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白马寺自然已经空荡荡了,自从师傅离开后已经少了很多的人气,师兄这次离开,那里再也没有了讲学的人,曾经盛极一时的佛教圣地,竟然成了孤寂之地,忍不住的让人唏嘘。
但是就算这样,叶一哲还是要去。
很少有人知道,在高原省被所有人当作活佛的哲杨,实际上也有自己敬佩自己真正意义上欣赏的人存在,叶一哲现在要去见的那个看门老头就是一个。
见证过哲杨从籍籍无名到今天的地位的人,大多数都已经作古了,他还在。
从六十年前哲杨第一次踏入白马寺时,还是十几岁的他就在那里的看门童子,一直到了今天,他还是。
听师傅讲课最多的人不是那些天天来的人,不是叶一哲,不是桑腾,不是那些为外人熟知的所有人,而是这个为白马寺守候了一辈子的老人。
每年叶一哲都会前往白马寺一次,一个人,拎上两壶美酒,带点熟食,再带上一些烟草,上山,看望这个名为林凤先的老人。
无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从来没有一天离开过白马寺,每天都在里面听着哲杨讲课的林老头,脑中记得的经书比起他这个所谓哲杨弟子来说要多的多,以前还在高原省的时候,每年他都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陪着林老头说着他一生的趣事,他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哲杨,师傅就是他最尊敬的人,虽然他从来没有去看过师傅,自从他们离开白马寺后,他们俩就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不妨碍他们彼此提到许多事情都能想到对方的心态。
他说话总是很风趣,说着那些叶一哲听过很多遍的故事都会让他觉得新鲜有趣,不得不说,他有着今天这番成就除了两个师傅之外,这个林老头也算是一个了,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教他什么,但是却用他一生对白马寺的坚持给了他一个很鲜明的榜样。
坚持,万事万物只要坚持,你就能成功。
他可不认为,那些所谓的大师,在真正的佛法造诣上能够和林老头媲美。
甚至就算是师兄,也许都要落后他那么一点点。
不过除了他,还有师傅,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都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的看门人,师兄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一点可以说所有人都看走眼了。
不是林老头认为可以相交的人,他是绝对一句话都是奉欠的,导致的结果就是除了自己和师傅,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和其他人说过几句话。
一个视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着自己的一些想法的人,坚持着自己的梦想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在这个雪峰之中,地处于墨镇的西北方向,世人都知道这里有着整个藏佛的圣地,圣地仁波切。
从地图上不可能看出点什么来,甚至从外面想要看里面都是不可能,只有当来到这里的时候,才会发现,在连绵不知道多少里的雪山的最中 央,藏着这样一个并不算宏伟的小宫殿,外面看上去与其他的西 藏寺庙建筑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一样就是在土质的围墙里的空间稍微大了些许,并不是和其他寺庙比起来,而是和那中 央的正庙比起来要大了许多,从稍微高点的地方看下去,仿若是一个空空的寺院一样,仔细看去,不如其他藏族知名的寺庙那么的层峦叠嶂,此起彼伏,只有中间那一个建筑的存在,衬托了整个寺庙,那么的冷清,高耸的尖状物,一如既往的突出在那里,如同舍利塔一般,令人敬畏。
在寺庙的入口,已经破旧不堪的门上,已经辨认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如果很仔细的看的话,能隐约的看到中 央有个“玛”的痕迹,但是并不清晰。
