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几分，范鸿宇和齐正鸿离开政府办公楼，后面跟着雷鸣与齐正鸿的通讯员，不徐不疾地走向不远处的县委办公楼。

　　很多人都在窗户后边看到了这一幕，各种羡慕嫉妒恨。

　　自从范鸿宇一到任，有关谁给他当秘书的事，就一直是政府这边工作人员的关注焦点。没想到最终是雷鸣捡到了这个大便宜。

　　县委办那边有间小会议室，一般书记办公会议和常委会都是在这里开。

　　会议室布置得美仑美奂。

　　范鸿宇和齐正鸿到的时候，管党群的晁副书记已经到了。晁书记这个姓比较少见，和《水浒》里面的晁盖同姓，故此有个外号叫“晁天王”。

　　晁书记的性格比较乐观开朗，并不在意，有时候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当面叫他“晁天王”，晁书记也笑哈哈的答应。县级机关的领导干部，一般还是比较平易的。

　　见范鸿宇和齐正鸿进门，晁书记就笑哈哈地给两人打招呼。

　　晁书记今年四十二岁，在五位正副书记之间，年龄正好居中，比两位大班长年纪大，比其他两位副书记年纪小。

　　这是范鸿宇上任以来，第一次参加书记办公会。和齐正鸿一起，在主席左首位置坐了。

　　晁书记便笑着丢了两支烟过来。

　　五位正副书记，个个都是大烟枪。

　　快三点的时候，陆玖和谢厚明一起到了。人大办公楼离这边“最远”，每次开书记办公会议，谢厚明几乎都是最后一个到的，和陆玖一块入场。偶尔一两回，甚至比陆玖还晚到。其实这压根就不是理由，都在一个院子里，只需要提前两分钟出发，什么问题都解决。谢厚明不过想要以此彰显他的身份地位不在县委书记之下。

　　相对而言，书记办公会议的气氛比较随意，陆玖和谢厚明有说有笑的进了门，先前到的三位，微笑点头和他们打招呼。陆玖在中间位置罗邹，谢厚明坐在他的右边，与范鸿宇相对。县委办主任并未列席书记办公会，只有陆玖的秘书负责做会议记录。

　　阳历四月下旬，天气还不是很热，办公室开了风扇，打开窗户，有利空气对流。不然五条烟枪在这里熏起来，也够呛。

　　陆玖主持会议，微笑说道：“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我这里有两个议题，第一个是有关防洪的……”

　　说到这里，陆玖向范鸿宇微微颔首。

　　范鸿宇是县里防汛抗旱指挥部的指挥长。

　　这个议题，是陆玖临时加上去的，昨天晚上，陈霞详细汇报了这几天范鸿宇在省里的行程。其中就有范鸿宇去省财政厅打听今年省里的防洪款什么时候拨下来。云湖县毗邻青山湖，防汛任务很重，每年省里和市里都会有一笔防洪款子划拨。

　　范鸿宇既然来云湖当县长，这个钱肯定要去问一问，顺便请财政厅的头头们吃顿饭，联络一下感情。

　　陆玖在书记办公会议上加这么一个议题，有向范鸿宇示好之意，同时也表示自己对防汛工作的重视。

　　陆玖随即转向齐正鸿，说道：“正鸿同志，范县长刚来，对咱们县里防汛抗旱的总体情况还不是很了解，请你将基本情况做个说明吧。”

　　齐正鸿是县防汛抗旱指挥部的副指挥长，相对而言，这只是一个“名誉职务”，县政府另外还有一位分管防汛抗旱工作的副县长，也是副指挥长，那位才是正管。不过现在那位副县长没来，自然就由齐正鸿来说明情况了。

　　齐正鸿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之意，陆玖这个意思，其实就是让他向范鸿宇汇报。这不是县政府常务会议，是书记办公会议，陆玖这么干，有点不地道。你要讨论防洪的议题，就该通知正管副县长过来列席。只不过陆玖已经开了口，齐正鸿也推脱不得。

　　“呵呵，那好吧，我就介绍一下基本的情况。不过陆书记，范县长，这个工作，主要是老王在管的，以前他和崔县长一起负责。我只知道一些大概的情况，太具体的就不是那么清楚了……”

