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东冷哼一声,背转身去。
艾赛提苦口婆心的劝说艾山:“我恐怕拦不住他,他职务比我高,如果我是你,就随便说点大路货,大家各有台阶下,不就成了?你也不用被埋在猪圈下面,我们也能向上面交差。”
艾山犹豫了一下,刘汉东描述的情形实在可怕,他不得不做战略上的迂回。
“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艾山深呼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艾赛提回望武官助理,后者满意的点点头,而刘汉东则因为劁猪的手艺无法施展而愤愤不平,骂了一声丢下刀走了。
……
约翰·林奇的本名并不叫这个,但时间长了,他也就默认这个名字是自己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海湾战争的时候,林奇还是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中士,他操作M113装甲车,会使用反坦克火箭筒和勃朗宁重机枪,幻想着在一望无垠的广阔沙漠上痛宰伊拉克人,可事实上他见的活的伊拉克士兵都是俘虏,他的战争一枪未发就结束了。
战后,林奇回国继续学业,州立大学毕业后,加入了中央情报局,开始外勤特工生涯,他很喜欢这种浪迹天涯居无定所的日子,但是家庭却搞得一团糟,妻子提出离婚,女儿不喜欢他,连父母都不愿意答理他,加上工作上搞砸了一个重要的任务,林奇一蹶不振,沦为边缘人物,被派到条件艰苦的坎大哈,坏运气始终跟随着他,在一次常规行动中,林奇被一帮临时起意的东突分子给绑架了。
林奇失踪后,中情局立刻将他列为失踪人员,并未真正下工夫搜救,因为林奇的保密授权级别很低,他的死亡或者被俘不会带来太大损失。
被俘期间,林奇始终坚持自己的伪装身份,他告诉恐怖分子们,自己只是一个爱好和平的英国电信工程师,但在那些人眼里,英国人向来是美国人的走狗,比正主儿还坏,不过他们暂时没处决林奇,反而养了他几个月,这让林奇联想到一句中国老话:杀猪过年。
长期笼罩在林奇头上的厄运光环终于在一个神奇的夜晚消散,一伙人,准确的说只有三个人,胆大包天的向营地发动了突袭,上帝保佑,他们居然打赢了,林奇也顺利获救,他在回到喀布尔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当地的中情局情报站。
中情局得到林奇提供的情报后立刻做出反应,他们要从中国人手里把艾山抢回去,这并不代表艾山的美国人豢养的狗,只因为他们能给中国人添乱,而中情局也乐于给中国人添堵,所以兰利那帮人决定这么做,至于把人抢回来之后是关在关塔那摩还是放回坎大哈,那就看心情了。
这是恩将仇报的行为,不过对于情报人员来说,根本不存在良心这种廉价玩意,所以约翰·林奇根本不关心中国人的感受,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搞好的话,自己的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林奇能熟练掌握普什图语,阿卜杜勒老汉受伤后向艾哈迈德交代的遗言,他听的清清楚楚。
……
北京,国安部的反恐安全会议在彻夜进行,前方发来密电,艾山的嘴已经撬开,这家伙虽然不是分裂组织的核心人物,但是掌握大量机密,很有继续深挖的潜能,甚至有领导异想天开的提出,把他培养成双面间谍。
