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范鸿宇在宿舍和高洁通电话。每两三天,范鸿宇就会和高洁煲煲电话粥,聊上一会。只有去益东那七天,间隔得比较长。陪李秋雨去益东,范鸿宇也在电话里向高洁“请示汇报”过。这样的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还不如采取主动。真要是事先不和高洁打个招呼,事后高洁知道了,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高洁不是普通姑娘家,是领导干部,大气。但在这样的事情上,却也大气不起来。
范鸿宇先汇报了,高洁就不会有其他想法。
“鸿宇,我已经跟范叔叔和岳书记谈过了,打算在年底或者明年年初调动一下工作。我爸那边,也跟省委宣传部的文部长探了一下口风,文部长表示没问题。”
高洁在电话那边说道。
高洁所言的文部长,指的是省委宣传部长文艺,省委班子里面唯一的一位女性,青山省的“文宣教主”。这也是范鸿宇曾经和高洁商量过的。
上个月,高妈妈提议,让高洁调回省城来上班,不要再呆在基层,太辛苦了,和范鸿宇老是这么分隔两地也不好。调到省城来,等范鸿宇明年到了机关规定的晚婚年龄,就正式结婚,把家在省城安下来。
高洁反复考虑之后,决定接受母亲的建议。
小两口就商量着,高洁以前就是宣传系统出去的干部,重回宣传部,也算得是熟门熟路。因为高兴汉的缘故,高洁调洪州市委宣传部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有去省委宣传部。
像高洁这样年轻有为的女干部,又有宣传系统的工作经验,估计文部长应该会很欢迎。再说了,就算高洁没有类似的工作经验,瞧在高兴汉和范鸿宇的面子上,文艺也不会拒绝。
“岳书记有点舍不得,范叔叔很支持。如果你没其他的意见的话,我明天找邱书记汇报一下。”
高洁又补充了两句。
岳西亭舍不得高洁离开,倒在情理之中。高洁本身的工作能力就很强,算得是岳西亭的得力助手。而且她留在市政府,岳西亭和范卫国范鸿宇父子俩的关系,自然密切几分。
范卫国当然是支持儿子儿媳在同一座城市工作,管丽梅更是举双手赞成。她急着抱孙子呢。
范鸿宇叹了口气,说道:“姐,这事啊,只怕还真得重新考虑了。”
高洁略感诧异,问道:“为什么?”
“省里很可能马上会将彦华市列为国企改制工作的试点。这是首长和尤省长谈话的时候,亲口做的指示。尤省长明后天就会和荣书记沟通这个情况。”
范鸿宇去大内觐见最高首长,这个事,保不住密,范鸿宇人还没回来,各种消息就已经在省里传得沸沸扬扬。在首都的时候,范鸿宇恪守保密原则,只告诉高洁,他去过大内了,至于觐见首长时,具体的谈话内容,范鸿宇没说。
当时人还在首都,一切都必须小心在意。
现在,尤利民已经回到省里,而且很快就会将首长的指示落实下去,那么提前和高洁通个气,也就比较正常了,不算泄密。
“这样啊……”
电话那头,高洁也很意外。
没想到最高首长亲口下了这样的指示。事实上,这也是给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彦华国企改制工作定下了调子。首长虽然没有正面肯定彦华的国企改制搞得好,但亲口指示在彦华搞试点,就将所有人的嘴都堵住了,从今往后,等闲之辈,绝不敢对彦华的国企改制再说三道四。
这场大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在这个时候,作为彦华市国企改制的“始作俑者”和主管领导,高洁确实不合适马上调动。既然首长都做了这样的指示,无论如何,彦华的国企改制都要搞出个名堂来。
话说回来,这对高洁而言,也是绝佳的机会。
一旦国企改制工作扎扎实实抓出了成绩,那么高洁很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那你的意思是说,暂时不动?”
范鸿宇说道:“我看,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而且,我认为,国企改制的探索是很有意义的。根据现在全国国企的情况来看,普遍都是亏损。国企改制,势在必行。我估计,很快就会在全国铺开。如果我们能摸索出一些好的经验教训,对全国的国企改制工作,都有参考价值。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下岗职工的安置和再就业问题。实际上,这不仅仅是国企的改制,还涉及到整个社会福利体制的深化改革。只有社会福利体制健全了,我们才能承受得起大量干部职工下岗失业的负担。不然,这会变成一个社会问题。”
范鸿宇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就变得凝重起来。
在另一个世界,大量的国企职工下岗失业,形成了很大的社会问题,影响极其深远。
范鸿宇希望,在这个世界,能够尽可能避免或者减少类似问题的发生。事实上,范鸿宇已经为彦华的国企改制工作指明了后续方向。
能否很好地解决下岗职工的问题,乃是衡量国企改制是否成功的关键环节之一。至少范鸿宇认为,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好好解决,哪怕国企改制之后,赚到再多的利润,都不能算是成功的。
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获取全局的胜利,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看做是完美无瑕。
“好吧,那就暂时先停下来,等省里做出正式决定之后再看情况。”
高洁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随即说道。
“嗯。姐,这可要辛苦你了。有关国企改制,我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到时候我们见面再详细谈吧。”
范鸿宇有点心疼地说道。
他是真不想高洁那么辛苦。再说了,正当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之时,他也想和高洁长相厮守在一起,卿卿我我,何等美事?
