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斌抽着烟说:“我们国家的二元领导制决定了书记是班长,政府首脑负责执行,但是党政分开,互不干涉,这是底线,对吧。”
“是是是。”周文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你也是当过县委书记的人,明白一把手的想法,操控全局,说一不二,大搞一言堂,家长式作风,这是很多地方的一把手常犯的毛病,这也是我国现阶段面临的重大问题之一,哈哈,当然这是中央的职责了,我们只要考虑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我的看法是,只要他的做法和执政理念,是对党,对国家,对人民有利的,就坚决支持。”
周文没料到曹副省长的政治智慧如此简单,换句话说,就是墙头草呗,他不甘心的再问:“如果班长的做法不正确呢?”
“要相信组织。”曹斌意味深长的笑了,“没有人能凌驾于组织之上。”
第十三章 三个年轻人
周文豁然开朗,自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总以为刘飞就是横在自己面前的无法跨越的天堑,却忽视了组织的存在,党不是某个人的党,也不是某个小团体小派系的党,党的事业才是至高存在,如果刘某人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党的事业,国家的强盛,人民的福祉,哪怕自己个人荣辱受到挫折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以刘某人的跋扈作风,高调作秀、吃相贪婪来看,此人就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投机客,周文相信,组织的眼睛是锐利的,判断是睿智的,决策也是英明的,一切事情都尽在组织的掌握之中,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放心,组织调你到省城来,是有通盘考虑的,你不要有思想包袱,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和班长搞好团结,多向朱书记汇报工作和思想。”曹副省长时间宝贵,周文很有眼色,起身告退。
回去的路上,周文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思考着曹斌的话,近江是省会,书记和市长的搭配,必然是省委主要领导仔细斟酌后的结果,考虑到这次省里的变动也比较大,徐新和突然调任中央,朱省长接替书记位子,而徐书记的作风和他女婿很接近,一言堂,家长作风,当初把朱省长压制的够呛,思来想去,周文判定,调自己进省城,是作为制衡刘飞的一步棋。
省城不比江北,层次更高,政治斗争形势更复杂,县市级的斗争往往表面化,白热化,周文初来乍到,还不习惯这里的节奏,人头都认不全,比起刘飞,劣势太明显了。
省委和省政府隔着一条马路,都是巍峨雄伟的大楼,院子宽敞无比,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灌木修剪的整整齐齐,柏油路一尘不染,来往工作人员都行色匆匆,不苟言笑,每次到这里来,周文都有一种朝圣的感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他出身寒微,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易,正厅级再往上,靠的就不仅仅是能力了,自己在省里没有强援,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又机缘巧合的落进了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如何不让他心情复杂。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周文默默念道,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豪情壮志充满心头,在南泰的时候他没怕过谁,在江北也没怕过谁,如今到了近江,当上了副省级城市的市长,更没必要怕谁。
……
不出两天,省委组织部宣布了两个新任命,一是从北京调来一位专职省委副书记,说起来还是周文的老熟人,老上级,曾经担任过江北市长的韩珏。
韩珏同样是江东政坛的明星人物,二十五岁就是省团委书记,三十岁不到就是地级市的市长,后来直接从江北市长调任共青团中央担任重要领导职务,现在又回到了地方,担任的是负责维稳的副书记,他的家世和人脉,绝不比刘飞差,这项任命耐人寻味,中央的布局令人深思。