所以,如何将艾山运回国内是头等大事,经验丰富的专家们制定了三个方案,第一方案是将艾山伪装成受伤的中炎黄被绑架员工,由大使馆给他做一个假的真护照,从喀布尔机场光明正大的乘机回国。
第二方案是第一方案的替补,如果美国人阻挠,就由T部队武装护送,先进入巴基斯坦,然后回国。
第三方案同样是走陆路,不过是走另一条相对艰险的通道,瓦罕走廊。
不管采取哪一种方案,中炎黄都是重要配合单位,所以宋剑锋参与到决策中来,这让他找到了当公安厅长时的感觉,掌握强力机关和执掌企业,感觉是很不相同的。
北京和喀布尔有三个小时的时差,反恐安全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但喀布尔还在沉睡之中,大使馆接到国内的密电后,立刻联络安全屋,可是固定电话已经打不通了,手机也显示没有信号。
阿富汗的有线电话系统设备老化,故障频繁,而移动电话系统是2002年才投入运营的,只能覆盖一些大城市,并且经常受到各种限制,比如昆都士省的移动电话运营商就遭到塔利班的威胁,勒令他们夜间必须关系移动信号,以防止美军定位斩首。
但是喀布尔不是塔利班占据的地域,不会出现这种手机宵禁现象,电话打不通,只说明一件事,安全屋出事了。
……
凌晨四点钟,正是人最困顿疲劳的时候,但负责警戒的小伙子们依然精神抖擞,艾赛提给他们煮了浓郁的咖啡提神,还有敞开供应的烟草和红牛饮料,安全屋的夜视摄像头将视频信号反馈到监视器上,四周一片寂静。
这种死寂反而令人产生不安全感,武警战士焦躁不安,有人匆匆进入监控室,是武官助理,他表情严峻无比:“敌人来了。”
武官助理发现自己的手机没有信号,立刻意识到危险降临,叫醒了所有人,包括已经从昏迷中醒来的面包车司机,他是大使馆的司机,不是武装人员,但也被塞了一支枪和两枚手榴弹。
“别担心,只要打起来,阿富汗政府军和北约驻阿国际安全支援部队不到二十分钟就会赶到,我们主要扛住这二十分钟就行。”武官助理这样安慰大家。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传来,是RPG火箭弹爆炸的声音,安全屋的院落外墙被炸出一个大洞,屋顶上瑟瑟落下灰尘来。
紧接着是发动机引擎的咆哮声,监控器屏幕上出现了一辆卡车,横冲直撞而来,突然监控器一团黑,估计是摄像头被狙击手打掉了。
爆豆般的枪声响起,是熟悉的苏式RPK轻机枪和AK47的枪声,7.62MM子弹轻而易举的穿透砖墙,把安全屋打得像筛子一样,屋里的灯光从密密麻麻的子弹孔里泄出来,暗夜里光柱千万道。
一轮密集射击结束后,趴在安全屋地板上的人们在艾赛提的手势下,匍匐前进爬进了地下室,艾山也被刘汉东拽了进来,他冷笑不已:“你们完了。”
“就算是死,也是你先。”刘汉东拔出手枪顶住艾山的太阳穴。
片刻后,外面的人换好了新弹匣,开始新一轮扫射,安全屋的坛坛罐罐全被打成了碎片,木屑横飞,电器短路,火花四溅,玻璃飞花碎玉,屋顶上的卫星电线也千疮百孔,上千发子弹关照下,如果屋里还能有幸存者才叫奇迹。
刘汉东摸出卫星电话拨打郑佳一的号码,可是卫星电话在室内找不到信号,无法接通。
“领导,我中枪了。”一名武警战士脸色苍白,他的防弹衣被打出了一个凹坑,但这并不是致命的,要命的是腿上的伤口,子弹贯穿了大腿,所幸没伤到大血管,不然根本没办法救。
艾赛提撕下衣服下摆,绑住武警战士的腿,嘱咐他:“每个十五分钟松开一次,不然会坏死。”
战士喘着粗气:“咱们还能撑十五分钟么?”