只是形势比人强,也叫无可奈何。
高洁嫣然一笑,说道:“放心好了,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弱不禁风。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范鸿宇便有些讪讪的。
他知道高洁是在调侃他。有关陪同李秋雨去益东所发生的诸般情形,范鸿宇基本上都没有对高洁隐瞒。当然,小丫头在机场搂着他大哭一场的事,就必须孔夫子笔削春秋,述而不作了。
把这情况都告诉高洁,那不叫胆大,那叫“找死”!
范鸿宇又不是傻瓜。
不过范鸿宇在班车上以一敌三,徒手和三个劫匪搏斗的事,还是让高洁很是担惊受怕了一番。
好在高洁适可而止,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算是给范处长留了三分薄面。以高洁的聪明,自也知道,对待男人不能一味的穷追猛打,严防死守,必须恩威并施,张弛有度。
管男人和管下属干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下小两口又絮絮叨叨说了一番亲热体己话,这才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次日一早,范鸿宇在外间整理当天的报纸和文件,分门别类,准备给送进里间去,尤利民已经打开办公室的房门走了出来,说道:“去省委。”
范鸿宇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八点半。昨天常委办公室那边并未通知召开书记碰头会和常委会,看来尤利民是去拜会荣启高。刚刚从首都回来,第一时间和荣启高通气,尤利民的位置摆得很端正。
范鸿宇随即去隔壁秘书一处办公室叫上司机,跟在尤利民身后下楼。
很快,红旗车便驶出省政府大院,直驶省委大院而去。
尤利民范鸿宇刚刚走上省委一号办公楼三楼,曹成已经微笑着站在那里,恭候尤省长大驾。曹成对尤利民的态度,越来越恭谨了。
“尤省长早!”
尤利民微微一笑,说道:“小曹,你好。”
“尤省长这边请。”
很恭敬地将尤利民迎进里间办公室,荣启高早已经在待客沙发区等候,见尤利民进门,微笑着缓缓站起身来:“省长来了。”
“书记好。”
尤利民略略加快了一点步子,上前和荣启高握手。
作为省委省政府的两位大班长,两人经常会有工作上的沟通,平时会面,都比较随意,没有太多的讲究。这回尤利民刚刚从首都出差回来,而且是去觐见最高首长,荣启高便注意了一下礼节,也算是为尤利民接风洗尘的意思。
尤利民从首都一回到洪州,第一时间约见,礼数周到,荣启高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省长,请坐。”
寒暄过后,荣启高微笑延客入座。
两人分宾主坐下。
曹成为尤利民奉上香茗,轻轻退了出去。
范鸿宇还站在门口等候。
每次陪尤利民来省委这边,范鸿宇都要和曹成聊上几句,尽到礼数。而且他和曹成之间,也建立起了比较良好的工作关系,虽然暂时还谈不上私人友谊,但“前景”很乐观。
不管是曹成还是范鸿宇,都不大可能永远呆在领导身边,迟早要外放。彼此之间搞好关系,对大家都有利。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第522章 郑美堂要外放?
“范处长,回来了?”
曹成也不坐,就这样站在那里和范鸿宇聊天说话,面带微笑,一如既往。似乎范鸿宇此番前往首都就是普通的公务出差。尽管最高首长召见范鸿宇,已经在全省掀起了轩然大波。
范鸿宇就意识到,也许曹成有些敏感话题要提起。
如果只是闲聊,曹成会请范鸿宇去隔壁秘书一处的办公室落座,和他聊一会,再安排专人陪范鸿宇聊天说话。一般来说,会是一处那位正科级办事员苏云荃。苏云荃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范鸿宇隐约听说,苏云荃和曹成之间,关系比较密切。
但范鸿宇从未深入去探究“内情”。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去探究内情都很不妥当,会自然而然地被曹成理解为一种“敌对行为”。别看表面上曹成低调谦和,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彬彬有礼。可是这绝不意味着,省委一秘就没有权威。曹成在三十五六岁时就能成为老资格的省委一秘,深得荣启高看重,单此一点,便足以证明曹成的不同凡响。
无缘无故的,范鸿宇焉会轻易去惹下这样的强敌?
