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是整个农机厂,或者说是整个城南关最有名的“凶神”,从小到大,顽劣不堪,打架斗殴,无所不为,而且“心狠手辣”,无论操起什么家伙,板砖,棍子,菜刀,都敢往人脑袋上招呼。和范鸿宇一起在宇阳一中上学的时候,哥俩联手,闯出了偌大的“名头”。
只是夏言读书不如范鸿宇那么灵通,高中毕业之后,没考上大学,就安排在农机厂车间做了钳工。自从范鸿宇去地区上班之后,哥俩有段日子不曾见面了。
范鸿宇回农机厂上班的消息,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工厂,夏言一听,二话不说,丢下手里的钳子,以百米冲刺的架势就朝人事股杀来。
“夏言……你小子,身子骨还那么结实啊。”
范鸿宇当胸一拳,砸在夏言的胸膛上,笑哈哈地说道,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在另一个世界,这位好兄弟,可着实吃过些苦头。因为打抱不平,给人开瓢被劳教两年,刚回来没几年,又赶上农机厂倒闭,成了下岗职工。之后,给人打零工,搞搬运,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中间大病一场。那经历,和范鸿宇上辈子在网络上看过的一个网络红人“板车哥”颇有相似之处,四十几岁年纪,头发就白了不少。
猛可里见到如此生龙活虎的夏言,范鸿宇怎不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二哥,这是什么话?我身子骨什么时候不结实了?”夏言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这莫名其妙也没持续多久,随即咧开嘴欢喜道:“二哥,听说你回农机厂上班了,是不是?嘿嘿,太好了……”
王股长和乔凤对视一眼,不由都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地委机关贬到农机厂来,还“太好了”?
这话,也就夏言这“猛子”说得出口吧!
夏言脑子里可没有这个概念,只顾叫嚷:“走走,二哥,吃饭去。咱们叫上朵朵,去歌儿姐那里吃饭。嗨,她那煎鸡蛋,简直是一绝,太好吃了。”
朵朵亦是他们的发小,全名刘朵朵,夏言的邻居,也是夏言的女朋友。刘伟鸿知道,如果不出现重大变故的话,几年之后,朵朵就该是夏言的老婆了。
王股长就朝乔凤嘿嘿一笑。
这不,大家只要一说吃饭,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赵歌的店子。
“朵朵不是在上学吗?”
范鸿宇问了一句。
在他的记忆之中,这时候朵朵应该是在宇阳卫校读书来着。
“没事,我骑单车去接她,反正也没多远。你们先去点菜,我一会就到。”
夏言说着,也不待范鸿宇再说什么,转过身子,大步流星的跑掉了。
范鸿宇微笑摇头。
夏言就是这样的,比他还性急。
当下几个人说说笑笑,向厂门外走去。
宇阳地处偏僻,内陆小县,城关镇就那么大,正是金秋十月,天气凉爽,安步当车,挺惬意的。王股长一边和范鸿宇闲聊,一边暗暗观察,发现范鸿宇神色轻松自如,不像是装出来的,心里暗暗点头,这县长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大气。要是换了别人,遭此“流放”,不定怎么郁闷呢,哪能像范鸿宇这般言笑晏晏,满不在乎?
赵歌的小饭店开在老街边缘,图书馆附近,转过两条街就到了。
八六年的宇阳县城,破破烂烂的,除了县委招待所,也没什么像样的饭店。赵歌的小饭店,是租的民房,砖瓦结构,地方窄小。门口停放着几辆单车,并没有想象中车水马龙的热闹劲。
“乔姐,你说的可是有点名不副实啊。”
范鸿宇笑着对乔凤说道。
乔凤笑道:“这就算好的了,换了别的饭店,更是人影都不见一个。”
这倒是实话。
饭店宾馆这些服务业,关键要靠流动人口来带动。宇阳这么偏,又没什么像样的工矿企业,平日里除了乡下的农民朋友偶尔到县城来买个东西走个亲戚,基本上就看不到什么流动人口。这年月,大家口袋都不宽裕,没事谁会下馆子吃饭?