第七十二章 牺牲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外面的枪声如此密集,起码有三十个武装人员,他们将安全屋团团围住,就凭几支步枪肯定冲不出去,撑十五分钟那是奢望,能撑五分钟都谢天谢地了。
“不能坐以待毙。”刘汉东说,拉动AK74U的机柄,快慢机调到连发位置,把手伸到艾赛提面前:“手机。”
艾赛提忙不迭的把手机递给他,这是一部中国生产的华为触摸屏手机,刘汉东打开摄像头,爬上梯子,单手举起手机观察外面的情况。
手机屏幕上显示几双脏兮兮的翻盖皮鞋,往上面是松松垮垮的阿富汗式裤子,来的不是美国雇佣兵,而是当地武装。
刘汉东把手机丢下去,另一只手将短突击步枪拿了出来,AK系列的弹匣又长又弯,只能放平了打,他也不露头,就这样举枪猛扫,一扣到底,三十发子弹一扫而空,滚烫的子弹壳抛洒到地下室里,叮当作响,下面艾赛提递上已经拉掉保险环的手榴弹,刘汉东接过来,在手里还停了一秒钟,这才丢出去,顺着梯子滋溜下来,大喊道:“隐蔽!”
所有人都趴低了身子,哪怕手榴弹炸不到自己。
一声巨响,乱七八糟的杂物纷纷落下,还有一些血淋淋的肢体碎片。
“冲!”武官助理大吼一声,端着自动步枪爬了出去,屋里躺着四具尸体,身上覆盖着瓦砾,灰头土脸,院子里隐约有七八个人影,都拿着枪。
武官助理单膝跪地,举枪扫射,他的枪法很好,两个人影应声倒地,其他人卧倒还击,迅速压制屋内的火力,但刘汉东和艾赛提也爬了出来,趴在地上猛烈开火。
“去开车!”武官助理大喊一声,一个长点射打出去,刘汉东趁机冲向车库,子弹在他身边乱飞,可他却丝毫没有恐惧,战场上就是这样,你越是不怕,子弹越是躲着你走。
好不容易冲进了车库,却发现那辆奔驰面包车被打得千疮百孔,发动机位置起码五十个弹洞,肯定开不了啦,而刘汉东也被密集的子弹封锁在车库里出不去。
武装人员丢了两枚烟雾弹,白色的烟雾弥漫在院子里,本来就是能见度很差的深夜,加上烟雾更加看不清东西。
“政府军怎么还没来。”武官助理焦躁万分,敌人在暗处,我在明处,越拖越不利。
“要不我冲出去报信。”没受伤的武警战士已经打光了携带的5.8MM子弹,换了一支五六式冲锋枪继续射击,他已经不那么紧张了,刻苦的训练派上了用场,短点射打得既准又狠。
忽然一枚中国造67式木柄手榴弹落进了屋里。
“卧倒!”武官助理大喊一声,武警战士却奋不顾身冲过去,抓起木柄手榴弹奋力丢出去,手榴弹在空中爆炸,烟雾中传来惨呼,有人被炸到了。
没等他笑出声来,又是一枚手榴弹丢进来,卵形手榴弹在地上滴溜溜打转,木柄手榴弹的引信时间较长,而这种手榴弹只有三秒多,来不及捡起来回丢了,武警战士毫不犹豫的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了手榴弹。
一声闷响,战士再也不动了,武官助理和艾赛提来不及悲愤,举枪向烟雾中猛射,可是子弹全都落空了,狡猾的恐怖分子早就躲了起来。
地下室里的艾山倾听着上面的声音,一双眼睛开始转动,虽然他双手被绑,但是还有脑袋可以撞人,还有牙齿可以咬人。
“别妄想了。”腿上中弹的武警举起了手枪:“你乱动一下,我就打死你。”
车库里,刘汉东忽然发现头顶有星光,这儿能找到信号,他急忙从自己的普什图过膝长衣的口袋里掏出卫星电话打给郑佳一。
电话很快接通了,郑佳一似乎根本没睡觉。
“报告你的情况。”
“安全屋被攻破,起码一个排的兵围着我们打,就快撑不住了。”
“坚持住,援兵马上就到,最多十分钟,记住,口令是昆仑,回令是炎黄。”
刘汉东差点哭了,十分钟之后,恐怕安全屋就没活人了。
