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过去，阚文清依旧稳稳地端坐在分管治安的副局长宝座之上，也堪称是公安局的不倒翁了。不管是在江口还是在内地小县城，公安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长，都是扎扎实实的实权人物，能量很大的。

　　“你好你好，范书记！”

　　阚文清很快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大步上前，主动和范鸿宇握手，变得极其热情。

　　“来来，范书记，这边请坐。”

　　阚文清笑容可掬的，礼让着范鸿宇到待客沙发上落座。

　　“谢谢阚局长。”

　　“哎呀，范书记啊，咱们有几年没见面了吧？没想到你已经是县委书记了，这个可真了不起……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阚文清抚摸着自己已经开始有些秃顶的脑袋，感慨万分地说道。

　　这话倒不是客气，确确实实带着无比的感慨。眼前这个年轻人，怎么看年纪都不会超过三十岁，这还是阚文清尽量高估了。居然已经是县委书记，确实当得起“自古英雄出少年”这样的评价。

　　阚文清是老官场，焉能不知道县委书记和普通县处级干部的区别在哪？

　　如果是江口市下属的县委书记，名义上是正处级，实际上是等同副厅级来使用的。他阚文清在体制内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迄今也不过是江口市的正局级，等同于副厅级。

　　“范书记，听说罗老省长生病了，我这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去看望他老人家，失礼失礼，不好意思啊。”

　　和范鸿宇寒暄了几句，阚文清主动提到了罗老省长身上。

　　范鸿宇略略一想，才记起来，这位罗老省长，就是多年前李春雨找到的关系户，曾经给阚文清打过电话，将阚文清吓得不轻的老领导，当时是岭南省的副省长，很快就退二线了。但阚文清却是记得死死的，现在再和范鸿宇相见，自然要将话题提到罗老省长那边去。

　　“是啊是啊，我这趟来得比较急，还没有赶得及去南方看望他老人家。”

　　范鸿宇顺着阚文清的话头说道。

　　说起来，范书记还真没跟罗老省长见过面。人情是李春雨的，范鸿宇自也不会专程去拜会罗老省长。只不过，在阚文清面前，却是不必解释得太清楚了。

　　阚文清连连点头，热情渐渐减退。

　　他嘴里说得轻巧，事实上罗老省长已经病入膏肓，据说不久于人世了。当年，罗老省长还在台上，自然对阚文清这样的副厅级干部能够造成巨大的威压，纵算后来退二线了，人情面子也还在的。不过，即将辞世，那就另当别论了。

　　也就是说，现在阚局长已经可以完全不必理会范鸿宇和罗老省长之间的那层关系了。

　　一念及此，阚文清便矜持起来。

　　细细一想，自己当年，还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狠狠吃过一回瘪，当着很多下属干警的面，狠狠甩了自己小舅子一个巴掌，事后费了老大的劲头，才跟老婆解释清楚。

　　说起来，这是阚局长的黑历史。

　　让阚局长大丢脸面的，正是眼前这个自称云湖县委书记的姓范的家伙。

　　“范书记，请问你这回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心态一变，阚文清的脸色和语气立马跟着大变，皮笑肉不笑的，斜斜瞥着范鸿宇，恢复了江口市公安局副局长在内地县委书记面前高高在上的良好心态，打起官腔来。

　　对于阚文清转瞬间的变化，范鸿宇尽管猜不到具体的原因，却也能知晓一二，定是因为罗老省长已经退二线，没有了实权的缘故。

　　人走茶凉！

　　官场常态尔，也不必深究。

　　他今天专程来找市公安局的领导，其实就是表明一种态度，先走流程。身为县委书记，体制内颇有身份的领导，无论办什么事，都应该先走正规流程，免得被人诟病。

　　在体制内历练多年，范鸿宇已经越来越懂得“守规矩”的重要性。一些规矩既然被立起来，那就是有道理的。一般情况下，不要随意去破坏，不然就太高调太跋扈了。

　　“阚局长，是这样的，我今天，是专程来向贵局领导反映情况的，我们云湖县政府下属的农林渔副产品销售管理公司，在江口建了一个销售分公司……”

　　范鸿宇言简意赅地向阚文清说明了一下基本情况。估计阚文清应该早就知道了，但这是另一回事。不管阚文清是否已经接到汇报，既然他前来“报案”，自要将情况反映清楚。

　　“阚局长，希望这个案子能够引起贵局的重视，尽早给我们一个处理结果。”

