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汗青接触的人多半是文化人,不是周东飞所在的这个圈子。哪怕偶尔有那么几个粗俗一点的,也都能强制性保持住形象,哪有像周东飞这样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粗人。
“都没‘恋’过,谈何‘失恋’。”蒋汗青坐在了他身边,保持了仅仅半尺长的距离。“你呢?是不是有中意的女孩子了?李支队、梅姐、白小宁或者……戴安澜?”
“咱恨不能将她们都拿下,只可惜能力不足、魅力缺乏,嘿!”周东飞说是这么说,但听到对方把戴安澜也归入此类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本质。
“我还以为你和戴安澜是恋人关系呢,呵呵。”蒋汗青有点不易察觉地泛酸,说,“她也很优秀哟,你就没啥想法?”
“天下优秀女人多了去,都领到自己家里的话,就我那点薪水能养的起?呵呵!安澜和汗青小姐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多,她能看上我这样的一个粗人?”
“说不定哦。”蒋汗青撇了撇他,眼波流转。这句话很暧昧,既然都说两人条件差不多了,那么戴安澜若能看上周东飞的话,那就意味着:他这头癞蛤蟆也有机会一亲蒋汗青的芳泽。
聪明女人说话委婉,你得学会转着弯儿听。
“算了吧,我这辈子是个大老粗,得了那样的女人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自己只顾偷着乐,说不定脊梁骨早就被一群吃不找葡萄的酸男人给点破了,呵呵。”
是不解风情,还是真的没听出话外之音?蒋汗青摸不准这货的真实想法。就好像隔着一层薄纱,总是看不真切他的真面目。
“可我却听说了,你跟安澜的关系很不错啊。”蒋汗青看到打哑谜行不通,干脆逐渐挑明了说,她眼睛颇具深意地眨了眨,“据说,戴安澜之所以能走上一线栏目,还是得益于飞哥的通天手段呢。”
“小小的海阳,哪有什么通天人物、通天的手眼。无非认识个把朋友,又帮了另外个把朋友。再说了,安澜的实力你比我更清楚。你们两个在伯仲之间,在小小的市级电视台,出头是迟早的事情。”
“飞哥谦虚了。”蒋汗青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矛盾,拉下脸面直说:“若是汗青也有些麻烦了,不知道飞哥能不能也帮一把呢?”
在她看来,自己拉下的不仅仅是脸面,还包括尊严。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国家高等影视学院,又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市电视台,而后迅速成长为电视台的一姐。一路顺风又顺水,养成了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清冷。一直以来,她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接触周东飞这样的大老粗,更没想到会求他这样的人。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周东飞明知故问。
“戴安澜倒是火起来了,对汗青的冲击很大呀。”蒋汗青说,“所以,我想换个环境,最好新上一个栏目。但我知道台里肯定很难批准,不知道飞哥能不能帮忙。”
“电视台设立新栏目,这样的事情你不去找贺双明却来找咱?呵呵,汗青小姐太瞧得起咱了。”
“因为,汗青知道你能做到——只要你想帮忙。我不想退到二线,但现在的形势却逐渐向这个方向发展了,我看得出来。”蒋汗青咬了咬牙,说,“只要飞哥愿意,那么汗青愿意答应飞哥的‘一切’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其中那“一切”两个字,似乎刻意加重了一些。她这是豁出去了,可见这个女人的功利之心很重。本来,她屈身于贺双明会更直接,但她是个聪明女人,知道什么样的投资才更划算、回报更高。贺双明虽然是台长,但周东飞既然能制约他,就说明周东飞的能量更大。而且,贺双明身为台长、广电局长,最多三两年就退居二线了,这是官员人事制度决定的。但周东飞不同,他能一直以百姓身份保持着那种强大的影响力。更何况周东飞还年轻,只要路不走栽了,这种影响力会越来越大,而且能保持二十年?抑或三十年?总之汇报是长期的吧。
