阿玛一次都没去过,剩下的再怎么也都有一两次的,不过皇上去的最多的还是三哥家里。”
“这是谁和你说的?”舒宁好奇他为什么能知道这种事情。
“当然是舅舅,额娘您忘了,他可是步军统领,皇阿玛要出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胤裪在旁边插话:“自从六哥说想争一争,舅舅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立刻带着万琉哈氏全府投诚了,甚至连二舅舅也从外头寄了信回来表示衷心。”
说起来她的二哥拖津,舒宁怎么记得他一直都在外头任职,就没怎么在京城里呆过呢?
最后舒宁想明白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托合齐压了太子,原本的拖津一直在外头,是不会的,即使是原来的托合齐被挫骨扬灰了,万琉哈氏也还是有官员的,家不会倒。
可现在,大概是因为押注的是胤祾吧,毕竟是血亲,自然更加竭尽全力。
二月底,舒宁就听说有许多老人自愿前来为皇上祝寿,但舒宁觉得这个祝寿大概还是谁想出来的法子,让皇上高兴而已。
这个时候的老人,出来一趟,就不一定能回得去了。
但皇上的确很很高兴,他觉得这是盛世的证明,只有盛世才能养活这么多老人,于是他下旨在畅春园正门前宴请赏赐前来为他祝寿的老人。
这个事儿甚至是由他亲自监督的,皇上也不打算交给皇子们,就他亲自来办,才最满意。
内务府简直是铆足了劲儿,想要让皇上满意,最后为了庆祝皇上六十大寿这个活动搭置的彩色棚子,一直从西直门延伸到畅春园,足足有20里,一路过来,都有人守着专门办这件事。
而且皇上还说了,今年从三月初一到三十一号,所有在京官员都要穿着蟒袍、补褂,不按常例来,算是庆祝,也显得更加正式一点。
最后,皇上布告天下耆老,今年年六十五岁以上的老者,不论你是官员还是庶民,都前来京城参加畅春园的聚宴,只要不错过时辰,就都能参加宴会,获得赏钱。
皇上都这样看中了,底下的官员自然也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要能赶过来的,那就是政绩啊,万一皇上就注意到自己县的老人呢?自己岂不是发达了?
第一次宴会,是全国各个汉族大臣和平明,甚至都有九十岁以上的三十余人,八十岁以上的五百余人,六十五岁以上的约两千人。
别的不说,舒宁听了都觉得热血澎湃的,大概不管是什么时候,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喜欢看大场面。
而则就是十足的大场面,皇上看了颇为感动,尤其是此次宴会,皇子、皇孙以及宗室子孙们也都十分乐意参与,毕竟是个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平常一年就只能见一面,还是过年时大家一起拜年请安,但现在皇上就乐意弄这个,其他人还不赶紧跟上,将自己家里的孩子都送过来,哪怕是稍微干点什么敬酒,分发食物,哪怕是扶个老人呢?那也是为这个宴会尽心尽力了。
大概是皇上真的极为满意三月十八日的“千叟宴”,三月二十七日,皇上在畅春园正门前再次设宴,这次主要是在旗的老人们,虽然比汉族少了一些,但也有千余人参加。
甚至就在隔天,皇上还安排了在太后宫门前则宴请了七十岁以上的八旗老妇,九十岁以上的在宫内就座,八十岁以上的则在台阶下,其余的则在宫门外。
如此盛大的宴会,一时之间自然是传为嘉话,雍亲王甚至因此上了贺表,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堆,全是夸赞这个千叟宴的。
只有胤祾没写,他想着自己参加千叟宴时的场景,只觉得劳民伤财,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了,这么多人人的吃食、住宿,以及路上所花的费用,操办这个宴会的时间,原本都可以用来做一些更有益的事情,而不是把这些人都聚集在一起。
民间有一句谚语:“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说的就是老人最好还是待在自己最熟悉的家里,不要挪动,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自己出门坐车都觉得不是很舒服,短途基本上都是骑马,会稍微好一点,更何况是九十岁的老人呢?
千里迢迢赶过来,就只是吃一顿饭,拿到一点赏钱,真的是对他们好吗?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将这笔银子发下去,这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虽然肯定会有瞒报,贪污的现象存在,但这并不是不能解决的不是吗?若是年龄算不了,以子推父,以女推母,也不至于出现九十岁的老人儿子女儿只有四十岁的现象。
皇阿玛年纪越大,反倒是更加在乎名声了,甚至就算是作秀,他也是高兴的。
翻年的十一月,后宫里的石氏生产,舒宁叫她宫里的主位去看着,过了一会儿主位回来报说石氏和二十三阿哥一切都好,舒宁放心了,没再说什么。
随后她又去看了看良嫔,她自从今年入冬以来就有些不大好,问了太医也只说是忧思过虑伤身。
舒宁一下子就明白了原因,但这都已经三年了,她话已经说尽了,觉禅氏本身就是个敏感的性子,她就算是对她说不要紧,可回去了之后怎么想舒宁也真的管不了。
这一下子就又病了,这下病的还有些重,院判都过来了,也只是说尽力,但实际上怎么样,不一定,就看觉禅氏能不能挺过去了。
可胤禩得到消息心急如焚,原本他是应该按日子和皇上一起出发前往热河巡视的,母妃病了,生死攸关,他自然更愿意待在京城等待消息。
于是胤禩派了太监向皇上说明情况,表示他将在汤泉附近等候皇阿玛一同回京,为了表示孝心,胤禩还挑选了两只上等的海东青送给皇上,这是万鹰之王,皇上甚至亲自写过诗句赞美海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