　　齐正鸿先就打了个预防针。

　　这工作本就不是我分管，我随便谈谈，到时候出了问题，别赖我。

　　范鸿宇刚刚到任，按照惯例，总是要找一个突破口来树立威信，貌似防洪是个不错的切入点，齐正鸿可不想莫名其妙就卷入了进去。

　　陆玖和范鸿宇都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当下齐正鸿将全县防洪的基本情况做了个说明，果然相当简洁，主要指出了历年容易出问题的几个堤段以及采取的一些措施。

　　看得出来，其他人都有点心不在焉，只有范鸿宇听得很认真。

　　这个议题，原本就是陆玖临时起意加上去的，一道“开胃菜”，齐正鸿说明情况之后，范鸿宇点了点头，说道：“看来县里的防洪工作还是很重的，这段时间，我去几个湖边的乡镇跑一圈吧，实地了解一下情况。”

　　陆玖微笑颔首，说道：“那就多多辛苦县长了，防洪是大事，生死攸关。我们县里的财政尽管不是很宽裕，这个方面，还是不能省，该花就得花。下面我们探讨下一个议题，就是有关全面整顿社会治安，全面整顿公安机关内部作风的问题。前几天，李文翰同志去省里参加了全省公安局长大会，有个情况向大家通报一下，嗯，说起来有点丢人，咱们县里的社会治安状况，被省政法委段书记在大会上不点名批评了。同志们，这个情况很重要啊，咱们云湖，这段时间可真是出名了。前不久和朝阳农场的同志闹矛盾，连省委荣书记，尤省长，袁书记，段书记这些大领导都惊动了，甚至还惊动了黄悦同志……很不好啊，给全省都抹黑了……范县长已经在农场那边开展了整顿活动，我们县里，也不能无动于衷。要解决县里和朝阳农场的矛盾冲突，单单靠范县长一个人辛苦，于理不合。同志们都要重视这个问题。相互配合，这工作才能做好，才能彻底的消除这些矛盾冲突。”

　　“陆书记，公安局那边，已经在搞大整顿了，动作不小。”

　　陆玖的话尚未落音，谢厚明便冷不丁地插了话，语气淡淡的，似乎对陆玖的长篇大论不以为然。

　　大家心知肚明，这个议题，才是今天会议的重点。

　　谢厚明要保葛大壮，陆玖要严肃处理，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前几天就在县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关注的焦点，在于范鸿宇“夹在中间”如何应对。至于陆玖和谢厚明之间的“斗争胜负”，反倒不是那么在意。

　　他俩都斗五年了。

　　总体来说，陆玖占据上风。但政法系统是谢厚明的“后花园”，也是必须坚守的坚固堡垒。完全不让县委书记插手进来，那不可能。干部任免，没有县委书记点头，不要说在常委会上讨论通过，压根就上不了常委会，组织部连干部考察流程都不会启动。但谢厚明“坚决拒绝”陆玖掺和太深。

　　“力度还不够！”

　　陆玖断然说道。

　　对谢厚明，陆玖也不是多客气。一开始，鉴于谢厚明的资历太老，陆玖又是初来乍到，还有些忌惮，对谢厚明的咄咄逼人，陆玖多数时候采取守势，笑脸相迎，用的是“绵里藏针”的招数。后来逐渐站稳脚跟，渐渐便“有攻有守”。等到成为县委书记，陆玖的獠牙便全都露出来了。

　　老谢总是倚老卖老，不注意场合，陆玖也便不打算相让。

　　谢厚明立即反问道：“怎么力度不够呢？他们局里的主要领导，都带队下去了，到各个区镇检查工作。”

　　陆玖淡淡一笑，说道：“谢主任，不管做什么工作，想要把工作做好，就要扎扎实实下功夫，单是下去检查一下，给同志们开个会，可不解决实际的问题。比如十原派出所那个葛大壮，他弟弟就是十原镇最大的流氓头子，葛大壮长期对葛二壮包庇纵容，连范县长去了那里，他们都敢动刀子。这样的干警，公安局居然没有任何处置措施，还让他回去当所长。这算是整顿警风警纪么？我看就是走过场。这样子，咱们的公安工作是搞不好的，以后还是会挨批评。要下大决心，动真家伙。先把这个葛大壮的问题处理了再说。”