听到她说能答应自己的“一切”要求,周东飞没有欢喜,反而有点发寒。有些女人就像毒品,尽量不要沾染,而功利心极重的就是其中一类。
“汗青小姐,或者说汗青妹子,你把自己看低了。”周东飞抽出一根红塔山,淡淡说道,“你是一只天鹅,我周东飞充其量只是一头有点理想的癞蛤蟆,但蛤蟆终究还是蛤蟆。所以,很多事情我消受不起,没那个福分。”
说着,周东飞起身就走,并回头说:“妹子,你有条件、有实力冲击任何专业内的理想,靠你的本事,可以的。”
人惟自辱,然后人辱之。自己先把自己看低了,别人才有资格看低了你。蒋汗青极度失落和羞惭,仿佛被眼前这个男人无情解开了最后一层遮羞的纱布。她忽然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对调了。究竟谁是天鹅谁是蛤蟆?分不清。
几种情绪交织,蒋汗青竟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周东飞的话,似乎是一种直指人心般的打击,敲碎了她以往那种不正常的自尊,让她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着的卑微。
“我究竟怎么做才行?就因为以前那一点点小过节吗?我知道自己错了还不行,你还要我怎么样?”蒋汗青哭得有点失控的架势,这跟她以往的形象很不相符。当然,以往被人宠着、捧着,也没人能说出周东飞这样一针见血的诛心之语。对此,周东飞稍感意外。他停下脚步,歪着脑袋说:“难道,你以为咱是记仇的小性子?要是那样的话,我刚才选择的就不可能是拒绝,你说呢?”
这话在理。要是真的记仇,真的小性子,刚才肯定会先把这尤物拿下再说。蒋汗青一愣,呆呆地抬起头问:“那……那是为什么?”
“因为咱就是不喜欢把男女之间的关系搞得跟做生意一样,就这么简单。”周东飞说,“你要是真的把我视为朋友——可以信赖的朋友,会给我开出那样的条件?要是梅姐让我帮这样的忙,她会直说;要是清芳让我帮忙,甚至会骂着、逼着我去做。为什么,因为她们本心深处是把我当朋友的,不是吗?”
蒋汗青彻底楞了,这是什么古怪理论,不过听起来还真有点道理。似乎再度受到了心理冲击,她有点呆呆地站起来,默默走向了河边。任凭冷风吹拂,有些换了个人的味道。
“喂,你不会真的跳河吧,哥随便说说,你又没吃什么亏!”周东飞一愣,上去拉住了她的胳膊。有些女人犯了倔病,真他娘的有可能想不开。
蒋汗青深吸一口气,绷紧了柔美的嘴唇,而后竟然失笑了:“你才跳河呢。”
呃……
“谢谢你。”蒋汗青冷不防冒出了这么一句。
“别,我没帮你一分钱的忙。”
“可是你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以前从没想过,这辈子能遇到你这样的妖怪。不过,遇到你真的是件好事,让我认识了许多事情,更认识了我自己。”蒋汗青忽然顿了顿,竟然笑道,“能跟你交个朋友吗?从现在开始。”
有种脱胎换骨的味道,蒋汗青郑重地伸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
“哦……好……”周东飞也伸出手,有点不自然。
“很高兴认识飞哥。”蒋汗青的话有点俏皮。有些东西就凭顿悟,想通了之后就会豁然开朗。“我想去唱歌,发泄一下。可惜那种地方乌烟瘴气的,找不到一个护花使者不敢去呀。”
“给保护费不?”
“刚才是谁说的,帮朋友做事不能开条件?”蒋汗青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个一流主持人一旦头脑清醒了,言语之犀利令人防不胜防。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周东飞苦笑,“走。”
第118章 两个人的KTV之行
戴了一顶帽子和一副墨镜,虽然依旧遮掩不住那身段的风流和脸颊的惊艳,但至少低眉拂袖而过的时候,能确保不被人认出她是蒋汗青。
而到了KTV之后,周东飞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何等逆天的女子。声音很清纯,几近专业水准。但是所唱的那些曲目,却让人大跌眼镜——
第一首:《太阳最红毛爷爷最亲》;
第二首:《走进新时代》;
第三首:《沂蒙山小调儿》……
不是说这些歌不好听,而是这样一个年轻前卫的女子唱出来,与现在这个时代有点不接轨。特别是蒋汗青的身份是电视台主持人,本该很时髦的性格。
“别闷着喝酒,你也唱。说好了,不许唱那些情啦爱啦的,假!”