据范鸿宇所知,除他之外,只有两位领导秘书能获得“同等待遇”。其他两位,一位是省人大邵主任的秘书,另一位则是厂务副省长韦春晖的秘书覃桂生。
邵主任资格极老,又是正省部级干部,他前来拜会荣启高之时,他的秘书自然会得到曹成的格外看重。至于覃桂生,那就更不用说了。韦春晖和荣启高的关系,摆在那里呢。听说覃桂生原先就在省委办公厅上班,后来才调往省政府,担任韦春晖的大秘书。这中间有没有曹成的幕后推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尤利民和荣启高沟通有关最高首长的指示精神,一时半会完不了,仅仅只是闲聊,曹成有足够的时间陪范鸿宇去办公室坐着说话。现在,曹成却并没有那个意思,自然是觉得秘书一处办公室人多嘴杂,不合适谈话了。
范鸿宇笑着点头,也不提起在大内的情况。
在何种场合交谈何种内容,是很有讲究的。
“范处长,朝阳农场前段时间又发生械斗事件了,这个情况,你听说过了吗?”
曹成忽然提起了一个范鸿宇意想不到的话题。
朝阳农场是青山省比较大的国营农场,地处大湖之畔,隶属齐河市与省农业厅双重管辖,正县处级架构,占地面积将近一百平方公里,职工人数超过一万人,加上家属小孩等,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群众,有将近三万人之多。朝阳农场是五十年代搞起来的,那个时候搞“大跃进”,全省上下,掀起了一个“填湖造田”的热潮,打出“向大湖要土地要粮食”的口号,出动无数人工机械,填湖造田。硬生生在湖面上造出了这么大块“耕地”。省委决定,在填湖造田的土地上,成立朝阳农场。最初的时候,农场只有六七百人,占地面积只有四十平方公里左右,编制也是正科级,相当于一个乡镇,隶属齐河市云湖县管辖。后来人口逐年增加,许多军转干部和毕业学生,都被安排到朝阳农场,农场面积持续扩大。在七十年代,朝阳农场正式升格,变成正县处级架构,不再隶属云湖县管辖,而是直属齐河市和省农业厅双重管辖。
当年“围湖造田”,主力部队就是云湖县十原区的群众。真正围湖造出来的耕地,大约是三四十平方公里的面积。结果这些耕地,却和云湖县的农民群众“无关”,直接被朝阳农场占据了。十原区的干部群众,本就心中不满。只是那个时候的基层干部群众,服从性都比较高,听说这是省委的决定,也就不敢说什么了,眼睁睁瞅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农场职工“霸占”。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问题在于,农场逐年扩大管辖范围,将一些原本较为荒芜的湖滨湿地,也划归农场,就不可避免的要和当地群众造成利害冲突。
历年来,为了争夺耕地和一些渔业方面的争端,十原区的群众和朝阳农场的干部职工之间,不断发生矛盾冲突。一开始是相互指责谩骂,逐渐升级为打斗。大动乱期间,这种矛盾冲突发展到高峰,双方各自成立“战斗兵团”,进行“武装斗争”,造成不少人员伤亡,局面一度失控。最终是军队进驻朝阳农场和云湖县,这才将冲突硬生生给压制了下来。
不过小规模的矛盾冲突,一直不曾间断过,只是强度有所降低,冲突规模也不是那么大。
改革开放之后,农村落实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度基本平息的矛盾,再一次变得激烈起来。尤其在“边界”地段,更是纷纷扰扰,没有宁静的时候,不时有“劲爆新闻”传出。
“又械斗了?严重不严重?”
范鸿宇吃了一惊,忙即问道。
在首都的时候,倒是没有人向尤利民专程汇报有关朝阳农场的冲突问题。实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频繁了,隔三差五的就来上一回,省领导也是烦不胜烦。再说,一般都是齐河市的领导在处理。
现在曹成特意提起这个话题,肯定不一般。
“要说也不算有多严重吧,还和以前一样,十来个人用锄头扁担打了一架,有三个人轻伤住院。就是近来比较频繁,十天不到,就发生了三起械斗事件。”曹成的双眉微微蹙了起来,说道:“谭书记去齐河之后,这个问题还是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
谭书记就是几个月前出任齐河市委书记的谭启华,原交通厅厅长。
谭启华算得是荣启高比较器重的干部,而齐河市又是袁留彦曾经担任过市委书记的地方,市委市政府班子里很多成员,都是袁留彦一手提拔上来的。荣启高让谭启华出任齐河市委书记,也有“掺沙子”的意思在内。不过谭启华在袁留彦眼里印象还不错,荣启高这个提议,袁留彦未曾反对。谭启华去了齐河几个月,依旧不能完全控制齐河的局面,曹成自然为他担忧。
但范鸿宇很清楚,这绝不是曹成想要说的真正重点。
谭启华在齐河站不站得稳脚跟,和范鸿宇有何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