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笑了笑,往楼上走着。雷大鹏一瞅熟人,不和董伟撕扯了,喜出望外地喊王主任和任老师,就差扑上来拥抱了,那份亲切却是装不出来的。聊了几句,两位进了宋教授家里,医生正收拾着东西准备走,不用说话,看那表情就知道事态,这时候倒没人说话,只听得到宋教授的女儿宋普在啜泣,刘翠云陪着哭,一屋人出来左南下陪着下楼,不太相熟的王主任和任老师闪过一边,朝屋里的单勇招招手,单勇悄然退出来,掩上卧室的门,相见时,无语,王恒斌主任伸着拳头擂擂单勇的胸脯,黯然地道着:“谢谢啊,我替老宋谢谢你。”
“王主任。”单勇笑着低声道着:“现在是不是后悔学校没把优秀青年奖发给我了?”
任群噗声一笑,指着单勇不屑地道着:“别夸他,王主任。他是一夸就开花。狗尾巴花,往天上翘。”
“那也别谢,应该的……哎,任老师。我问你个事,宋教授那什么助学基金,帮过多少人嘛,不能临了了,都是家属抹眼泪,没人搭手帮忙的吧?”
单勇异样地问着,这点却是也让任老师唏嘘不已了。轻声解释着,那点基金虽然帮到人不少,但帮到回头再去帮别人的不到十之一二,操持了这么多年,已经快成无源之水了,宋教授一病不起后,早就维持不下去了。她说了,王主任其实也有心把这事继续下去。只不过有些事非常为难,注册的基金要按季向财税和管理部门提供收支明细,处处要受到干涉。公开募捐更是阻力重重,所以宋教授一直是私人募捐和捐赠的形式,每季还要向捐赠人提供详细的支出清单,这其中的事,怕是一个两个人办不了的。
说什么来着,高尚的人不是那么好当的,难办,宋教授硬是办了快三十年。不过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不是越做越大,而是越办越萎缩了。
“那我们办下去吧。这是件好事。”有人插进来了,是司慕贤,眼睛红红的。任群点点头,正有此事,说到这话时,都看上单勇了。单勇也明白,找个大主顾,好多事就解决了,他赶紧摆手道着:“别这么看着我,我还没有钱多到要捐给别人的程度,你们要办,我支持。”
“不能光言语上支持啊。”王恒斌主任提醒道。
“这样,其实我有个想法。”单勇道,转移着话题,说着自己的想法,比如,搞个优秀毕业生论文集,专挑历届毕业生里出去还凑合的人,出上百把十块钱工本费,销一批书,然后钱就有了;再要不,搞个潞院优秀毕业生名录,一百块钱挂名、三百块钱加简介、五百块包页……单勇脑子转得果然快,这办法说得条条是理,听得任老师和王主任直噎喉咙,他回头问着傻愣地司慕贤道:“这办法不错吧?人都有名利心,几百块买个名,市县乡中那些小校长、教导主任什么的,说不定掏得更多。”
“你这是对宋教授的亵渎。”司慕贤喷了句,不理他了,王主任和任老师也睁着大眼,不予评论,单勇无奈地道着:“你们的脑袋怎么不开窍呢?不给点好处,谁心甘情愿掏腰包呀?”
两位老师没说话,笑了笑,合理未必能采纳。进房间看宋教授了,司慕贤要走,被单勇一把揪住了,不但揪住他了,一起出门把雷大鹏也揪了,就他们仨和宋教授最熟,分配着轮班陪陪的事,至于张卫华和董伟,有事再叫,随叫随到,几人送着柴占山和武子,下楼刚走,这哥仨无聊地踱到了花池边时,在那个曾经猫过了地方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里是哥仨曾经猫着准备和老宋一较长短的地方,此时此景,却是如此地一言难尽。
“耶,蛋哥……”雷大鹏在喊。
“怎么了?”单勇感概万千,头也没回地问。
“你要蛋疼了。”雷大鹏道。
“你才疼呢。”单勇骂了句,一回头的功夫,惊得一个趔趄,雷大鹏呲笑了,果真蛋疼了。
所处的这幢楼宇外,一辆刚停的出租车里下来了提着食盒的左熙颖,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和郑锦婵碰面了,偏偏那地方在路灯下,很亮。许是心有灵犀的缘故,两人都奇怪地朝对方多看了两眼,郑锦婵像有一种意会似的看看宋教授家的方向,看看茫茫的雪色掩映下,俏如寒梅独俏的这位女人,她又鬼使神差地打了个招呼,笑吟吟地道着:“嗨,你是左教授的女儿?”