“赵歌,来客人了。”
王股长一进门,立即扯起嗓子喊道。
整个店堂大约就是四十来个平方,摆了四张小桌子,二三十个座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忙着给客人们端茶倒水上菜。
“哟,王股长,来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自后面厨房里响起,赵歌一边炒菜一边探出头来,眼神骤然一亮。
“呀,鸿宇来了?”
“歌儿姐,你好!”
范鸿宇笑着扬起手,给赵歌打招呼。
赵歌确实长得漂亮,眉目如画,身段苗条柔软,水一般的人儿,尽管裹着黄色的头巾,围着碎花布围裙,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依旧难掩她明艳的容颜和玲珑诱人的曲线。
上辈子大家在一个工厂生活了多年,范鸿宇见怪不怪,倒不是特别在意,时隔二十几年,忽然再次见到年轻时节如此明艳动人的赵歌,顿时就被晃了一下。
“你们先坐啊,我马上就炒完这个菜了。”
赵歌脑袋探出来一望,随即又缩了回去,大声招呼道。
“行,你先忙着,我们不急,还等人呢。待会夏言和朵朵都会过来。”
范鸿宇微笑说道。
“哎,好好……”
第12章 赵歌的故事
不一会,赵歌亲自端了一盘辣椒炒油炸小鱼仔出来,给另外一桌的客人们送了上去。那一桌客人是几个年轻后生,赵歌端菜上来的时候,几双眼睛都争相在赵歌身上扫来扫去,其中一位定力稍差的,还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种情形,赵歌算得司空见惯了,就当是空气,视而不见。
上完菜,赵歌随即转身,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说道:“鸿宇,休假啊?”
范鸿宇大学毕业之后在地委机关上班,农机厂的人基本上都是知道的。赵歌虽然离开农机厂自己开饭店也有一年多时间了,厂里经常有人来店里吃饭,闲聊之中,也听说过。
范鸿宇笑道:“不是休假,是回农机厂上班了,就在人事股。”
“怎么……你不是在地委机关上班的吗?”
赵歌顿时吃了一惊,诧异地问道。
范鸿宇淡淡一笑,说道:“下基层锻炼。”
“哦,原来是这样。那好啊,以后有空就到这里来吃饭啊。”
赵歌便连连点头。她不在体制之内,压根就不清楚范鸿宇这个“下基层锻炼”颇有讲究。在她想来,上级机关的年轻干部下基层锻炼,那是很正常的现象。
乔凤笑道:“歌儿,你这里吃饭不用花钱啊?还有空就来呢!”
乔凤的年纪,大致和赵歌相当,虽然“出身”不同,“名声”却都不那么好,被农机厂正经的姑娘少妇们视为异类,算得同病相怜,两人平日里很谈得来,堪称闺蜜。
赵歌嫣然一笑,说道:“厂里的老朋友来了,我只收成本价,保管比食堂贵不了多少。”
范鸿宇笑道:“那我们就不好意思来了。”
正说话间,门口单车铃声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却是夏言载着朵朵到了,朵朵坐在后座上,搂着夏言的熊腰,笑得很是甜蜜。夏言本是雷急火紧的性子,这时候却一脚点地,牢牢把住单车龙头,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慢点慢点小心小心”,等朵朵稳稳站在了地上,这才下车。
说起来,朵朵和夏言的性格,刚好是两个极端。夏言是一刻都闲不住,朵朵却斯斯文文的,做什么都慢条斯理,有条不紊。
“二哥……”
朵朵一进门,就高高兴兴叫了一声。
“哟,咱们朵朵真长成大姑娘了啊,可漂亮了。”
范鸿宇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说道。
虽然是金秋十月,稍有凉意,但姑娘家爱美,朵朵仍然穿了条小碎花的连衣裙,娉娉婷婷地站在大伙面前,苗条挺拔,脸上带着清纯娇憨的笑容。
范鸿宇禁不住伸手揉了揉朵朵的小脑袋瓜,满怀爱怜之意。
朵朵比他小了一两岁,打小就是他和夏言的跟屁虫,范鸿宇自来都将朵朵当亲妹妹看,对她能和夏言走到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从心眼里感到高兴。
“来来,坐,坐,朵朵,你和夏言坐这里。”
赵歌店里的桌子都不大,五个人围桌而坐,刚好合适,较为宽松。
“歌儿姐,煎鸡蛋。”
夏言屁股还没沾到凳子,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对这个煎鸡蛋,他是念念不忘啊。
赵歌这种小饭店,自然不会有什么名贵菜肴,都是家常菜。在八十年代中期,这是土渣儿的小店子,不过风水轮流转,二十年后,大伙吃腻了高档大酒店的鲍鱼海鲜,一夜之间,又恋上了家常土菜。
范鸿宇却一直坚定地认为,真正好吃的,就得是家常菜。能够将家常菜做到极致,化平凡为神奇,那才是真正的大厨!
