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个分工,也不是一次性搞定的,经过了很多回的“乾坤大挪移”。高洁一点点将镇长的工作,移交给范鸿宇。
对于这两个小娃娃的“卑鄙手段”,镇里的其他领导同志,不是没有察觉,也不是没有异议,甚至还公然在党委班子会议上提出过不同意见。
镇政府的工作,应该至于镇党委的领导之下,这是毋庸置疑的。
党的领导,不能不要。
既然如此,范鸿宇同志尽管是副镇长,但同时还是镇党委委员,必须要服从镇党委的统一领导。某些工作,如果是副书记和副镇长同时分管,原则上,副镇长要向副书记负责,而不是反过来。
现在倒好,副书记要向副镇长负责了,签完字不算数,得送到范副镇长那里去确认。
这不合乎组织原则。
说白了,高洁和范鸿宇这么搞,就是“私相授受”。
高书记从善如流,虚心接受同志们的意见,没有再这么“明目张胆”的弄,而是以镇长的名义,委托范鸿宇同志代为处理某些工作。
反对者没话说了。
政府管理序列之内的工作,原则上镇长可以委托给任何一位副镇长负责处理。也没有要求说某个工作镇委副书记签字之后,必须要送呈范副镇长审阅。只要下面的同志愿意执行就行了。
关键是,下面的同志未必有这个胆量。
高洁和范鸿宇,就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法,渐渐将镇政府的大权,移交到了范鸿宇手里。
“鸿宇,你得小心一点,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寅支卯粮,万一到时候出了问题,就有麻烦了。”
高洁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从范鸿宇出任副镇长到现在,五个多月时间,镇里的各项工作,算得井井有条。工业园区第一期工程的建设,已经竣工。饮料厂和五金厂于上个月相继投产。电子厂也正在进行生产线的最后安装调试和员工培训工作。令和繁的要求是,最迟春节前后,电子厂就要出成品,明年全面打入市场。
这几个工厂在建期间,基本上都是投入,本身没有产出,但对于增加镇里的财政收入,却已经开始显现效果。饮料厂和五金厂投资五十万人民币,电子厂更是投资四百万港币,对于枫林镇而言,是大得不得了的工程。前期建设工作,肯定要带动周边产业发展。镇里分一杯羹,十分正常。不然,今年第三季度,也不可能有三万多元的财政收入。
如果搁在往年,镇里这就算“发财”了,干部职工不但工资奖金能够按时发放,肯定还能有些福利。但大伙都没有这种奢望,谁叫现在镇里管财政的是范副镇长呢?
这位小同志实在太会花钱,财政收一万,他先就给花出去五万都不止了。
钱不够怎么办?
找银行借。
银行为什么会借给他?
有抵押!
范镇长直接将银行的行长拉到枫林来,指着正在兴建之中的工业园区,牛皮哄哄地说:“这就是钱!”
要是咱枫林镇还不起,这两个工厂就归你们银行了!
银行行长一见这架势,二话不说就给贷款。
范镇长这样的“阔佬”来贷款,你都不给,你那款子,还打算给谁?
如此这般,两个工厂都还没产生任何直接效益,范镇长便前前后后从银行贷出来二十多万,一转手就全给花没了!
也没人管他。
高洁不管。
据说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其他人不敢管,也管不了。
范鸿宇要是会鸟你,才有鬼了!
这人不知道有多拿得定主意,认定了要去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听了高洁的劝告,范鸿宇就有点郁闷,说道:“不要说寅支卯粮,我连辰粮都恨不得给支了。咱枫林就是台五十年代出产的旧机器,这三十几年,大伙只顾着用,从不管修,都快老掉牙了,到处都是毛病。前几个月一场大雨,几乎毁掉一半的水库山塘,不整修行吗?不整修,明年要是再大雨,全完蛋。要是不下雨,一样完蛋!”
第三季度支出的十三万多元,范镇长几乎全都用在整修水利之上了。本来镇里打了个报告,请求市里拨款修葺山塘水库,市里给了可怜兮兮的两万块钱。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市里,市里一样有难处。今年的春汛,遭灾的可不止一个枫林镇,全市都受灾,到处都伸手要钱善后。市里也没栽摇钱树,变不出那么多钱来。
范鸿宇索性找银行贷款,一口气把全镇存在安全隐患的山塘水库都整修了一遍。
“这事,还没弄完。这两个月只整修了山塘水库,引水渠都还没动。必须要抢在开春之前,把引水渠也都整修一遍,不然明年春播就要抓瞎了。还有种牛种羊的引进,也得抓紧办完。明年,养殖业要在全镇铺开,这个不能含糊。我估摸着,过年之前,最少还得找银行弄二三十万,才能勉强够用。”
范镇长说着,将烟蒂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熄灭了。
这个烟灰缸,等于是给范镇长专用的,高洁不喜欢男同志在她办公室抽烟,范鸿宇是唯一的例外。不管高书记如何的批评教育,范镇长死不悔改。
高书记无可奈何,也只能由得他去。
不管怎么说,人家一副镇长,包揽了镇长的活,甚至连镇委书记的活,都干了一多半,也该有点特殊待遇。
但范镇长这话,还是将高书记吓住了,忍不住就嚷嚷起来:“三十万?你有没有搞错啊?今年咱们前前后后在银行已经贷了二十来万,这再贷三十万,明年真还得起?饮料厂和五金厂的全部资产,也才五十万,难道明年真把这两个工厂赔给银行?”
