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为政一声闷哼，脸上浮现出怒意。

　　尽管他一直都在质问邱明山，倾向性非常明显，但在此之前，都将自己的愤怒强行压下去，不在脸上表露出来。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邱明山虽然自始至终保持着应有的礼貌，不过都只是做表面功夫，其实一直都在反驳他，态度非常强硬，没有丝毫要低头认错的意思。

　　这才是真正让尚为政生气的原因。

　　实在邱明山和他尚为政之间，相差太远。无论资历，威望，职务都没有丝毫可比性。纵算荣启高和尤利民在他面前，都带着三分恭谨，邱明山却无论如何不肯服软，怎不叫尚为政忍无可忍？

　　这是个态度问题。

　　如果邱明山认识错误的态度端正，积极配合调查组纠正现有的错误做法，那么在最终处理之时，尚为政也不是完全不会考虑这些因素的。但现在邱明山却摆出了“战斗”的架势，摆明要和调查组，要和他尚为政对着干，尚为政绝不容许。

　　邱明山不愿意“失败”，而他尚为政，则是不能“失败”。

　　丢不起这个人！

　　邱明山久历仕途，睿智无匹，尚为政的心思，焉能看不出来？然而，他也和尚为政一样，退无可退。他如果“认错”，那就不止他一个人会出问题，范卫国，岳西亭，高洁都会出问题，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到尤利民，范鸿宇和高兴汉。正在探索之中的国企改制工作，更是会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这也是邱明山不能承受之重！

　　“邱明山同志，经济效益我们要注重，但更重要的是，不管什么样的改革措施，首先要体现的就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是人民共和国，保证社会的公平和公正，是首要任务。彦华的国企改制，别的问题暂且不说，一大批下岗职工出现，又说明了什么呢？这就是个问题了。港商赚了钱，地方财政有些收入，部分干部职工也发了工资奖金，但还有一大批下岗的干部和职工，没有了工作，没有收入来源，只发生活费。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是这一大批下岗职工，成全了港商，成全了其他在岗的职工？我们在大肆宣扬经济效益的同时，又如何面对这些失去了收入来源的干部职工呢？要知道，他们也曾经为彦华的国营企业做出过重要的贡献。现在却丢了饭碗！我们这样对待他们，是不公平的。前不久彦华百货公司的五位下岗干部职工的代表，还专门到国家体改委来反映过这个问题。邱明山同志，这很值得我们深思啊。”

　　眼见尚为政怒火勃发，薛益民及时插话进来，不徐不疾地说道。

　　坐在后排做记录的范鸿宇，不由抬头望向了薛益民。薛益民现在“有力”地批驳邱明山，范鸿宇却很清楚，在另一个世界，用不了多久，“下岗”将成为席卷全国的新名词，而且会持续很多年。

　　但这是在大政方针最终确定之后才会发生的情况，目前还在博弈之中。

　　对薛益民，邱明山就远不是那么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了，闻言立即说道：“薛主任，任何一个改革措施，都是在逐步的完善之中。我们党的方针政策，也是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带动其他人共同富裕。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同一时间内，全民共同富裕是不大现实的。”

　　“那也不能让这些为国家为单位工作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就变得一无所有。那几个下岗职工的情况我了解，他们什么错误都没犯，就是因为没有通过你们所谓的考核，莫名其妙就丢了工作。这样子搞，让群众怎么心服？还不得乱套了？”

　　尚为政怒气冲冲地说道，眼神变得极其凌厉，狠狠地盯住了邱明山。

　　邱明山沉默下来。

　　尚为政已经发怒，汇报会的气氛完全变了，变得十分紧张。这个时候，他若是继续据理力争，继续阐述自己的看法，只怕立时就会演变成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批评。当着这许多高级领导干部的面，大家都下不来台。

　　荣启高嘴角一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低声说道：“尚老，时间也不早了，我看这个汇报会暂时进行到这里吧。请尚老和调查组的同志们先休息，明天再去彦华，实地了解真实的情况，好不好？”

　　眼见会议气氛即将失控，作为省委书记，荣启高自然要站出来“调停”。第一次汇报，就闹个满拧，接下来的调查工作，还怎么展开？

　　尚为政黑着脸，不发一言，稍顷，才缓缓点头，脸色略略缓和下来，说道：“那好吧，荣书记，先就这样安排。”

　　荣启高说得对，还没有去彦华进行实地调查，第一次听汇报就大发雷霆，似乎也有悖调查组的“公正”。以他尚为政的身份地位，还是不要授人以柄为好。

　　“好的。”