“你是……”左熙颖奇怪地打量面前这位穿着一身裘装很潮的女人,记忆中并没有印像。
“我和单勇一块来的,他们在那儿。”郑锦婵一指,咦?跑了都,一眨眼就不见人了。她尴尬地笑了笑道着:“刚才还在那儿,好像回家里了。左姑娘,您这是……”
“给宋姐和我爸带着吃的,宋姐的胃不好。”左熙颖笑着道,迈步时,郑锦婵却是和她并肩而行,左熙颖客气地问着:“我好像没见过你,您是……”
“噢,朋友,来帮忙的,也没帮上什么忙。”郑锦婵掩饰着道,每每左熙颖回眸,她总是下意识地收回审视的眼光,一眼过去,却是让她的羡慕的妒意颇盛,这位似乎不侵人间烟火的姑娘总让人有一种想亲近的感觉,而亲近之后又不自觉地生出自惭形秽的心思。即便是自己身上价值数万的裘装和人家这普通风衣相比也觉得黯然失色了。
“那是女朋友?”左熙颖感觉到了不对劲,异样地问。
“算是吧,我听他说起过你。”郑锦婵撒了个谎。
“我对别人背后评价没有兴趣,不管是好是坏,我和他没什么,你不用记怀。”左熙颖轻声道着,却是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郑锦婵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耻了,下意识地停下步子了,看着左熙颖俏然进了单元,她没有再跟进去,却是暗自腹诽着:我记怀什么,真是的。
不过一扭头,她又在狐疑着,这两人不像一点事没发生过的样子。
是啊,绝对不是,看左熙颖都不像那坦然的样子,忍不住让郑锦婵怀疑两人也曾经郎情妾意,甚至郎解妾衣,想得她恨恨地一路直踢路上的积雪。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楼后,单勇蹲在雪地里,使劲地抓着脑袋,不,揪着自己脑袋上的头发。雷大鹏贴墙而立,笑得得瑟得直抽肚子,司慕贤本来心里好黯然,也被这事给搞得哭笑不得了,他小声问着:“老大,你一向英明神武,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
是够低级的,这撞下车,得把心里撞出阴影来,单勇苦着脸解释着:“她要来,我也没办法,不让来吧好像我心里有鬼,我就想把她扔车上两人不照面,谁可想还恰恰选好地方,真照上了……哎,宋教授这摊你们忙着,我先把这位送回酒店。”
“不能这样吧?你陪妞吃饭,我们站岗值班?”雷大鹏不高兴了。
“好啊,你去陪她吃饭,我站岗值班,反正这儿还有我个妞。”单勇道。这么一想,果真如此,说不定单勇巴不得不走呢,雷大鹏气得直骂太不公平。
还真不太公平,看着老大踏雪而行,大大方方地到车前,和郑锦婵聊了几句,本来料想的火冒三丈居然没见到,这妞又被哄着上车走了。老大那张哄鬼的嘴,哄个妞怕是难度不大。
不过没人发现的是,远处的窗里,倚窗而立的左熙颖正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这一切,她看到了郑锦婵像在生气一般乱踢着雪,看到了单勇从藏身楼后的地方奔出来,也看到了,两人相携着上车,那不无亲昵的样子,似乎让她回想在天风海岛那个温馨的二人世界。
她做出了决择,如果两人就这样平平淡淡慢慢忘记的话,她觉得自己能坦然接受。不过当她发现重新出现一位时,她觉得自己是一种无可名状、五味杂陈的感觉。
是嫉妒?她否认,不过她感觉到了一阵酸酸的味道,从鼻子里,从心底泛起来………
第31章 风劲雪急无晴天
每个季节都有它最美的一面,漫天飞雪、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城如冰雕雪凝、北方的冬季同样能呈现出这样一种肃杀之美。轻轻地拉开窗帘,左熙颖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激得目清神明,又开窗户,凛冽的空气新鲜的似乎要在肺里炸开一般,这种感觉,却是在南方那种温柔的天气不会感觉到的。
好冷,要有零下十几度了,不过她喜欢这种让她格外清醒的感觉,痴痴地看着冰封雪漫的城市,是这样的瑰丽和这样的陌生,即便是远处曾经攀过了森林公园,也被一片迷茫的白色覆盖无法分辨,她在想,这座陌生的城市给她留下的清晰记忆似乎过多了,多得有点无法承受之重。
笃笃敲门声起,她回身开门,是父亲,进门被屋里的冷空气激了下,上前关上了窗,唠叨着北方天气冷,要注意身体,在看到女儿红红的眼睛里,左南下愣了下,关切地问:“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
肯定休息不好,大过年的,摊上这事,左南下有点歉意,左熙颖笑笑摇摇头道着:“没事爸,我睡了会,换地方了可能一时适应不了。”
“哎,对不起啊,跟上老爸,让你受这份罪,说起来这也是闲事啊,可管可不管,不过呢……爸就是不忍心,可委曲你了。”左南下道着,倚着窗口,看了眼雪色,接到了女儿递上来的热水,慈爱地看了女儿一眼。许是宋教授的事让他也感触良多,总也有放心不下的事,左熙颖却是没有发现父亲的心结所在。她随意地道着:“没事,爸,这可不是闲事。我倒觉得这些年你又是客座讲学、又是出席那儿的开幕、研讨,相比起来,都没有这件事有意义,还有什么比在弥留之际得到这么多朋友、知己的关心更重要?你认识宋叔叔,可比认识我还早。”
“好,好……女儿长大了。不过这老家伙可讨便宜了啊,让我送他,将来我百年之后。可没这样位知音送我了。”左南下似有不忿,小孩气地道了句,女儿慎怪了道着了句:“爸,你怎么又说这些?”