“行,煎鸡蛋……你们先坐着,菜呢,我给你们配。反正也没什么好菜,只能管饱。”
一下子来了许多旧日的同事朋友,赵歌也心情愉悦,笑着说道。
范鸿宇笑道:“管饱就行了。歌儿姐,待会你炒好菜,一起过来吃饭吧,大家聊聊天。”
“好。”
赵歌吩咐帮工的小姑娘给大伙上茶水,又招呼一声,才回了厨房,不一会,便响起锅镬交击的声音,一股浓郁的菜香扑鼻而来。
夏言便即大加赞赏:“歌儿姐的手艺就是好,早该来开饭馆了,少多少事?”
朵朵望了他一眼,轻言细语地说道:“夏言,别乱说话。”
夏言便搔了搔头,嘿嘿地笑。
在座诸人,谁都明白夏言话里的意思。
赵歌是个有故事的人。
赵歌是“半边户”,她父亲是农机厂的工人,母亲却是农村妇女。不要说倒过去二十多年,就算是眼下,农村女子倘能嫁给城里的工人,那是天大的喜事。换句话说,城里的工人哪怕长得比较难看,如果愿意娶一个农村女子,那就能够可着挑拣。
赵妈妈就长得非常好看。
赵歌在县城上的学,高中毕业后安排在农机厂做临时工,转正是很难的。赵歌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转正上头。
赵爸是个老实人,没什么门路,为了女儿能够转正,不住地托人跑关系,还真给他搭上了县农机局一位股长的线。农机厂虽然也是正科级单位,毕竟是企业,县政府委托农机局代管。名义上是委托代管,实际上就是正管了。县农机局的股长,若是肯全力帮忙的话,农机厂临时工转正,还是有希望的。
赵爸找的这位股长,叫张大宝,名字忒俗,却是个能耐人,场面上很吃得开,年纪不大,在局里颇得领导们的看重。
托人办事,总免不了要请人吃个饭喝个酒,意思意思,这才能培养感情嘛。
不料这位张大宝,却是个好色之徒。和赵歌一起在县委招待所的包厢里吃饭的时候,仗着酒劲,动手动脚的,就想欺负赵歌。
当时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据说招待所的工作人员进去包厢的时候,两个人都衣衫不整。后来赵歌就告张大宝图谋不轨。
本来这事吧,赵歌打算忍气吞声的,不料被招待所工作人员“逮个正着”,想要善罢亦不可得。
张大宝却也当真有些能耐,这事竟然被他摆平了,只说是酒后失态,赵歌误会了他的意思,才闹出偌大风波来。最后得了个警告处分,就此了事。
然而在赵歌这边,却是泼天的祸事。
为了给自家男人开脱罪责,张大宝的老婆公然打上门来,怒叱赵歌是“狐狸精”,下贱货,为了转正,勾引张大宝,张大宝不为女色所动,坚持原则,赵歌便诬陷张大宝意图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