　　谢厚明的脸色便沉了下去，说道：“陆书记，我认为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葛二壮确实混蛋，是个流氓阿飞，应该严厉打击。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断定葛大壮真有问题。处理一个干部，需要真凭实据。我们不能搞株连。葛大壮以前还亲手送过葛二壮一年劳教，由此可见，他当十原所的所长，还是公私分明的，现在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葛大壮有包庇葛二壮的行为。这个事，范县长是亲身经历的……范县长，请你给大家说明一下情况吧，当时葛大壮有包庇葛二壮的行为吗？”

　　眼见陆玖起了高腔，谢厚明便毫不迟疑地向范鸿宇“求援”。

　　范县长，是你出马的时候了！

　　第587章 范县长很低调？

　　大家的眼神便齐刷刷地落在范鸿宇的脸上。

　　陆玖目光平静，似乎对范鸿宇要给出的答案心里有数。

　　晁书记则略略有些担忧。身为分管党群的副书记，云湖县的四把手，对于近来县委“三巨头”之间的微妙关系，早就有所耳闻。好像范鸿宇的处境不是十分有利，在骤然爆发的第一轮“混战”之中，搞不好就会先输一局。

　　晁书记不大乐意见到这种局面。

　　云湖要是老这么斗来斗去，内耗严重，正经工作就没什么人肯认真去干了。

　　齐正鸿眼里却闪过一抹幸灾乐祸的神色。

　　小范同志，你以为这云湖县长很好当么？在省里跟着尤省长“混”，日子何等潇洒？偏偏要跑到云湖来，这几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陆书记，谢主任，我个人认为，这个事情，还是要先征询一下公安局的意见。我听说，在前几天的公安局干部大会上，李文翰同志做了自我检讨。这就很好嘛，知耻近乎勇。现在公安局正在进行警风警纪大整顿，还对内部各单位和下面各个所进行财务审计，我相信他们这回是动真格的。我建议给他们一点时间，看看他们自我纠风的成绩再说吧。”

　　陆玖与谢厚明眼里同时闪过一抹不悦之意。

　　似乎范鸿宇说的这番话，都不是他们想要的“最佳答案”。

　　齐正鸿嘴角微微一翘，讥讽之意更加明显。

　　瞧范鸿宇这个架势，是想“自立门户”了。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既不明显向着陆玖，也不明显帮着谢厚明，却将皮球踢到县公安局李文翰的脚下。看上去，是两边都不得罪，好像非常圆滑。实际上，陆玖和谢厚明都得罪了。

　　范鸿宇年纪轻轻，初来乍到，仗着有省长大牌子撑腰，就想独成体系，和陆玖谢厚明分庭抗礼？

　　有那么容易吗？

　　倒要看看，你这个如意算盘是不是真的能拨拉得哗哗响。

　　范鸿宇刚刚到任，齐正鸿自然不可能有“取而代之”的想法，那太不靠谱了。但这不代表着齐正鸿就一定会配合范鸿宇。现在范鸿宇隐然有和陆玖谢厚明“唱对手戏”的意思，对齐正鸿而言，却是好事。他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重要”起来，无论是陆玖，谢厚明还是范鸿宇，都要争取他的支持。

　　就好像前任崔县长在的时候，三个人也是斗得不亦乐乎，齐正鸿左右逢源，大大扩充了自己在县政府的话语权，甚至干部任免也能插得进手去，为自己的亲信心腹谋取几个好职务。

　　为了争取他的支持，陆玖也得给他些好处。

　　现在“三国局面”有再次重演的可能，齐正鸿又可以稳坐钓鱼台了。

　　你们先斗着，我搬张椅子看看热闹再说。

　　谢厚明马上说道：“对，我完全赞同范县长的意见。既然李文翰他们已经在搞整顿了，那我们就不要太急，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先整顿再说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尽管范鸿宇并没有完完全全的“站在他一边”，最起码也没有附和陆玖的建议。把皮球踢给李文翰，这不错。谢厚明相信，李文翰肯定能理解自己的心思，难道还会向着陆玖不成？

