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鸿宇笑了笑，索性就不回答了。

　　他现在，是真的没打算和陆月在嘴皮子上较劲。政治博弈，从来都是看大局的。嘴皮官司打赢了，毫无实际上的好处。

　　陆月也不再理他，转而和顾养浩握手，脸上终于又露出了惯常的微笑，温和地说道：“养浩同志，这段时间市招商办的工作比较忙，高洁同志不能经常来镇里主持工作，辛苦你了。枫林这边，主要靠你为高洁同志多分担一些担子。”

　　实话说，此时此刻，最尴尬的不是陆月，也不是范鸿宇，而是顾养浩这个“陪绑”的。

　　陆月和范鸿宇之间的“恩怨”，他实在不想搀和进去。

　　范鸿宇明明已经去职，却“赖着”不走，明目张胆地继续掌控着枫林镇的一切，要说顾养浩心里头一点意见没有，那是假的。

　　凭什么啊？

　　但顾养浩却绝不表露出来。多年的机关秘书工作，让顾养浩养成了小心谨慎，凡事谋定而后动的性格。在此事的处理过程中，宋珉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再没有人比顾养浩更清楚的了。宋珉本是那种极其强势的性格，在此之前，彦华市从未有一个干部敢于这样和宋珉叫板。凡是这么尝试过的人，下场都相当难看。这一回，宋珉却退缩了。如果不是有着太多的顾忌，宋珉焉能丢掉自己的脸面不要？

　　宋珉都不敢得罪太深的人，他顾养浩更加得罪不起。

　　尤其要紧的是，范鸿宇调走了，他依旧不是镇委书记，镇委书记是高洁。他顾养浩左右不过是二把手，到底是高洁在枫林镇指手画脚还是范鸿宇在枫林镇指手画脚，对他顾养浩而言，都没有本质区别。

　　谁不知道高洁和范鸿宇是“一家人”？

　　范鸿宇就算不在枫林露面，躲在背后“遥控指挥”，高洁在台前依样画葫芦的唱出“双簧”，顾养浩也还是要乖乖地执行指令。既如此，又何必计较这些面子上的虚文？

　　陆月想要以言语激将他，哪有那么容易。

　　“陆市长太客气了，有市委市政府的关心支持，在高市长的直接领导之下，我们枫林的全体干部，都有信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顾养浩继续满面堆笑，双手紧紧握住陆月的手，谦恭地说道，却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意思也表达得明明白白。

　　陆月的双眼，微微眯缝了一下。

　　宋珉态度暧昧，现在连顾养浩也是如此。

　　陆月觉得自己心里头那股气，越来越不顺了，当下强自按捺，淡然说道：“顾镇长，走吧，一起去镇里看看，召集班子里的同志们，一起开个会，我和大家聊聊。”

　　直接将范副主任无视了。

　　本来也是，范副主任如今在枫林，就是一客人的身份。陆市长亲自莅临，范副主任只有敬陪末席的份，和大家一起，众星捧月般簇拥陆市长。

　　当下大家登车，前往镇政府大院。

　　一下车，范鸿宇就对陆月说道：“陆市长，这边请。”

　　伸出右手，指向会议室的方向。

　　卢大正及时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范鸿宇高声说道：“大正，通知班子里的同志，都到会议室来，陆市长有重要的指示。”

　　俨然还是枫林镇党委书记，压根就没将自己当客人。

　　“好的，范书记！”

　　卢大正忙不迭地答应一声，转身发通知去了，却忘了上前和陆市长见礼。

　　在枫林镇，大家只知有高书记范书记，不知道有其他人。

　　陆月冷冷说道：“范主任，我们都是来考察的。这些工作，还是由镇里的同志去安排吧。顾镇长，请你通知党委，政府，人大班子里的主要负责同志过来开会。”

　　顾养浩连忙点头，说道：“好的，陆市长，我马上就安排。陆市长，请。范书记，请！”

　　是“范书记”，不是“范主任”，顾养浩的吐词相当清晰，没有半分迟疑滞窒——陆市长，请原谅，我会服从你的指示，但也请你不要太让我为难。

　　陆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冷冷望了顾养浩一眼，轻轻一“哼”，双手背在背后，缓步向会议室走去。

　　顾养浩脑门子上顿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夹心饼干的滋味，还真不咋的！

　　当下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陆月和范鸿宇身后，亦步亦趋。

　　第319章 疾言厉色

　　班子里的同志来得很快。

　　大家一听陆副市长来了，顿时便都紧张起来，心底深处，也有着一丝丝的兴奋之意。事情发展到现在，有关陆市长和范书记之间的矛盾，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原先还有不少干部简单地认为，陆月和范鸿宇上一条线上的战友。因为陆月自首都来，和梁光华，宋珉这些本土派干部应该没有多少关联，倒是和邱明山，高洁等人可能有些来往。邱明山高洁都是从上面下来的干部嘛。