“不太会唱歌……”
“必须唱!”
“那我唱《两只老虎》行不?”周东飞笑问,但蒋汗青笑得比他还夸张,捂着肚子点头说“行”。但是当这犊子一张嘴,蒋汗青就知道还是没能吐出象牙来——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个没有咪咪,一个没有屁屁,真奇怪、真奇怪……”
“噗……大哥,你还能更无耻一点么?”蒋汗青喷了,极不优雅。
“嘿,说了咱不会唱,你非要让咱唱。”
“算了,放段音乐得了,你陪我再喝两杯行不?”蒋汗青的眼神其实已经有点迷离了。都说唱歌的地方的啤酒不醉人,纯粹是胡扯。只要是酒,喝多了总会上头。
“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家。”
“就两瓶儿,两小瓶儿。”蒋汗青似乎意犹未尽,说着就打开了啤酒,有些豪爽地塞到了周东飞手中一瓶,自己却咕嘟嘟灌了起来。这样喝酒的女人,要么有伤心,要么有病,蒋汗青肯定是前者。虽然看清楚了自己的过去,但是对于眼前的一切依旧不能简单割舍。不过,她却不会再向周东飞开口请求帮助了。一个独立的女人被激起了真正的自尊,那种执拗会让人惊叹。
“允许我抽根烟,我就陪你继续喝。”包厢里小,空气不流通,蒋汗青一开始说不准抽烟。
“准了!”
周东飞笑眯眯地抽出一根红塔山,淡淡的烟气开始缭绕。他笑了笑说:“有点感触,发泄了也就算过去了,咋还是不开心?”
“还不都是因为你,把人家批驳得一无是处,到头来发现自己二十多年都白活了!”蒋汗青犹豫了一下,忽而笑道,“不过你别说,我现在发现自己以前的好多事情、好多想法,都好傻好傻的。”
“那么,恭喜你又成熟了。”周东飞咂了口啤酒,笑道:“成熟的典型表现就在于:越来越觉得自己以前很2很2,嘿!”
“讨厌,什么话到你嘴里都不好听。”蒋汗青想了想他的这句话,还真有点味道,于是说:“不过别说,你的好多话都似乎很有道理呢。你发现没有,其实你身上有点哲学家的潜质。”
“不许骂人。”
“怎么说?”
“别人一分钟能想通的事情,你非要想一天、想一年,这就是哲学家。所以,咱一直觉得所谓的哲学家,其实就是脑残反应慢,呵呵。”
蒋汗青也笑了,“你这人,有时候看起来真的挺粗俗的。可有时候给人的感觉,似乎又截然相反。”
一个敏感的女人。
“哥精神分裂。”周东飞笑了笑,“天色真的不早了,该回去了。”
“好啊,可我还真没听你认真唱首歌呢。现在正式邀请,请你为本美女唱一首,没有任何限制。但是不许再唱你那改版的《两只老虎》。”
周东飞点了点头,掐灭了烟头儿,选了一首老歌,很老很老的歌。低沉哀伤的音乐响起,勾得人心情发颤。枪花乐队的经典,《don’tcry》。
伴着沉重的音乐节奏,周东飞以一种沙哑而苍凉的音线,勾勒出一个悲伤的轮廓。不但曲调唱得到位,就连那一口英文都极其纯正。不像一般初学外文歌曲的新手,貌似唱得差不多,但被真正的外国人依旧视为“外文歌曲”。
Talktomesoftly,There'ssomethinginyoureyes!
Don'thangyourheadinsorrow.
Andpleasedon'tcry!
……
一曲终了,周东飞缓缓放下了话筒。转身看,她已是泪流满面。当他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干脆趴在他的肩膀上,呜咽了好长时间。
“不是说那些情啦爱啦之类的歌曲很假嘛,咋又哭了这是?”周东飞淡淡地笑了笑,拿起一张纸巾递到了她的面前。蒋汗青擦了擦泪珠儿,破涕为笑,“你这坏人,整天装粗人。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比鬼还精!”