“对对……不提,不吉利,呵呵……走,陪爸吃早饭去。”左南下笑着。呷了。水,邀着女儿,左熙颖穿上了厚厚的毛呢风衣,收拾妥当出门时,左南下又似乎揣摩到了女儿的黯然般。轻声问着:“熙颖,昨天……你见到单勇了吗?”
“没见到。”左熙颖摇摇头,说了句谎话。
“噢,这臭小子可真会办事,我让他帮忙,他找了一堆帮忙的,自己倒溜了。”左南下有点不悦地道,看女儿没反应了,他又轻声补充着:“不过多亏了他,这时节,还真不好找帮这个忙的人,潞院的治丧委员会由他们中文系的牵头,我想,再呆一段时间。把老宋的后事给了了,让他风风光光走。”
“嗯。”左熙颖嗯了声,没有异议。
“可能你们要有见面的机会,我觉得……”左南下小心翼翼地道着,不料女儿侧头不悦地喊了声:“爸,你又来了。”
“噢,对不起,不能提他……不过我没说名字,这臭小子惹得我女儿这么不高兴,实在是该死。”左南下做作地道着,把女儿哄笑了,其实此中缘由是父女俩的君子约定,都不提这个人了,嫌烦。不过来潞州能想到的,怕也就是这个最烦的人。
再走几步,进电梯时,左熙颖却是忍不住了,轻声地问着父亲道着:“爸,我到底也弄不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左南下问。
“他又粗俗、又浅薄、还很无耻……你为什么一直对他的评价很高。”左熙颖道,咬牙切齿地。
“哈哈……仗义多是屠狗辈,老爸我关了八年牛棚,看得不比谁清?你看你宋叔叔还不知道?他资助过的,他帮过何止上百上千人?这些人里,功成名就的有、仕途得意的有、漂洋过海的有,可真正再把这种恩惠施于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能有几人?真正在他弥留之际能站到床前扶他一把的人,哼哼,怕是一个也没有,都忙着自己的事呢。”左南下悲愤地说道,胸中不平多矣。这或许也是他窝在牛棚里的心得,不以天下为己任,反倒成就了今天的美名。
左熙颖被父亲的愤怒震了一下下,她对此也颇有了解,从得病到今天已经月余,探视虽多,可仅限于一些人道上的同情,家属连巨额的医药费都无从解决,人情冷暖,到这个时候也许看得最清楚,父亲要请单勇那干泼皮帮忙她尚有疑虑,可亲眼看到一来一群,荤素不忌地把人抬回家里,她有点相信,不过在她心里的心结没有那么容易解开,她轻声地道着:“您说的我不反对,我听我姐说,他做了好多好多坏事,还被关在看守所里。”
“呵呵,老爸被关了八年……你宋叔叔被关了九年多。你说我们是坏人?”左南下笑道。
“您偷换概念了,你们是时代的错误。”左熙颖辨道。左南下笑着道:“是啊,是时代就没有对过,老爸现在富甲一方,名声如日中天,这同样是时代的错误……他的案子我看过了,死了一个富商、残了一个退休高官,还是反贪局的,当年抢他家产业的,被他一锅烩了,知道老爸当时听到这内部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左熙颖异样地问,被父亲大变的性情惊了下。
“痛快……呵呵,恩怨分明,人生快意当如是也。”左南下仰头笑着,给了个异样的评价,左熙颖蹙蹙眉,老觉得单勇身边总是些不正常的人,现在似乎也感染到父亲了。她反驳着:“可他毕竟害了很多人?”