范鸿宇不由笑了,说道:“书记大人,这你就计算失误了。现在俩工厂值五十万,明年至少也该值五百万。可惜银行的行长同志,和我的认知有点出入。不然,我还真想直接贷两百万出来,把全镇的主干线都翻修一遍。这事,最迟拖到明年开春,就必须要办。否则,又跟不上形势发展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
高洁不禁满眼小星星。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每次只要跟范鸿宇谈起镇里未来的发展之路,范鸿宇就跟她以“大跃进”的语气说话,好像枫林镇转眼之间,会变成一座超级大金矿,只管弯腰捡钱就行。
“范镇长,咱们能不能不要这么乐观?”
稍顷,高书记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姐,这已经是最保守的估计了……咱们手头,可远远不止一个饮料厂和一个五金厂。电子厂马上就快投产了,还有其他几个工厂,最迟明年就能开工。你可不要小看我领那四万块钱奖金的号召力。我估计,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小工厂冒出头来。”
第195章 高雅突如其来的电话
“你这是效法商鞅,在城门立木。”
高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可以这么说吧,这么些年来,咱们的政策变来变去,群众都有点心虚了。任何一个新政策的推行,总有一段犹豫观望的时间。前些年,我们搞联产承包责任制,到后来的直接包产到户,不也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个时候,就必须要树立榜样的力量。当他们看到镇里的政策真的会兑现,大家就心动了。总有一部分胆子大的人,会先行动起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当初范鸿宇决定按照镇里的文件规定,自己给自己奖励四万元现金,连高洁都觉得有点不大妥当,范鸿宇坚持要奖,只好奖了。谁知道这一奖,还真奖出了名堂,立即便在整个枫林镇引起了轰动,大家都意识到,镇里这一回是动真格了,一些有门路的人,便纷纷行动起来。
枫林镇的招商引资工作,瞬即打开了局面。
高洁点点头,随即又担忧地说道:“工厂建起来了,产品能不能销得出去,也是个大问题。哎,你让卢大正负责整个工业园的管理和宣传策划工作,他能胜任吗?”
“能!”
范鸿宇很肯定地答道。
“卢大正正经是大专生,科班出身。在咱们镇里,也算是凤毛麟角了。镇里这些干部,倒是有不少高中生,但这个高中生的底子,只怕不大牢靠。大动乱期间,学校基本不上课,都是念报纸学社论。”
高洁说道:“但他是不是太年轻了?”
范鸿宇就笑:“书记大人,这就官僚了啊。您今年多大?卢大正只比我小几个月。”
高洁瞪他一眼,“哼”了一声。
卢大正确实和范鸿宇同年,但这能说明什么?有几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和范鸿宇一样妖孽?高洁和范鸿宇相对之时,大多数时候,几乎都忘记了他的年龄,直接将他当成“大哥”看待。
“正是因为大正年轻,我才看中了他。他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很快,许多东西,我只要点一句,他马上就能明白过来。别看他表面上文文静静,甚至还有点腼腆,确实有内秀。今后这一块工作,我打算基本移交给他,让他早点自立,独当一面。这段时间,他正在做一个工业园区的管理规划,等他做好之后,请书记大人指教!”
范鸿宇笑着说道,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得了,范镇长亲自指点的高徒,我可不敢指教!”
高洁撇了撇嘴,说道。
范鸿宇早就说过,他只将将,不将兵。
饮料厂和五金厂的管理人员培训,多数课程,都是范鸿宇在上。一些课程,甚至高洁都亲自去听的。所以现在,镇里有很多人尊称范镇长为“范老师”,其中包括许多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俱皆如此。
至少在企业这一块,范副镇长的威望是完全建立起来了。
“为什么你不让你哥来负责这一块的工作?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研究生!”