　　当初宋珉宁愿给范鸿宇突击提拔为枫林镇镇长，也坚决不肯同意范鸿宇调招商办，似乎也能验证这个推断。宋珉不就是怕陆月和范鸿宇联手一致么？

　　直到《群众日报》“事件”爆发，陆月坚持处分范鸿宇，大伙才发现，以前的推测是何等的可笑。再加上有关陆月，高洁，范鸿宇之间感情纠葛的传言，大家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陆市长和范书记有这么深的矛盾，誓不两立。

　　现在，范书记刚刚被调职，回到枫林镇“考察”没两天，陆市长立即便赶了过来，不问可知，乃是前来“兴师问罪”的。

　　话说范书记也实在太强势了，压根就没将市委的头头们放在眼里，你们发你们的文件，我还当我的镇委书记，两不相干！

　　这样的牛人，彦华建市以来，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

　　大伙真心想要看看，这回陆市长和范书记又要如何交锋。

　　两个牛叉人物的碰撞，肯定很有看头。

　　一到会议室，陆月范鸿宇顾养浩等领导，已经在主席台就座。陆月居中，范鸿宇在他左首第一个位置，顾养浩在右边。依旧还是以前的“排序”，范鸿宇毫不谦虚地以枫林镇党委书记自居。

　　陆市长的脸色不大好看，阴沉着的。这个情形相当罕见。在大伙的印象中，陆月是所有市领导里最有风度的一位，甚至一些年轻的女干部，相当痴迷陆月，私下里议论说，什么叫“贵族风范”？看看陆市长就明白了。

　　但现在，“贵族风范”的陆市长也终于板下脸来了。

　　干部们顿时一个个变得小心翼翼，和陆市长一样板着脸，各自找位置坐下了，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面坐，离主席台最近的前两排椅子，空荡荡的，每一个人愿意坐到陆市长眼皮子下面去，被陆市长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那滋味太难受了。搞不好会紧张到抽筋。

　　顾养浩就很尴尬，连忙说道：“同志们，往前面坐……”

　　没有人动。

　　本来有一两个干部，见镇长发了话，条件反射般想要起身向前，眼睛余光一瞥，其他人都没动，立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屁股牢牢黏在了椅子里，一个个低眉垂目，谁也不望向主席台。万一被顾养浩的眼神揪住了，再不上前去，未免于理不合。直接剥顾镇长的面子，可有些不妥。任谁都清楚，高洁那个兼职，绝对是一种过渡性质，兼任不了多久的。高洁一旦卸任党委书记，那镇委书记的宝座，百分之百会落在顾养浩手里。

　　须知顾养浩乃是宋珉的秘书。

　　到那时候，枫林镇就姓“顾”了。

　　顾养浩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范鸿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大伙往前坐。”

　　“哗啦啦”一阵大响，原本坐在后边的干部们，全都站起身来，前排就座。原本空荡荡的前排位置，下一刻就坐得满满当当，也不再低眉垂目了，一个个都抬起头，望向主席台，脸上露出很灿烂的笑容。当然，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不自在。

　　但范鸿宇在枫林镇的威望着实无与伦比，再不自在，也得上前去。

　　服从范书记的命令，已经成为枫林镇干部们的一种“思维定势”，都不用过脑子，执行了再说。

　　陆月的双眼，眯缝了一下。

　　这个范二，还真有几分本事。至少在枫林镇的威望，就不是他陆月可堪比拟的。陆月出任彦华市常务副市长也有段时间了，始终未能建立起这样无上的威望。自然，常务副市长是副职，党委书记是正职，其间区别很大。但陆月知道，这样的理由只能拿来在心里安慰一下自己。范鸿宇统御下属的手段，绝不是他所能比得上的。

　　让他和范鸿宇易地而处，陆月觉得，自己只怕难以和范鸿宇相提并论。

　　陆月绝不认为范鸿宇在智商上高过了自己，只能说，这些镇里的基层干部，就吃范鸿宇那“二杆子”的一套，什么“风淡云轻”，“袖里乾坤”的优雅美妙，乡下土包子如何懂得？

　　对付一帮大老粗，就得用大老粗的法子。

　　本质上，范鸿宇和他们是同类人。

　　这么一想，陆市长的心里便释然了，重新找回了高高在上的良好感觉——和一帮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土包子，有啥好计较的？

　　真要上了大一点的台盘，估计他们能吓出尿来！

　　人员逐渐到齐，顾养浩便扭头向陆月低声说道：“陆市长，人基本上都到了，您看……”

　　陆月微微颔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范鸿宇就说话了：“同志们，人都到齐了，咱们开会……”

　　顾养浩不由一怔，立即就闭上了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范鸿宇这是摆明要和陆月继续打擂台，顾镇长就不便搀和了。

　　陆月轻轻“哼”了一声，脸色完全阴沉下去。

　　“同志们，陆市长今天亲自来我们镇里视察工作，下面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陆市长给我们作报告！”