　　第858章 传闻中的李天然

　　阚文清耐着性子听完，咳嗽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范书记，这个情况我知道了，但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得再了解一下。不过，范书记，我给你提个建议吧。”

　　“阚局长，请讲。”

　　似乎阚文清的态度，正在范鸿宇的意料之中，微微一笑，说道。

　　“范书记，在我们江口，一般来说，类似这样的经济纠纷，都是双方私下和解的。大家都是做生意，以和为贵嘛。要是把关系弄得太僵了，以后做什么都不大方便。”

　　阚文清一本正经地说道。

　　范鸿宇双眉微微一蹙，随即舒展开来，说道：“阚局长，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表述清楚。这个事情，我认为不大合适归类于经济纠纷。我们的销售公司，是政府部门的派出单位，承担着一定的政府职能。而且和天通物流公司以前没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天通物流公司这么做，已经类似黑社会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性质了。”

　　“黑社会？”

　　阚文清的脸色立马变得严肃无比，肥硕的身躯挺直了。

　　“范书记，这个定义可不能随便下啊。江口的治安情况，一直都是比较良好的。对于各类寻衅滋事的流氓行为，我们始终保持着高压严打的态势。政法机关就是要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嘛。所谓黑社会组织，那是西方腐朽没落的资产阶级国家才会存在的现象，在江口绝对不存在什么黑社会组织。天通物流公司也是经过政府审查，正式注册登记的正规物流公司。至于他们是不是有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行为，我们还需要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不能轻易下结论。”

　　阚局长完全把出了打官腔的嘴脸，隐隐带着教训之意。

　　小范同志，这里是江口，不是青山。我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分管治安工作，你说江口有黑社会组织，不就是在打我的脸吗？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就现在，罗老省长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活，你小子压根就算不上是强龙吧？

　　跑到我办公室来教训我，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范鸿宇沉默稍顷，缓缓说道：“阚局长，是不是黑社会组织，当然要看政法机关的调查结论。不过天通物流公司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们销售公司的正常运作，而且还打伤了销售公司的负责人，迄今还住在医院，不能正常工作。这个行为，总是应该查处才对吧？”

　　阚文清冷淡地说道：“当然，这个我们肯定会查处。等我们抓到行凶的凶手，肯定会做出处理的。这一点，请青山的同志放心好了。”

　　范书记已经变成“青山的同志”了。

　　范鸿宇倒不完全怀疑阚文清这番话的诚意，他这个县委书记亲自登门报了案，江口公安机关，好歹会给个交代。但到底多久之后才能破案抓到凶手，那就难说了。这样的“小案子”，破上三两年也不算稀奇。这案子摆在台面上，只是打伤了两个人，砸了些东西，确实不算多么严重。范鸿宇搞过二十年公安，很清楚地知道，类似的治安案子，公安局不会太认真都对待的。

　　过个一年半载，慢悠悠地抓两个小混混，拘留几天，赔点医药费和财产损失，就可以结案。

　　“那好，打扰阚局长了。再见！”

　　话不投机，范书记没必要再待下去，当即起身告辞。

　　“好走，恕不远送。”

　　阚文清甚至连身都没起，只是略略抬了抬屁股，就算是尽到了礼节。

　　范鸿宇来到会客室，黄伟杰，雷鸣，叶友道，张胜利一齐起身相迎，叶友道问道：“怎么样，他们给的什么答复？”

　　范鸿宇淡淡说道：“生意纠纷，治安案子，他们会处理的。”

　　“这是什么话？”

　　叶友道勃然大怒。

　　“走吧。”

　　范鸿宇摇摇头，不想在市公安局的会客室过多讨论这个话题。

　　黄伟杰疾步跟上来，低声问道：“书记，接下来怎么办？”

　　“公司照常营业。不过要提高警惕，万一再有人来捣乱，不要硬扛，人身安全第一。”

　　范鸿宇边走边说，语气十分平静，没看出有生气的意思。

　　黄伟杰不由和雷鸣对视了一眼，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可不大像是范书记的性格和作风。

　　雷鸣压低声音说道：“等着吧，有好戏看了。”

　　毕竟雷鸣跟了范鸿宇三年多，对范鸿宇的性格，远比黄伟杰更加了解。黄伟杰是范鸿宇的嫡系干将，雷鸣却是“心腹”，还是有所区别的。

　　此时此刻，还没有人意识到，随着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位年轻县委书记的到来，江口的“地下王国”，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剧烈变更。

