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镇定的神态，顿时让主席台上几位年长的副主席个个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这小伙子，还真是大将风度啊！

　　彦华地区，出了人物！

　　会议还没有开始。

　　会议室却显得异常的安静，落针可闻。

　　当此之时，实在谁也不敢交头接耳的瞎议论。

　　不一会，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范鸿宇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只要一听这脚步声，他就知道，是陆月来了。陆月已经将所有官场上的小手段都抛到一边，和他父亲陆成栋一样，赤膊上阵。

　　或许，陆市长觉得胜券在握，无须再用到那些小手段小心机。

　　手里掌握着绝对的权力，还用得着什么权谋机变呢？

　　“啪啪……”

　　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一阵掌声，将人吓了一跳。

　　所有与会干部都是一愣，连忙定睛细看，却原来率先鼓掌的，乃是文副主席。片刻的愣怔过后，干部们习惯地跟着鼓掌，不过掌声始终有点稀疏，显得不够热烈。

　　“欢迎！欢迎陆市长！”

　　文副主席无视其他干部怪异的眼神，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鼓掌鼓得格外起劲。

　　好几位年长副主席眼里露出了鄙夷之色。

　　老文是所有政协副主席之中最年轻的一位，不过五十几岁，前两年从下面一个区的区委书记位置上升任上来的。到了他这个年龄，再想回到实权副市级领导岗位上，难度有点大。原本这就是个半养老的性质。如果不是兼任了政协办公室主任，那就是全养老性质了。

　　但这并不表示，文副主席的仕途之路就此止步。眼见得夏威年近七旬，完全退下去是迟早的事。回到实权副市级领导岗位上有难度，那么等夏威彻底离休之后，顺势升任政协主席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任谁都看得出来，陆月虽然年轻，现在却已经成为彦华市乃至彦华地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一旦政治博弈尘埃落定，陆月极有可能再进一步。

　　眼下和陆市长搞好关系，绝对不会错的。能不能去掉官衔前边那个“副”字，就全看陆月是不是肯帮忙了。真要是获得了陆月的欢心，就算给他老文真安排一个实职副市长都是有可能的。

　　存了这样的心思，明知夏威会很不乐意，老文也顾不得了。

　　一个是日薄西山的老家伙，一个是如日东升的少壮派政治新星，孰重孰轻，老文可是拿捏得很清楚。

　　“陆市长，请请，这边请！”

　　老文微微佝偻着腰，跟在陆月身边，一迭声说道，直接将自己当成了陆月的跟班。

　　陆月微笑颔首，居之不疑。

　　第323章 点名批判

　　陆月径直来到夏威身边的位置，很礼貌地对夏威微微鞠躬，说道：“夏主席好！”

　　夏威点了点头，淡然答道：“陆市长。”

　　陆月再次微微鞠躬，风度优雅，坦然落座，眼神往台下一抡，直接就和范鸿宇对上了。范鸿宇微微一笑，扬了扬手。

　　几乎所有人都当场石化。

　　范鸿宇这“二杆子”！

　　陆月没有任何表示，眼神越过范鸿宇，环视会场一圈，最后落在文副主席脸上，略略颔首，示意会议可以开始了。俨然他才是今天会议的最高领导。

　　文副主席含笑点头，没有再请示夏威，径直开始主持会议。

　　“同志们，今天这个会议，是按照地委的统一安排召开的。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认真学习中央权威媒体的文章，深入领会中央改革开放的精神。下面，我先给大家读一篇《群众日报》十月十七号的文章，题目叫做《坚定不移，将改革开放进行到底！》……”

　　文副主席抖擞精神，朗声说道。尤其在谈到陆成栋那篇文章题目之时，更是刻意加重了语气，眉飞色舞，赞叹有加。

　　召开专门会议学习中央权威媒体的重要文章，倒是地方党政机关的一项惯常工作。

　　范鸿宇的双眉，微微扬了起来。

　　文副主席的讲话之中，透露了一个关键点——按照地委的统一安排。

　　也就是说，市政协紧急召开的这个临时会议，不是彦华市委布置的任务，而是直接出自地委的统一安排，或者说，就是梁光华书记的意思。

　　梁光华已经展开了“攻击行动”。

　　此事发展到现在，邱明山出乎意料地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既没有在彦华市的公有制企业改革报告上签字，也未曾对范鸿宇发表的那篇文章表示任何态度，就好像这事压根就不曾发生过。地委也好，市委也罢，所有的行动，都只能针对范鸿宇而去。