白马寺,一个记载着传承,已经有着千年历史的地方,竟然在哲杨这一代没落了下去。
师傅想必也很神伤吧?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离开这里,最后丢给桑腾师兄,而他却没有坚持下去。
只要在这里坚持,就注定达不到很高的位置,哲杨也是这么多年里来,这里出的唯一一个活佛了,其他的莫不是在其他地方,著名的那些寺院里出现的,大多数都是来自布达拉宫。
因为悠久的历史带来了足够的人气,他们自然要容易许多。
在这个深山老林里,一般人根本不会来的地方,想要达到逆天的成就,那份艰难,那所需要的韧性,无一不是顶尖的。
实际上,这里并不是不出名。
在很久以前了,这里比起所谓的布达拉宫要知名许多。
有句宗教经典这样说过:“佛之净土白马岗,圣地之中最殊胜。”
所谓的白马岗,指的就是墨镇,而白马岗的来源,跟白马寺莫无关系。
要知道,这里可是当年莲花生大师顿悟成佛的地方,只是莲花生大师为了普渡众生,在顿悟之后就离开了这里,这里逐渐的也是被世人遗忘,直到哲杨活佛的再次兴起。
在这样一个地方,不离不弃的看门,这份佛性,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林老头,你在哪儿呢,我来了。”
看着熟悉的白马寺,叶一哲在门口大声呼喊到,师兄走了,看起来就是空空荡荡的地方,他再也不用担心影响道讲学了,反正根本没有人存在,他也就可以肆无忌惮了些了。
以前来到这里他总是偷摸的走进去,然后和林老头吹嘘完了之后再悄然的离开。
说来也怪,自从他和师傅离开白马寺之后,他和师兄之间就不如以前那般亲密了,不知道是年幼的直觉还是只是他自尊心作祟的错觉,他总觉得师兄从那时候开始看他的眼神就有点问题,就那么两三年,后来那份感觉消失了,但是却让他总觉得心里隔着一层什么东西,虽然至今他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而每次他偷偷来到这里,都是找到林老头也不和师兄打招呼,所以他大多情况下都不怎么清楚。
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一个看门的根本起不了太大的风浪,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一向自负的师兄更会是这个样子。
在小的时候师兄就是教导自己,不要和三教九流的打交道,怕自己走上歪路,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现在在江州做的事情的话,恐怕二话不会的跟自己断交都有可能,这一点的刚毅,也是他认为师兄的最大毛病了。
这次再看到师兄,感觉他平静了许多,眼神里也缺少了很多锋芒,叶一哲才是在心中放下了心。
在回来之前,他最怕的就是师兄和师傅倔脾气都上来,然后因为布达拉宫的事情和对方杠上,之前在电话里,只要提到这件事师傅师娘总是讳莫如深,不是岔开话题就是让他不要再问,所以他一直都是担心着。
一直到见了师兄之后他才是放下了不少的心。
许久这里都没有人前来,叶一哲的声音突然响起,林间响起了鸟雀飞起的声音,扑闪着翅膀都是飞动了起来。
“也就你敢在佛祖的地方喧哗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他的前方响起,话语中带着责备,但是更多的是溺爱的感觉。
白马寺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很普通的老头子形象在叶一哲的面前露了出来,看到门口果然是自己想的那个人,老头子二话不说就是回头走去,没有关门。
叶一哲没有犹豫的跟了上去,走到他的身边,嬉皮笑脸的说道:“现在这里不是没有人了么,哪儿还要介意那么多。”
林老头显然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摇摇头道:“你啊,那么大的人了,还和九岁的时候一个样。”
跟着他来到了他住的地方,看着虽然没有了人依旧住在门房里的林老头,叶一哲心中泛起波澜的同时也是说道:“林爷爷,你又何苦呢。”
何苦呢?何苦那么累呢?让自己歇歇不好么?就算不歇息,住在这个暗无天日并且阴冷的门房里,为何不进入白马寺中,那么多的僧房,哪一个不比这个暖和呢?