　　范鸿宇回到酒店休息的时候，江口某个最高档住宅小区，一栋占地广阔的海滨别墅花园之中，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休闲的棉麻衣裤，正坐在凉亭内，慢慢品着功夫茶。一左一右两名年轻靓丽的女孩子陪伴。这两名女孩子，年纪不大，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二三岁，打扮很时髦，但不妖冶，很清纯的样子。

　　李天然喜欢清纯的女孩子，不大看得惯女孩子浓妆艳抹。

　　年轻本就是最好的资本，何必用花粉胭脂将原本十分漂亮的脸蛋完全掩盖？

　　又不是日本艺妓。

　　时令入冬，北方很多地方，已经天寒地冻，但在江口市，天气依旧十分晴朗温暖，大家都穿得很单薄，在室外饮茶，不冷不热，相当惬意。

　　两名年轻女孩望向李天然的眼神，充满着崇拜和敬畏之意。

　　在江口地下王朝，“教父”李天然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传奇人物。道上传说，将李天然传得神乎其神，有说他是东北“大响马”的后代，白山黑水里冲出来的东北虎，刀术通神，曾经一个人一把刀，单挑另一个团伙的十八条大汉，杀得血流成河，大获全胜；也有人说他其实是西北大漠深处的“刀匪”传人，一把斩马刀使得出神入化，以一敌百，从无败绩，杀得江口道上兄弟鬼哭狼嚎，一口气干掉三个大帮派的头子，将所有其他老大都打服了，这才奠定了江口地下王朝“教父”至高无上的地位。

　　不管哪种版本的传闻，李天然都是身高两米的赳赳大汉，神力惊人，无可匹敌。

　　这两名年轻女孩，就是带着满脑子这样的传说接近李天然的。等真正见到了李天然本人，不免大失所望。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嘛。如果一定要说特别，那就是李天然的身材十分标准，远比一般四十岁的中年人要显得年轻。单看背影，一准会有人将他当成二十岁的小伙子。

　　丝毫没有一代悍匪的霸气。

　　不过失望归失望，女孩还是心甘情愿上了李天然那张豪华的宫廷大床。等她们跟随李天然的时间稍长，她们才终于明白过来，尽管李天然不是传说中的“天神下凡”，却扎扎实实是道上的“教父”，黑白两道通吃的终极大佬似人物。

　　不少道上兄弟都说，江口有两个市长，一个是上级任命的，还有一位却是自己打出来的。市政府的市长管着明面上的事情，地下市长却统管江口暗地里的一切。在社会的底层，李天然说句话，确实比真正的市长还管用。

　　比如生意人扯皮打官司，法院三进三出，也没有结果，只要托门路找到李天然，大哥发句话，立马摆平，没有人敢不服。

　　敢不服李大哥的人，早已经挫骨扬灰，连囫囵尸体都找不到了。

　　据说李天然不但是江口地下王朝一言九鼎的终极大佬，台面上也一样吃得开，经常成为市里高官的座上嘉宾，还是江口市乃至岭南省有名的慈善家，慈善捐款从不吝惜，一捐就是几万十几万。因此李天然头上，着实笼罩了不少耀眼闪亮的光环，随便一数，这光环都有一二十道，晃得人眼花缭乱。

　　眼见李天然慢慢喝干了杯里的茶水，一个女孩连忙给他续满了。另一个更加年轻的女孩，则轻轻给他揉着肩膀，高耸的双峰有意无意地挨擦着李天然的后背，撒起娇来。

　　“叔，人家那车，都掉色了，要不你给我换一台吧……”

　　其实她那台宝马车，是一年前才买的，李天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没开几回，新着呢。

　　“那等你过生日的时候，叔给你买台新的。想要什么颜色，什么款式，自己选。”

　　李天然微笑说道，语气十分和蔼，还真像是亲叔叔一样。

　　他喜欢自己的女人叫“叔”，甚至在床上的时候，还让她们叫“爸爸”。李天然知道自己心里有病，但没打算治。

　　这种病，不是谁都能得的。

　　“爸爸，你真好。”

　　女孩便趴在他肩上，献上一个香吻，压低声音说道，朝他耳朵里轻轻吹气，咯咯地笑，硕大的双峰，因为挤压而变形。

　　李天然微微一笑，双手在胸前交织成兰花指的形状，十分惬意。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不过，总是会有一些人，很不识趣地来打扰李大哥悠闲的下午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