“佛家讲因果,凡人讲恩怨,该死的人多了。老爸现在发现一生犯得最大的错误是把你看得太紧了……你无从了解这个世界的荒唐。哎……走,吃饭,不提他了。上午得去联系块墓地,说起这个来就让人生气啊,这么大点的潞州,墓地价格都炒翻了几倍,这要是普通人,还真死不起了,民生民生喊了几千年,还和原来一样。民生艰难呀。”
左南下仰头叹着,步出了电梯,女儿心事重重地跟着,对于很少接触的外面的世界,还真让她有越来越多无所适从的感觉。
步过了门厅,她下意识地停了停,眼睛看到门厅外已经落叶的梧桐树下。她一下子想起了那儿站着个傻乎乎的大男孩,推着辆破单车在傻傻地等她,其实那个懵懂的时候该是多么幸福,而此时,雪色迷漫的厅外。却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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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块。”出租车司机回头道。
车里刚掏钱的单勇一愣,不给了,瞪着眼叫嚣着:“差不多点啊,趁下雪天宰客呢?平时顶多十块。”
“这大下雪天我们跑车容易么?”出租车司机一听本地痞音,话软了。
“加五块,你不容易我们容易呀?这下雪天可没下钱。”单勇找着零钱,隔着防护递过去,那司机有点忿忿地拿走钱了,而下车的郑锦婵早笑得huā枝乱颤了,车走时,她笑着拍了单勇一把斥着:“你至于吗?跟人争五块钱?”
“不是不至于,司机是看你乘飞机的有钱宰呢,等他宰了回头他偷着乐,你瞧,现在好心情是咱们的,坏心情留给他了。”单勇笑癯道,这五块钱争得不冤了。
“哟?是挺划算啊……不过我的心情还差一点点才能好起来,你说怎么办?”郑锦婵撒娇也似地道,单勇提着她简单的行李道:“我非常理解你这种舍不得分别的心理,不过现在咱们八字缺一撇,两家父母又认识,你说滚一块是不是不太合适。我们倒不介意。”
“你去死吧你。”郑锦婵擂了拳,有点羞意,昨晚是在东明酒店滚一块的,说起来还真是有点不合适,好像自己是送货上门一样,她使劲地拧了呲笑着没正形的单勇一把,不过马上又挽着他的胳膊道着:“你别没个正形啊,昨天告诉你的事怎么样?”
“挺好,你消息确切吗?”单勇问。
“要确切早有人动手了,就这个我觉得都快漏出来了,你想啊,三省交界,那儿沟壑纵深,曾经就是晋东南一带的革命老区,修路不但出于经济目的,就它的政治目的也不小,我觉得十有**应该成行……”郑锦婵以纯商业的眼光评判着她得到的这个消息,收购苹果醋厂就是应了好地方卖了个高价,这一次,怕是要故伎重演了,而且,她把消息无偿的告诉单勇了。
单勇诡异地笑了笑,没回答。
郑锦婵却是吃不住劲了,摇着他的胳膊问着,她的目标是在雁落坪附近的镇上选址,建一个集运站,如果可能的话,从建路中分一杯羹,一修路就是几十亿上百亿的投资,说富一批人实在不假。
单勇又诡异地笑了笑,还是没回答。
昨天那事虽然有点小介怀,不过看样没有什么负作用。女人嘛,白天哄两句就高兴了,晚上弄两下就没事了,就有点什么事,也会被浓情蜜意化解了。
“喂,你再这样笑,信不信我挠你一脸huā。”郑锦婵咬牙切齿地,不走了,生气了。
“你当家,我还说什么呀?再说我还沉浸在幸福里呢,你老谈生意生意,多煞风景……来,吻别一下。”单勇作势道,一下子把郑锦婵逗笑了,笑着一把推过了单勇,往候机厅进着,单勇追进厅里,离安检尚有时间,帮着到售票处领了机票,到过安检排队时,他看着俏丽的醋娘子,手抚过额际的乱发,小声道着:“你说的那事不难,到时候,我替你建个集运站就行了,别操心了,交给我了。”
“你吹吧你,选址很难。仅限于出入口和服务区周边,现在修不修路还没定呢。”郑锦婵不相信了,而且这事难度很大。本来想实地看看,却不料碰上这天气了。
“是啊,都没定的事。你急什么?只要有路,我就有办法……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挣不挣、挣多少,只要你高兴,你乐意,到时候送你一个集运站。不就十几亩地方么?”单勇小声道,凑上了,轻吻了吻娘子的额头,这么大气。可把郑锦婵逗乐了,笑着道:“女人最浪漫的事,就是听男人给她吹不切实际的牛。看来我现在就属于这情况对不对?”