他都没有选择,他选择的还和以前一样,六十年,从来没有寻求过改变。
林老头很清楚他的意思,淡淡的笑了起来,看着叶一哲说道:“我答应过我父亲,有些东西,我会用生命来坚守,这便是我的佛吧。”H
第十四章 平凡的底蕴
在林老的身边很舒心。
自从那一年叶一哲在白马寺犯下错误之后,包括桑腾都没有为师傅说话,只有林老这个看门的人站了出来说他们过于执着外物,说他们全都错了,就算他真的是玷污了佛像,就算他不是孩童而是成年人,也不应该怪罪,信仰这种东西,重视的是内心而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神像,虽然一个看门的人说的话没有人会去倾听,更没有人去在意他说的一切因果,但是叶一哲依旧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这个本来并不是太熟悉的老头产生了好感。
小孩的改变就是那么的容易,谁对他好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就会把这个人当成一点支柱。
而林老头也确实给了他一个惊喜,虽然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大多都是吃吃喝喝,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无论他涉足什么样的话题,这个看似普通的老头子总能说出一些自己的道理,甚至有很多比起别人的理解都要深刻的多,那时候已经很懂事了的叶一哲才知道,这个老头子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普通的。
如果他要出书的话,一定会名动天下的,这一点叶一哲一直坚信。
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做到。
实际上后来叶一哲回想一下也确实应该是这个样子,一个几十年如一日的听着别人念经诵佛,然后门房里堆积的书籍已经如同山一般高耸的人,怎么都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只是其他人忽略了这一点罢了,或者说是他们根本没有去关注这一类人。
不显山不露水,却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底蕴。
而师傅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因为这部分人的支持,才有了旁人无法企及的地位,这个也是叶一哲看来无论桑腾师兄怎么努力都是赶不上师傅的原因。
林老头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可以最好的形容这一点:“你师傅之所以能够让世人都仰慕,不是因为他高深的佛法,也不是因为他能够带给人安宁,当然更不会是因为他念经的年代多了其他人想要尊敬这样一个老人,在我看来,那些东西,都比不上一点重要,那就是对普通人甚至是弱势群体的尊重,发自内心的尊重,并且愿意融入到他们的世界中,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的体会到他们的疾苦,真正的造福世人。我就是那其中的一员,从你师傅还是年轻的时候,都能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看到我就露出最真挚的笑容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了,那些尊重,永远不会是金钱能够带来的。”
从师兄踏入布达拉宫的那一刻开始,叶一哲就很清楚,他注定也只是一个大师了。
将带过来的东西都是拿了出来,看着林老头逐渐欣喜的表情,他也是不禁有点觉得好笑。
这么大的一个老头了,至今依旧会为这么一点熟食一壶浊酒而露出小孩的心性,这份对于生活的豁达,也感染到了叶一哲。
看着他最后拿出来的烟,林老头更是如同看见猎物一样,恨不得整个人都要扑上去,将那两条价值只有两百的香烟如视珍宝一样的拿了过去,并郑重其事的放到了他的一个箱子里,才是坐到桌前,闻着叶一哲带给他的美酒。
很普通的酒,在他看来却是最好的味道了。
他经常说,人生有三宝,美酒群书加烟草。
他又说,他这一生最为幸福的时候,就是当年捧着一本《百年孤独》,旁边放着一杯自家酿的最为浓烈的那种青稞酒,然后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的日子。
书是好书,酒是好酒,太阳是很难得的明媚。
那一个下午的场景,不论是因为景色还是书的内容,他都一直记在了心里。
这个在常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画面,但是叶一哲却很是清楚对他来说有多么的奢侈,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周围都是雪山的圣地之中,有太阳的日子确实很少。