忽然他看到车库角落里有一个铁皮油桶,而车库的地势在院落中相对较高,来不及多想,三两步奔过去,拎起油桶开始倾倒汽油,倒的差不多了,把油桶往院子里一丢,顺手摸出手榴弹拔掉保险销甩出去,然后藏在了汽车后面。
院子里一片火海,虽然没能当场烧死几个人,却成功的阻隔了进攻。
爆炸声传来,院子里接二连三的炸开了花,是小型迫击炮在射击,而且准头极佳,没有一枚炮弹落在屋里。
武官助理松了一口气,政府军终于杀到了。
一顿轰击后,武装分子作鸟兽散,烟雾也渐渐散去,却看不到政府军的影子,只听到远处有美式自动步枪的射击声。
刘汉东的卫星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尽快撤离,向西北方走,我会接应你们。”
“收到!”刘汉东快步奔回屋子,向武官助理报告:“援军来了。”
“我猜就是他们来了。”武官助理卸掉空弹匣,换上新的,忽然眼神一变,将刘汉东挡在身后,嘡嘡两声,武官助理踉跄着倒下,躺在墙角的一个家伙手里拿着枪,脸上身上尽是灰尘,他是刚才被手榴弹震晕的,这会儿刚醒过来。
刘汉东和艾赛提同时举枪将那人打成了马蜂窝。
武官助理穿了防弹衣,但是轻型防弹衣无法抵挡步枪弹,他伤得很重,嘴里流出血来,断断续续道:“完成任务,一定……”
刘汉东紧咬牙关,拿出卫星电话打回去:“有人受伤,需要援助!”
“把伤员放在原处,把目标带过来。”那个声音很冷静,也很冷酷。
“你们把车开过来,不然谁也别想带走。”刘汉东怒吼道,挂了电话。
艾赛提从瓦砾堆里翻出急救包,徒劳的给武官助理止血,打吗啡,但他的呼吸还是越来越微弱。
灯光刺破黑暗,一辆路虎越野车冲进了院落,车上下来两个人,军事承包商打扮,手持HK416自动步枪,脸上涂着油彩,衣服上没有标志,看不出是何方神圣。
刘汉东端着枪喊道:“昆仑!”
“炎黄。”来人高声回令,踩着满地狼藉下车走过来,看了看武官助理,把手指搭在他脖子上几秒钟,干巴巴说道:“没救了。”
“还有救。”刘汉东固执道,虽然他连武官助理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目标在哪里?”来人左顾右盼。
“我说他还有救。”刘汉东不满他的冷冰冰态度,厉声喝道。
来人突然暴怒,将刘汉东推到墙角:“人已经死了,就不能占用资源……”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刘汉东已经用一把五四式手枪顶住了他的下颌。
“我再说一遍,把他拉走抢救。”刘汉东同样冷冷的说。
同来的士兵举起了步枪,从侧面瞄准刘汉东。
艾赛提不知道帮谁好,一时间手足无措。
和刘汉东面对面的家伙年纪不小了,只有四十岁以上的男人才会有如此深邃的眼神,面对枪口他丝毫无惧,甚至带点嘲讽,他看了一眼刘汉东手中的枪,却做出了妥协。
“骡子,把人抬上车。”他说。
奄奄一息的武官助理被抬上了汽车,受伤人员也上了车,艾山则被塞进了后备箱,只有那个牺牲的战士留在了原地,他身上一切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被取下,95式步枪也被取走。
临上车前,刘汉东向士兵的遗体敬了个礼。
……
重伤员被送进了最近的医院,其余人则回到最安全的所在,中国大使馆,虽然外交部不愿卷入麻烦,但在国安委的协调下也不得不全力配合。
那些援兵并没有进入大使馆,而是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刘汉东满身是血,衣服头发里都是硝烟味,他呆呆坐在椅子上,久久沉浸在战友牺牲的悲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