　　荣启高微笑应答。

　　尚为政又点点头，站起身来，率先离开了会场。

　　第450章 横生枝节

　　汇报会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

　　荣启高尤利民袁留彦邱明山等省地领导，陪着尚为政去了他下榻的贵宾房，在客厅里少坐片刻，又寒暄了几句。尚为政依旧板着脸，神情颇为不悦。

　　荣启高等人便客气地告辞而去。

　　范鸿宇和司机一起送尤利民回了省委常委院，司机又送范处长回省政府机关宿舍。司机本身也住在机关宿舍，倒是没必要再换车回家了。通常每天一早，司机会开车到范鸿宇的楼下，接到范鸿宇之后，再去省委常委院接尤利民上班。

　　范鸿宇住的是机关宿舍楼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一个人住，好打理。

　　今后真和高洁结婚了，再考虑换个大房子不迟。反正范处长有钱，不要单位的房改房，买商品房住都是可以的。

　　范鸿宇的宿舍在三楼东端，虽然户型小，通风采光等条件还是很好的。

　　明天一早，就要和尤利民一起，陪同调查组去彦华。以尚为政的身份地位，既然亲自到了青山，又带着调查组来的，省委省政府的两位大班长，肯定要陪他去彦华走一趟。当然，如果尚为政在彦华呆的时间比较长，荣启高和尤利民不可能真的全程陪同。省里的日常工作也不能完全丢下。

　　让省委书记和省长全程陪同视察，除非是在职的国家主要领导人或者身份地位极高，已经退二线的开国元勋。

　　尚为政还不到这个份上。

　　楼道的灯光比较昏暗，又一处路灯坏了。

　　纵算是省政府机关宿舍，也不见得路灯坏了立马有人来修好。对于机关后勤处的工作效率，决不可估计过高。这也算是某种通病吧。

　　范鸿宇刚刚来到三楼楼梯口，猛地停住了脚步，警惕地向两边张望。多年刑警生涯养成的直觉告诉他，这楼道里有些不大正常。

　　“范鸿宇！”

　　不待范处长搞清楚状况，一个女子细细地叫了一声，声音相当疲惫。

　　范鸿宇总算看明白了，确确实实有个女人蹲在他的房门口，或者说，是坐在那里的。

　　“付婷婷？”

　　范处长顿时就有点犯愣怔。

　　楼道里灯光昏暗，看不真切，但听声音，确实是付婷婷。

　　付婷婷怎么跑到他家门口来了？

　　大步走过去。

　　看清楚了，果然是付婷婷，坐在他的房门口，双手抱膝，短短的黑色裙子遮不住膝盖，脑袋就搁在膝盖上，仰首向上，眼巴巴地望着他，满脸委屈之意。

　　范鸿宇头有点大，问道：“你干嘛呢？怎么跑这来了？”

　　省政府机关有两个干部宿舍区，一区在省政府机关大院内，二区是新建的，离省政府不远。

　　作为省长大秘书，范鸿宇自然住在一区。平日里门禁制度还是比较严密的，却不知付婷婷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跑到他的宿舍门口来了。不过以付婷婷的洋气，看上去就是“高端人士”，不像“下里巴人”，倒是很有可能唬住门卫。她随便编造一个理由，说自己有亲戚住在机关宿舍甚至直接说自己是新来的工作人员，门卫都能取信。

　　“你还说呢！干嘛去了？怎么才回来？打你传呼也不回？害人家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黑咕隆咚的，吓死我了……”

　　范鸿宇话音刚落，付婷婷便嚷嚷起来，委屈得不行，就差哭鼻子了。

　　范鸿宇恍然。

　　陪着省长迎接尚为政和调查组，他的传呼机早就关了。在那样的场合，传呼机骤然嘀嘀嘀地叫嚷起来，可不得了。

　　“什么事啊，那么急？”

　　“哎，人家在这里蹲了两个小时了，腿都麻了，你先开门让我进去歇会啊。”

　　付婷婷撅嘴巴撅得老高。

　　想想看，一贯自诩“贵族”，洋气非常的付大小姐，居然很不雅观地在他房门口席地而坐，可见确实累得狠了，否则断然不会如此不顾体面。

　　范鸿宇哑然失笑，朝付婷婷伸出手。

　　付大小姐就这样坐在他家门口，他也进不去啊。

　　付婷婷撅着嘴，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手，就是不使劲，嘴里嘀咕道：“拉我一把，没一点力气了，晚饭都没吃呢，一直饿到现在……”

　　“什么乱七八糟的。”

　　范鸿宇笑着摇头，胳膊一使劲，付婷婷就像个洋娃娃似的，毫不费力就拉了起来。付婷婷苗条，身子轻柔，也不知有没有九十斤。范处长力大如牛，像付婷婷这样的，一手抱一个，疾步如飞都不成问题。