　　梁光华亲自出手，范鸿宇的脑子立即活动开了。

　　至于文副主席以夹杂着浓重彦华方言的“普通话”抑扬顿挫地朗读着陆成栋的文章，范鸿宇压根就没去仔细听。

　　反正他早就看过，仔仔细细研究了好几遍。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梁光华无疑是放出了“胜负手”，范鸿宇则是双方都紧盯不放的棋子。一旦拿下范鸿宇，由此就有可能将邱明山范卫国等人都牵扯进去。至于能够牵扯到什么程度，就要看邱明山对范鸿宇的器重程度了。邱明山对范鸿宇越看重，到时候就越沉不住气，越让人有机可乘。

　　根据邱明山的性格来分析，他绝不是那种“丢车保帅”的人。

　　邱明山之所以在彦华地区能够有这么高的威望，一多半是来自于他的人格魅力。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刻，邱明山断然置范鸿宇于不顾，只想明哲保身，那邱明山的威望也就完了。就算挤不走邱明山，起码对梁光华的威胁就会降到最低程度。

　　当然，假如拿不下范鸿宇，梁光华就被动了。

　　不过，梁光华到底是自己放出这个“胜负手”，还是得到了更高层大人物的某种属意，暂时还不好确定。从前阶段省委书记荣启高亲自关注此事的情况来分析，梁光华得到荣启高的暗中指示，也不是不可能。

　　要是这样的话，那此番就是真正的大博弈了。不但牵扯到省里的“斗争”，只怕更高层面的漩涡也会卷入进去。

　　政治博弈，自来都不是孤立存在的。

　　彦华地区只是因为范鸿宇这个“二杆子”的存在，而一下子变成了上下瞩目的焦点。

　　正因为如此，梁光华一旦获胜，就有可能是大胜。

　　虽说他年龄已经基本到线，更上一层楼的难度极大。但就目前全国大局来看，六十岁未必就一定会成为仕途的终点站。还有不少年逾六旬的老干部，依旧活跃在第一线的实权岗位之上。

　　省里就有不少年龄超过六十岁的实权副省级领导。

　　只要梁光华真能大获全胜，获得了最高层超级大人物的首肯，到那时候，真给他官升一级，出任副省长甚至省委副书记都是有可能的。

　　机会难求，值得一搏。

　　因此梁光华毫不犹豫就出手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官场老狐狸而言，绝不会轻易放过如此绝佳的大好机会。

　　一切都在按照范鸿宇的预期发展。

　　陆成栋那篇文章，并不太长，文副主席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朗读完毕，随后拿起了另一份报纸，继续朗读其他理论大师写的重量级批驳文章。不过，文副主席很会区别对待。陆成栋的文章是全文朗读，一字不漏，其他人写的文章，就进行了节选，主要谈重点，略过了不少官话套话。

　　这几天刊登在《群众日报》、《阳光日报》和《号角》期刊上的重要文章，数量着实不少，文副主席朗读了其中三篇，自然是观点最鲜明，立场最明朗的，将范鸿宇驳得体无完肤。

　　“同志们，这些文章写得好啊……不愧是中央大报，水平就是高。大家一定要好好领会精神，深入理解中央政策的精髓，绝不能和中央的大政方针唱反调。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会犯错误，犯原则性的大错误……同志们，要警惕啊。为了统一思想，统一认识，市委专程委派了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陆月同志过来为我们详细讲解中央的大政方针。大家都知道，陆市长是从首都下来的干部，以前在中央组织部上班，而且陆市长是首都大学毕业的高才生，风华正茂，年轻有为。对于中央的政策方针，陆市长比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位都要理解得更为深刻更为透彻。下面，我们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陆市长给我们作指示！”

　　文副主席再一次激情洋溢起来，将陆月同志抬得很高很高。

　　会议室内响起一阵并不是十分响亮的掌声。

　　指望主席台上那几位满头花白的老干部给陆月使劲鼓掌，那不现实。他们的两只手能碰在一起，都算是给了很大面子。

　　“同志们！”

　　陆月矜持地坐着，“享受”大家的掌声，等到掌声渐渐止歇，陆月才开了口。

　　主席台下的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注视在陆月年轻俊朗的脸上。

　　“我受地委和市委的委托，前来参加今天的这个会议，主要是和政协的同志们一起学习领会中央政策的精神。刚才文主席说请我做指示，这个真不敢当，就是一起学习。在座的诸位，绝大多数都比我在彦华工作的时间要长，尤其是夏主席，邱主席这些老革命，经验非常丰富，为国家做出了大量有益的贡献，我要向老同志们多多学习……”