“是不是?那再吹大点,我建个大型综合服务区,送给我的娘子。”单勇色色地道。
“好……吹得好大,不过我喜欢。”郑锦婵笑了,捧着单勇的脸。轻轻吻了吻,招手作别着,进了安检的排队里,一直那么开心地、会心地笑着,也许就一无所获此行都是满载而归。最起码载走了这么多的欢笑和幸福的感觉。
慢慢地,过了安检,两人的眉目间传递着那种彼此都懂的笑容,单勇在想,这是位很知性的女人,她懂得不去揭男人的疮疤,她懂得享受彼此的欢愉,她也更懂得幸福要建立在坚实的经济基础上,一位很现实,却又在试图超脱世俗的女人,不经意的相见擦出了火huā,那份床弟间颠鸾倒凤的浓情,也带上了几分商业味道。
飞机腾空而起,单勇好久才人候机厅出来,他在想,不知道自己俘获的是一夜情,还是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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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依然是忙碌。在忙碌中等待着最近的时刻。这恐怕对死者或者生者,都是一种煎熬。
向阳的卧室,静静地躺着宋诚扬教授,昏迷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回来第二天了,来探视的不少,校领导组了一个队,教师也来了几队,还有政协和人大那些赋闲的领导,也来探视过了,再怎么说宋教授也是潞州的文化名人,总不缺这些应景来晃悠一圈的人,不过看着老教授的凄凉晚景,那怕就是蝇蝇苟苟的人,也要唏嘘不已。
高尚的代价是一世清贫,高尚的终点就是这种凄凉晚景,高尚也最终要成为高尚之人的墓志铭。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有人在读着长诗,声悲意切,是司慕贤,他不时地看着偶而眉睫微动的宋教授,这是老教授最喜欢讲的《离骚》,他期待,这朗朗书声能把老人唤醒片刻,能再聆听那怕一句教导。
没有醒,宋诚扬静静的闭着眼,眼窝深陷,脸庞清矍,只有脉博还在动着,一生的光华已经消磨殆尽,都给了别人,留下这再无灵魂躯壳,等待宿命的召唤,司慕贤甚至在想,几千年的文化苦旅,总不缺像宋教授这种洁身如兰、质如璞玉的君子,冥冥鸿鸿中仿佛自有天定,就像上天故意派来了他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使者,用他们一世清贫、用他们的高尚节操,用他们一生的幸苦,像炼狱般的辛苦,炼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以己为鉴,光照后人。
而现在,他的使命完成了。他在等待召唤,等待冥冥中无法脱逃的宿命召唤。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司慕贤读着,仿佛还能记起第一次初见老教授的情形,他在陶醉地讲解着屈夫子那种哀痛的心理,他在叙述着屈夫子那种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他对故土的深深依恋,那痛苦到了极致,只能让他选择投身汨罗江中,也只有这种激烈的殒命,才能明证他一生的操守。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司慕贤读着,他想到了这位哀民生多艰的老人,从战乱、从动荡、从饥荒、走了半个多世纪苦难的老人。想到了这位助人无数。而自己却拒绝治疗,一心求死的老师,想到了在贫病交加中离去的父亲。他泪眼涟涟,读得痛哭失声,拉着宋教授的手。吧嗒吧嗒地流着泪。再也无法朗诵。
屋外,收拾着父亲藏书的宋普不时的抹着泪,丈夫赶来了,只能陪着掉泪,两人在轻声计算着,医药费能报销多少,不能报销的有多少,那点菲薄的存款早快被消耗一空了。而父亲除了一屋子书没留下什么,就书籍中的珍本也捐出去了,而这近一个月的治疗,都是左南下垫的大部分医资,这么大的人情,总是让人惶恐了。
对了,屋里这几位不速之客呢?丈夫悄声问。宋普道着:“我爸的学生,人都不错,全靠他们张罗了,你瞅空多谢谢人家。”
“嗯,那位……”丈夫问。宋普一看。不吭声,那位正倚在阳台窗口上,喀嚓喀嚓咬着苹果,乍看这人,你不得叹服造物的创意,这么丑、这么蠢、这么白痴相,偏偏老是笑呵呵地,怎么看怎么喜庆,这不,又来了,雷大鹏问着正洗衣服的刘翠云道着:“翠huā,你老公念什么咒呢?”
“离骚,又不是没学过。”刘翠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