　　陆玖的眼神在晁天王和齐正鸿脸上扫过。

　　晁书记似乎有话想说，不过在陆玖的眼神扫过来之后，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打算发言了。齐正鸿更是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

　　你们三个杠着，我才不掺乎呢。

　　“那好，那就先看看公安局自检自查的结果再说吧。不过我认为，葛大壮不适合再在十原工作了，葛二壮他们都已经收容审查，让他回避。”

　　陆玖随即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道。

　　最后一段话，也不是征求同志们的意见，而是直截了当下了指示。

　　谢厚明点点头，说道：“我赞成陆书记这个意见，我待会就让公安局内部讨论一下，看看怎么安排葛大壮的工作。”

　　陆玖毕竟是县委书记，而且说的理由十分的冠冕堂皇，谢厚明不能反驳。不过谢厚明话里的意思，却也明明白白——政法这一块，由我来安排。

　　陆玖脸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对葛大壮本身并无成见，葛家兄弟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他看重的是在此事中范鸿宇的态度，坚决不能让范鸿宇和谢厚明“走到一块去”。一个县长，一个县人大主任，一个省府大秘书，一个云湖“地头蛇”，要是“混在一起”，陆玖还真的难以抵挡。

　　现在范鸿宇表明了态度，尽管不是向着他陆玖，似乎也没有要和谢厚明抱成一团的意向，想要“自立门户”。

　　倒也在陆玖的意料之中。

　　以范鸿宇的偌大来头，让他心甘情愿“追随”自己，那不现实。妥协之中来“求同存异”吧。

　　不过从刚才范鸿宇踢皮球的态度来看，这位新县长也并不如传闻中那么强势，似乎还讲究个“斗争策略”。

　　这就很好。

　　陆玖最怕的，就是范鸿宇打着尤利民的大招牌，像个纨绔子弟似的胡来，凡事不讲规矩，一味蛮干。这才真正的令他头疼。虽然如此一来，范鸿宇自己的仕途会大受影响，甚至因此断送前程，但在这个过程之中，只怕陆玖自己也会受伤不轻，搞不好会搭了进去，和范鸿宇一起倒霉。

　　前任崔县长是从市里下来的，已经被挤走了，现在省长大秘书前来云湖工作，又和陆玖合不来，如果再将范鸿宇也挤走，陆玖在省里领导眼里，哪里还能有好印象？

　　陆玖今年才四十岁，正县级已经五年，县委书记也干了两年，一天到晚谋求的就是如何再进一步。那就非得要省里大领导对他印象良好才行。不然，就算谭启华书记力挺，关键时刻尤利民不点头，他更上一层楼的远大理想，终究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当然，一般情况下，堂堂省长也不会专一来拿捏他小小的县委书记。

　　不过那有个前提，就是范鸿宇必须在云湖站住脚跟，还得做出一定的成绩。让尤利民面上有光彩，尤利民才不会“记恨”他陆玖。

　　范鸿宇这种情况，和真正的“衙内党”又不相同。

　　正宗“衙内党”下基层，那是真的历练，积累基层的工作经验，不管是不是出政绩，只要没出大篓子就行，时间一到，便即调回首都或者省里大衙门，官升一级。

　　范鸿宇这样的“秘书党”下基层，那还是要出政绩才行，证明首长慧眼识人，为再次升迁打下坚实的基础。

　　省委主要领导的大秘书外放地方之后，只要不经常性的犯大错误，加上首长本身不中途调离，通常来说，走上地市级主要领导岗位，只是个时间问题。

　　比如郑美堂，就在等着郭清华退二线。

　　这位郑副书记，倒真有点陆玖担心的那种情形，在市委强势得很，动不动就从省里请“尚方宝剑”，加上郭清华的全力支持，搞得谭启华颇为被动。

　　范鸿宇远比郑美堂年轻，要登上地市级主要领导岗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尤利民还在青山省工作三五年，不说地级市市长市委书记这样的职务，到那时候，范鸿宇做个县委书记甚或是当个地级市的副市长副书记，还是很有希望的。

　　再往后，就要看尤利民的“走势”和范鸿宇自己的能耐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