“别强行给哥贴上文化人的标签,那还是骂人。”
“得了吧,一个粗人能这么轻易找到人家最伤心的切入点?”蒋汗青咬了咬下唇,忽然又问,“再说了,你的英文发音怎么那么标准?我就不信这么精通外语的人,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粗人。”
“信不信由你,嘿!”周东飞扶起她一只胳膊,就向KTV外走去。酒喝多的当时还不明显,可是乍一见冷风就更加来劲。蒋汗青的脚步有点虚浮,但是还好,不至于真正醉倒。不过半边身子已经紧紧贴在了周东飞的臂膀上,让一股阳刚之旁缠附了一股阴柔。
这时候,大门口迎送宾客的女服务生惊奇地发现:这女子好像是蒋汗青——海洋电视台那个著名主持人!
周东飞笑了笑,干脆将蒋汗青抱了起来,直奔自己那辆很掉价的宝来。蒋汗青象征性地踢了踢腿儿,但是没用。一来是她本心里不知该不该抗拒,二来酒喝多了也确实没力气。
于是,一个貌似顽浮的男人抱着一个绝色妖娆的女人,在冷冷的寒风中显得极其诡异。身后的那个女服务生张大了嘴巴,又拿手捂住:老天爷,车震?即便是车震,也要找个像点样子的车吧!要知道,这女人可是电视台一姐、海阳市花呢!不由得,女服务生觉得蒋汗青太不追求高品位了,当然她更感兴趣的是,周东飞这货是怎么做到的。
事实证明,这女服务生的思想太不纯洁、太需要回学校重新塑造一番了。因为周东飞将蒋汗青放进后排座上之后,就马上钻了出来,又跑到前面去开车。
放着一首轻音乐,周东飞自在地开着车。他刚才问过了,蒋汗青的家就在这个区里面,这也是他选择在这里唱歌的原因——离她家近。
背后的蒋汗青却似乎睡着了,周东飞从反光镜上一看,这妞儿蜷缩得像个孩子。没必要盖什么,再过几分钟就能到她家。
但是,此时后座上的蒋汗青却一骨碌爬起来,直盯盯地看着前面的他。他一愣,“妹子,别这么吓人好不好,现在都已经夜里十一点了,黑灯瞎火的!”
“我刚才都睡了,你为啥不占我的便宜?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那样么?”蒋汗青笑了笑,“不是试探哦……假如你真的动手,我就当被猪蹄儿给蹬了。”
周东飞停下车,看着蒋汗青颇具挑战性的俏脸,伸手就托起了她柔美的下巴。当蒋汗青瞪大了眼睛,都已经等着被进一步侵犯的时候,不料这犊子却在她鼻子上一捏,捏得她酸酸的流泪。这犊子却转身哈哈一笑,继续开车。
“哪个女人跟你在一起,肯定被你气死!”蒋汗青揉了揉眼睛,微笑。不光鼻子酸,心里头也有一点。
几分钟地路程之后,到了蒋汗青的家。这是一个小型的别墅,面积不大但很精致。两层小楼前,还有一个几十平米的小院子。只不过围墙够高,而且大门也是铁制的,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摆设。
蒋汗青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大叔。蒋汗青有点难为情的看了看他,说:“爸,这是我一个朋友,他叫……”
“进来吧,也不看多晚了,还一身酒味!”蒋汗青的老爹闷哼了一声,拉起她就进了院子。而后,就是“当啷”一声关了大门,仿佛带着一股怒气。
好歹等把咱的名字介绍喽,嘿!但周东飞毫不觉得尴尬。要是将来他有了女儿,也这样半夜三更的一身酒气,而且是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回来的,他估计比蒋汗青的老爹更恼火。人之常情,无所谓。
还没走远,他就听到院子里蒋汗青老爹的数落:“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快十二点了才回来,还喝酒?真是长本事了,谁让你喝酒的!那个男人是谁,怎么没听你说过?”
声音发自院子里,看来父女俩还没有进屋就杠上了。蒋汗青却说:“一个朋友,又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