　　陆月照例谦逊了几句，倒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同志们，刚才文主席已经朗读了几篇文章，都是这几天刊登在中央党报党刊上的重要理论性文章。对于中央现行的经济建设方面的方针政策，已经阐述得非常清楚了。一句话，我们必须要坚定不移地将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进行到底。任何试图阻扰这个伟大进程的人和事，都必须要坚决地进行斗争，毫不留情。伟大领袖曾经教导我们说，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干净利索……目前，改革开放的形势一片大好，越来越好，这一点毋庸置疑。相信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明明白白地看到这个事实。但也不可否认，不管形势多么好，多么振奋人心，总有一小部分人不肯认同，看不清楚大势，理解不了中央坚持改革开放的坚定决心，想要从中作梗，试图阻扰这个伟大进程。同志们，这是不对的，决不允许！”

　　一开始，陆月侃侃而谈，不徐不疾，世家子弟的气度彰显无遗，随即声音逐渐高亢，到最后两句，语气更是斩钉截铁一般，气势凌人，两道锋锐的眼神，毫不避讳，直直盯住了台下正中位置的范鸿宇。

　　这一刻，陆月同志是高高在上的“审判长”，范鸿宇同志则是待罪的“被告”！

　　范鸿宇，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厉害了吧？

　　“同志们，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就在咱们彦华市，也不乏这样的例子。范鸿宇同志就是其中之一！”

　　下一刻，陆月直接点名。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大家面面相觑——这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了。

　　陆月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范鸿宇彻底打垮。

　　只要打垮了范鸿宇，陆市长的无上威望立即就建立起来。范鸿宇这个刺头，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真正打趴过他，纵算是地委书记梁光华，也在他面前吃过瘪。

　　陆月要拔硬钉子了！

　　“范鸿宇同志，前段时间，你对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视而不见，抱着一种相当消极保守的态度。我现在明确告诉你，这是不对的。改革开放，就是要勇往直前，要敢于探索未知领域。消极保守，畏手畏脚，就是阻碍改革开放的伟大进程，必须要做深刻的自我批评和自我检讨。在这里，我提醒范鸿宇同志，也提醒个别和范鸿宇同志一样思想观念的同志，要迷途知返，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陆月的语气，益发严厉。

　　出人意料的是，范鸿宇始终没有反驳，正襟危坐，脸带微笑，就好像正在欣赏一场闹剧，连开口说一句话的兴趣都欠奉。

　　第324章 小人

　　范鸿宇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这个学习会的气氛越来越“诡异”。除了陆月似乎没受什么影响，继续在慷慨激昂地声讨范鸿宇的叛逆行为，主席台上的几位政协领导，都有点坐立不安。

　　其他与会干部则是心思各异。

　　小范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么？

　　想想也难怪。

　　曾经全省最年轻的正科级镇党委书记，一等功臣，报纸上有名，电视里有声，何等风光显赫？突然之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一下子由巅峰跌入谷底，任谁都会受不了。

　　这年头，就算在《群众日报》上发表文章，也得小心了。搁在以前，基层干部想要在《群众日报》上露个脸，那是何等的艰难？真登了上去，又是何等的荣耀。

　　如今一切都变了！

　　范鸿宇如此满不在乎，毫无疑问是没打算往好的方向搞了。反正仕途上没了希望，我为什么还要做出一副恭谨小心的模样来？

　　你陆市长再大的威风，也抖不到我头上。

　　陆月差不多讲了一个小时才结束了自己的发言。随后是政协主席夏威讲话。夏威的讲话比较简短，遣词用句相当谨慎，对中央媒体发表的文章，表示赞同，要求政协全体干部认真学习，深入领会精神，算是给了陆月和市委一个面子。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对于范鸿宇同志的错误，只字未提。

　　老头子的倔犟，也是出了名的。

　　地委市委有要求，作为老党员干部，不能公然和上级党组织唱反调。但范鸿宇同志是不是真的犯了错误，只要地委市委没有正式文件下达，老头子就不予理会。

　　不要以为来了个常务副市长，在会议上点一点范鸿宇的名，这事就定论了。

　　须知范鸿宇现在是我市政协的干部。

　　前来参加这个会议之前，陆月对夏威可能的态度也做过详细分析，估计老头子不会买账。不过陆月并不是太在意。他亲自过来，本就是为了表明某种态度。主要还不是做给夏威看，而是做给梁光华和宋珉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