而林老头这样一个最为普通不过的人,却是真的如同那本百年孤独一样,不懂的人,便是擦身而过了。
毕竟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的愿意相信,这个老头身上,举手投足都是智慧呢。
反正叶一哲是相信的。
只要在墨镇,他总会固定一段时间来看看他,这一点师傅也没有反对过,反而每次在来的时候都托他向林老头问好,有的时候还主动拿出两瓶自家做的食物还有美酒让他带过来,师娘也会偶尔给他一床棉絮让他带来,省的他冻着了,而除了他来的时候,这些年来林老头一直都是一个人,旁人无法承受的孤独在他看来已经成了他修行的一个部分。
深深的吸了一口酒气,林老头满足的说道:“这酒至少五十年,下次不许带这么好的东西了。”
听着他带着嗔怪的声音,叶一哲并不解释,之前为了不让他知道酒的价值,他特意将瓶子换了,用家里最普通的酒壶带过来的酒,没想到他只是闻就闻了出来。
这些年只有师傅一个人在家,师傅并不嗜酒所以也很少自己酿酒,所以给林老头带来的东西只能是自己去镇上买,或者是以前从桑然家里拿上一些,今年因为在江州的缘故,在回来的时候他就让风四娘帮他准备点,她以为他要带给哲杨师傅,自然就去弄了能买到的最好的茅台,几十年的陈酿,一般人根本弄不到。
一直以来林老头都不允许他破费,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只能是讨好的说道:“这次是失误,林爷爷您是知道我的。”
“如果不是知道你的话,我早泼你头上了。”
轻轻的呡了一小口,林老头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脑袋晃荡了两下,长叹一声道:“酒是好酒,就是缺少了一些农家的味道,这种大人物喝的东西我喝不惯,下次还是给我带些简单点的吧。”
叶一哲点点头也是给自己倒了一口,一边喝一边说道:“林爷爷,我这离开了半年多,你的身体还好吧?”
“眼不瞎,耳不聋,能上山,能看门,再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了。”林凤先老爷子笑着说道,“倒是你师傅,就算我在这里,都是能够猜到他应该不怎么样吧,实话说,桑腾这小子这一步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啊。”
第一个得知桑腾要离开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凤先这个为白马寺看门的人。
那段日子,经常出现的一些陌生人,从穿着还有偶尔传来的欢声笑语,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并且告知了哲杨,布达拉宫这些年的兴起他们都看在眼里,逐渐的有了圣地的风范,强压这个雪山之中的名义上的圣地一头,欠缺的只是这种大师级别的存在而已。
准确的说是欠缺桑腾这个级别的大师。
在高原省,所谓的大师还是很多的,他们也确实有真才实学,在信仰佛法的国度,想要欺世盗名那是很难的,随便一个百姓随口都能说出很多哲理,没有点真料子是怎么都镇不住场子的。
但是哲杨这样的活佛就一个,桑腾这样的大师也没有几个。
而之所以桑腾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是因为哲杨的缘故,他们邀请了他很多年,这个林老头很久以前就知道,在几十年前开始他们就不停的派人来请他出山,每次都被他婉拒了,三番五次之后那边也终于知道,哲杨这个活佛是真的不想出山,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离开。
终于后来哲杨离开白马寺了,回到了那个山上,一间简陋的屋子,孤单的矗立在山间。
他们认为机会来了,于是有三番五次的派人前往山腰邀请他。
直到有一天哲杨很明确的表示他对布达拉宫没有一点兴趣的时候,几个人面红耳赤的离开后回去商量了下,才是决定邀请桑腾的。
但是那个时候他们还在等待,观望桑腾是不是有成材的一天,毕竟那时候他还不怎么出名。
随着前往白马寺的人越来越多,桑腾也有了足够的身份,并不是完全凭借哲杨的威名在那里支撑着白马寺,他们也是彻底下定了决心,再次来到了白马寺。
一拍即合的是桑腾。
从他们笑着离开的样子,林凤先便是知道白马寺已经留不住人了。
他很清楚的是如果桑腾离开的话,白马寺注定要荒废下去,虽然不想这样,但是那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办法,对这样一个地方,他再豁达也有很深的感情,这些年的香火不断他虽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好处,可终究让他看着人来人往看着这些人物成就了他的道,属于他自己的佛法。
哲杨却只是在电话里和他说,随他们去吧,有些东西不是他们想改变就改变的了的,而且白马寺盛极一时,静一静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