高洁随即又问道。
范鸿宇的大哥范鸿学,眼下正在枫林镇饮料厂担任厂长。完全依照范鸿宇当初的安排,范鸿学去国家食品研究所报到之后,范鸿宇动用葆兴和李春雨这几位衙内在首都的关系网,说服食品研究所的负责人,和枫林镇饮料厂签署了“合作协议”,联合办厂。食品研究所负责给饮料厂提供饮料配方,饮料厂给食品研究所提供研究基地和市场反馈数据,当然,产生利润之后,也要拿出一部分作为食品研究所的研究经费。说起来,这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情,典型的双赢。范鸿学则被委任为饮料厂厂长,饮料配方研究开发课题小组的负责人。档案还留在食品研究所,户口也留在了首都。
范鸿学一到枫林镇上班,倒是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许。
范厂长和范副镇长虽然是亲兄弟,品性太不一样了。范鸿学文质彬彬,谦恭守礼,敬老尊贤,对谁都带着微笑,绝不持才傲物。很多人都赞叹说,范厂长这样的,才是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知识分子。
相对而言,范副镇长未免过于“飞扬跋扈”,强势得过分。
前任镇委书记卢卫东,去了市里做人大副主任,看上去是高升了,但明白内情的人都清楚,卢卫东实际上就是被高洁和范鸿宇挤走的。严格来说,范鸿宇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高洁到枫林镇上任三个月,被卢卫东吃得死死的,毫无“抗拒”之力,连正常的工作都没办法展开,镇长做得相当窝囊。范鸿宇一来,第一个回合就将卢卫东杀得人仰马翻,吃了个大大的瘪。不到三个月,愣是将卢卫东挤出了枫林镇,扶着高洁坐上头把交椅,自己也顺带捞了个副镇长当当。
这手段,怎一个“狠”字了得?
范鸿宇当了副镇长之后,老实不客气,自己就将镇长的“大帽子”端端正正给戴上了。以至于现在的枫林镇,说一把手,那是高洁,说镇长,就是指的范鸿宇。几乎都没几个人记得,范鸿宇其实是副镇长。
甚至于很多时候,连高洁都听范鸿宇的,这枫林镇到底谁说了算,还真不好分辨。总而言之,只要是范副镇长作出了决定,大伙就得赶紧去办,不然就等着吃挂落挨批评。
范鸿宇可不是斯文守礼的主,你工作没做好,立马训斥。不管你年纪多大,资格多老,照训不误。想在范镇长手下无所事事的混日子,门都没有!
这二十岁的年轻后生,愣是将镇里一批“老干部”都镇住了。
范鸿宇笑道:“我哥在见识上,确实暂时比大正要强,但这不妨碍我重用卢大正。镇里要发展,企业要壮大,人才越多越好。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再说了,我重用大正,也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一些优势,大正具备了,我哥可没有。”
高洁顿时来了兴趣,笑着问道:“大正在那些方面超过你哥了?”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你别忘了,大正姓卢。咱枫林,走了一个姓卢的书记,不能让卢姓的群众觉得受欺负了。”
高洁恍然。
这家伙是想用卢大正去安抚卢姓的群众。
“这不还有卢占军吗?”
“占军待不了多久。他是个人才,有能力,又正直,总是窝在枫林镇,浪费了。迟早要往上走。再说,派出所终归是公安系统,不算我们镇里的管理序列。哪天公安系统一轮调,说不定占军就走了。大正还年轻,是个好苗子。我们多多培养他,也许过不了几年,枫林镇的书记,又得姓卢!”
高洁顿时瞪大了眼睛,怪怪地望向范鸿宇。
“范镇长,想得还真深远啊……”
高洁带着点戏谑之意,说道。
范鸿宇同志,自己当上副镇长都才几个月,竟然就筹划着要安排几年之后枫林镇的“人事班子”,未免太深谋远虑了。
范鸿宇却正色说道:“姐,这可不是在培植私人党羽,主要还是要保持政策的连贯性。流官制虽然有其合理性,也有着很明显的弊端。为了出政绩,许多地方领导干部,都喜欢搞短平快的突击。事实上,一个地方要真正的发展起来,至少需要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确保好的政策好的方针,能够得到持续的贯彻落实。为什么承包责任制,要一定五十年不变?香港回归,基本社会制度也是定下五十年不变?就是这个道理。咱们这两年,最多只能给枫林打下基础,把工厂引进来,建起来,要想这些工厂都成长起来,整个枫林繁荣富裕,少说也得五年以上,也许还不止。所以,关于卢大正的正股级待遇,要尽早给他解决。先把级别给拔高,才能抵消他的年龄劣势。”
高洁淡然一笑,说道:“就好像你一样,二十一岁,副镇长已经快半年了,党龄也快两年了,是不是?”
尽管依旧带着点调侃之意,但高洁已经完全认同了范鸿宇的意见。
此人算是将体制内的道道给摸透了,明明是“培植党羽”,嘴里说出来,却如此的冠冕堂皇。和许多老奸巨猾的“政客”相比较,丝毫也不落下风。
范鸿宇咧嘴一笑,又掏出一支烟来,高洁便瞪他一眼,正要开口“训斥”,办公桌上的电话骤然震响起来。高洁小手一伸,抓住了话筒。
“你好……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