　　范鸿宇的开场白简短到不能再简短，三言两语，就将陆月推了出来，自己率先鼓掌。会议室里掌声雷动，十分热烈。

　　陆月没有推脱，等掌声渐渐止歇，依旧阴沉着脸，说道：“同志们，我今天过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这几天，市里领导接到了部分同志的情况反映，说枫林镇现在的工作局面，有点不大正常。高洁同志这段时间忙于招商引资办的工作，有一个大客户到市里来投资考察，她必须全程陪同，没有时间到枫林来指导具体的工作。市委宋书记委托我过来看看，了解一下枫林的情况……高洁同志太忙，顾养浩同志刚刚到任未久，对情况还不是十分熟悉，同志们在工作上遇到一些小困难，这很正常。也是暂时的，只要有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相信任何困难都能克服。同志们要是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向我提出来，我尽量帮大家解决……”

　　与会干部们脸上原本带着的那一丝微笑，早已隐敛不见，一个个都严肃无比。

　　陆市长果然是冲着范书记来的。

　　如此长篇大论，自始至终，连半个字都不曾提到前任镇委书记范鸿宇同志，仿佛如今正坐在他身边的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过，我在这里也要提醒大家，不管什么时候，枫林镇都处于彦华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之下。枫林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和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是分不开的。今后枫林的各项工作，都要时刻和市委市政府的决策保持一致，任何人都不能例外。谁想搞特殊，想独立于党组织之外搞个人英雄主义，都是党的组织纪律绝不允许的。不管是谁，违背了党的组织纪律，都要受到严厉处分。高洁同志不在镇里的时候，枫林的一切工作，都必须由顾养浩同志来安排和协调……养浩同志，范鸿宇副主任受市政协夏主席的委托，到枫林来考察工作，镇里一定要搞好接待，为人民政协更好地发挥参政议政作用做出应有的贡献。”

　　说着，陆月扭头望向顾养浩。

　　实话说，陆月一点也不想给顾养浩撑腰。这个顾养浩，和他的“恩主”宋珉一样，都是个“两面派”，为人处事圆滑无比，陆月真瞧不上他。只是情势格禁，这话又不得不说。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在范鸿宇和顾养浩之间，陆月必须要有所取舍，打击面绝不能太广。现在当务之急是狠狠打击范鸿宇的嚣张气焰，必须争取到顾养浩的支持。等彻底打垮范鸿宇这“二杆子”之后，局面稳定下来，再和顾养浩好好算账不迟。

　　顾养浩的尴尬，就别提了。当此之时，他也只能连连点头，朝陆月露出“感激”的神色，说道：“感谢市委市政府领导对我们枫林镇的关心与支持。请陆市长放心，枫林镇全体干部，都会紧密团结在市委市政府周围，坚决执行市委市政府的指示。在市委市政府的英明领导之下，相信镇里的各项工作都能取得更好的成绩……现在范书记受市政协领导的委托，在镇里考察，我们一定搞好接待工作。范书记是枫林模式的创始人之一，如果我们在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和疑惑，还可以请范书记指点嘛……范书记应该不会藏私吧，哈哈……”

　　与会干部们又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顾养浩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圆滑”，在没有得到宋珉的明确指示之前，他这个态度只怕也很难发生重大的变化。

　　陆月脸色黑沉沉的，双眼犹如要喷出火来。

　　顾养浩看得心里一阵晃悠，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第320章 大家都火了！

　　陆月铩羽而归。

　　在班子联席会议上，范鸿宇基本一言未发，没有任何表态。但会场的气氛“诡异”无比，尤其是与会干部的眼神，更加“诡异”，明显觉得陆月说的就是一堆废话。不要说你陆市长来开这个会，就算是市委书记宋珉亲自到了，也一样没用。

　　不管用什么名义，只要范鸿宇还留在枫林镇，他就是枫林镇的党委书记，大部分干部依旧会唯马首是瞻。少数有意见的干部，也绝不敢公然站出来唱反调。

　　陆月随后视察工业园，就说明了一切。

　　那些企业的负责人，谁也不拿陆市长当回事，都是直接向范鸿宇汇报情况，范鸿宇随口说句话，大伙便当作“圣旨”一般，点头不迭，奉行不渝。唯独饮料厂厂长范鸿学对陆月比较客气，系统地向陆市长汇报了饮料厂的情况，又客气地请陆市长做指示。

　　但那是范鸿宇的亲哥哥！

　　谁都看得出来，范鸿学这不过是懂礼数而已。就好像陆月到家里来做客，范大哥自然要客客气气地接待他，不冷落。至于范鸿学心里，难道还会向着陆月不成？

　　陆月忽然发现，基层的干部真的和大机关的干部不同，而且区别很明显。如果是在中央大机关，那是实实在在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你再本事，一旦靠边站了，干部们谁也不敢公然表示对你的亲近，能够私下里说几句安慰的话，已经算是“死党”级别的了。

　　但在基层，那就不一样。

　　枫林镇的干部，将他们的爱憎表现得异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