　　“哎呀……”

　　许是坐得太久，双腿麻痹了，付婷婷刚一起身，就娇呼一声，站立不稳，摇晃着趴在了范鸿宇的胸口，不待范鸿宇有何动作，长长的双臂顺势勾住了范鸿宇的脖子。

　　范处长猝不及防，被她搂个正着。

　　“喂！”

　　饶是范处长处事镇定，有“大将风度”，当此之时，也招架不住，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付婷婷这个架势，他要是手脚再乱动，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碰到许多不该碰的地方，把事情搞得更加被动。这可是在省政府机关宿舍，整栋大楼的人几乎都认得他这位省府一秘。倘若被人看到他和付婷婷公然在楼道里“亲热”，事情马上就会大大糟糕。

　　传扬出去，那还了得？

　　“你开门啊……进去了，就不怕人看到了……”

　　付婷婷的小嘴，直接凑到他的耳朵边，低声说道，吐气如兰，范鸿宇只觉得耳朵里面痒痒的，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但不可否认，付婷婷出的这个主意，却是目前情况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当下范处长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也不去理会付婷婷，全当自己扛着一块木头，伸手取出钥匙，极快地打开了房门，脖子上挂着一条重达九十斤的黑色“围脖”，飘然入内，“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

　　就在范处长关好房门的瞬间，楼道里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其他宿舍有人出来了。所幸范处长当机立断，倘若再迟疑两秒钟，局面立时就会变得麻烦无比，难以收拾。

　　一进门，范处长可就不客气了，手臂一长，搂住了付婷婷的腰肢，大步走到客厅中央，胳膊叫劲，顺手就将付婷婷的小身子给摔到了沙发里。

　　“哎哟，你轻点好不好？把人家弄疼了……”

　　付婷婷就势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只波斯猫一样，朝范鸿宇翻白眼，又顺便舒展了一下身段，柔弱无骨，姿势相当诱人。

　　可惜，范处长身边，从来就没缺过美女。无论高洁，赵歌还是彭娜，都比付婷婷要漂亮，范处长对女孩子的免疫能力比较高。付婷婷这种程度的“诱惑”，全不在意。

　　“付婷婷，以后不许胡闹！”

　　范鸿宇板着脸，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以往在公众场合，付婷婷偶尔发一下疯，朝范鸿宇胡言乱语一番，倒也罢了，范鸿宇只是一笑置之。反正只要自己拿得定主意，付婷婷再怎么“发疯”都没用。但今天这种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直接跑到他家里来，公然搂搂抱抱，万一让人看见，为祸非小，却不能不认真对待。

　　“你知不知道，这是省政府大院，要是让人看到咱们这样，影响太坏了。你下回再这样子，咱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别怪我没提醒你！”

　　范鸿宇双眉紧蹙，十分不悦地说道。

　　以前付婷婷对他表示“爱慕之情”，范鸿宇没当回事。因为付婷婷的性格本就“疯疯癫癫”的，和大多数同龄女孩完全迥异。比如和彭娜做闺蜜，两人之间几乎完全由付婷婷来主导。小时候是这样，上学是这样，如今彭娜都已经成为省报记者，社会地位比付婷婷高了一大截，依旧还是这样。

　　现在看来，范鸿宇还是低估了付婷婷“疯癫”的程度，这丫头一旦发起疯来，绝对不顾后果。有必要很认真地跟她把这问题说清楚了。

　　“哎呀，你那么凶干嘛？我不就是一下没站稳吗？”

　　见范鸿宇真的生气了，付婷婷顿时就不敢胡闹了，随即在沙发上坐正了身子，嘴里却不肯服软，嘀嘀咕咕地反驳了两句。

　　范鸿宇摆了摆手，说道：“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没事不能来找你啊？”

　　范鸿宇立马又皱起了眉头，轻“哼”一声。尽管范处长几十年人生都没有太多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却也能知道，真要想和这种喜欢胡搅蛮缠的女孩子保持距离，那就得心肠硬点。只要心肠稍稍一软，给她个好脸色，或者顺着她的话头说上几句，不免前功尽弃。

　　“真没劲！”

　　付婷婷忍不住又轻轻咕哝了一句。

　　为了来见范鸿宇，她可是做过精心打扮，黑色的短衣短裙，摩登水晶高跟鞋，束身内衣，将自己最美丽最性感的一面都展现出来，孰料这个男人就好像没看见，劈面就给她一顿“臭骂”。

　　要说两人好了许多时候，范鸿宇厌倦她了，倒也能够理解。

　　这不都还没开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