按说,刘飞的政治路线图应该是近江市委书记,副省长,省长,省委书记,一条康庄大道光明无比,省里基本上没有能和他对抗的人,周文勉强算一个,但明显后劲不足,但韩珏就不同了,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丝毫不比刘飞差,学历、能力、风度、背景,可谓不相伯仲。
更何况,韩珏的起步更高,刘飞还在当县委书记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市长了,现在又是省委副书记,领先刘飞半个马头,鹿死谁手,变幻莫测,他的存在,可以分散刘飞的火力,减轻周文的压力。
第二项任命是近江市委的组织部长人选,根据中央有关政策,组织部长都是从外地调来,一届期满就调走,不过这次调来的组织部长却是一位熟人,前省委书记郑杰夫的秘书,丁冠臣同志。
丁秘书在郑杰夫调任中央之后,就被安排到下面地级市做了副书记,如今也该挪窝了,近江的组织部长很适合他,也符合省委的全盘部署,至少近江市委常委里,能有人和周文站在同一条线上。
省里的两项任命给周文带来了信心,也给刘飞带来了困扰,他明白这是省委的平衡之道,对周文这个泥腿子和丁冠臣这个前秘书他根本不当回事,但是省委副书记韩珏就不同了,年纪比自己还轻,进步比自己还快,威胁可想而知,对此刘飞表面上不屑一顾,私下却极为忌惮。
江心岛会所,这里最早是水文监测站,九十年代后期被李随风承包,作为高档私人会所,李随风入狱后,这里被世峰集团接管,作为招待朋贵宾的场所,王家兄弟被捕后,江心岛无人敢接盘,被黑森林顺理成章的接手,服务人员全部换成东北带来的人,专门用于刘飞小圈子的聚会。
李封贩毒案之后,黑家兄弟低调了许多,黑森林夜总会也不开了,专心经营房地产业务,龙开江的北岸新城,庆丰地产的欧洲花园,还有世峰集团留下一些项目,足够他们折腾的。
刘飞的核心圈子只有五六个个人,基本上都是他的白手套,操盘手,控制青石高科的唐一诺,掌握地产生意的黑林,黑森,以及铁三角中的姚广和冯庸,其他政界下属、同僚,甚至像沈弘毅这样的人,也只能算作外围。
“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霸王让寸分,我这个人就这个脾气,不管是谁,是什么职位,阻碍近江的发展,就是我的敌人。”刘飞穿着雪白的九分裤,橘黄色的软皮鞋,戴着墨镜坐在藤椅上,吹着江风说道。
“谁挡老板的路,我就弄死谁。”黑子气势汹汹道。
刘飞摆摆手:“不要动歪脑筋,不上台面的招数是对付不了别人的,反而落了下乘。”
黑子虚心请教:“老板,那我该怎么做?”
刘飞说:“省委把我们放在一起,就是想决出个胜负来,我,周文,韩珏,都是中组部挂号的后备干部,谁能扛得住压力,谁能干得出成绩,江东这方天地就是谁的,韩虽然是副书记,但是给他闪转腾挪的空间不是很大,有这个能力,也没地方发挥,何况这个人根本没什么真正的能力,他的底细我很清楚,不值一提。”
黑子说:“那周文呢,上回我们想弄他,差点被他反咬一口,这家伙应该有一套。”
刘飞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转向唐一诺道:“小商村生产基地进展怎么样?”
唐一诺扶一扶眼镜道:“很顺利,商家的支持力度非常大,一车间已经投入运行,二车间和三车间在试运行,四五车间的建设安装估计八月份能完成。”
刘飞摆摆手:“八月不行,必须七月投产,向党的生日献礼。”
唐一诺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道:“保证完成任务。”
……
一转眼,刘汉东已经在国际关系学院培训了半个月,学习期间他再没有出现过违纪现象,没在操场上跑过圈,而且学习成绩非常出色,被阿语老师赞为极有语言天赋的学员。
事实上,刘汉东在学习阿拉伯语的同时,还在紧急备考,迎接即将到来的毕业考试,他的生活仅限于三点一线之间,宿舍、食堂、教室,课程结束后立刻回到宿舍拿出历史课本,沉浸在历史长河中,电脑屏幕上是他的论文题目《试论明代内阁制与江南资本主义萌芽之间的关系与走向》以及洋洋洒洒几万字的文章,与其说是论文,还不如说是一篇构思精巧的架空小说。
总之,刘汉东的精力全放在了学习上,连相熟的学员拉他去打篮球都不答应,他的,他的好学精神赢得了教官的好感,爽快的批准了请假,允许他回江大参加考试和论文答辩。
刘汉东顺利完成了考试和答辩,他心里有数,本科毕业证和学位证书已经是囊中之物,四年本科的课程,他实际上用了几个月的碎片时间就学完了,历史系比较偏门,老师放水,教授也没为难他,那篇论文老实说成色不高,但毕竟只是本科生的论文,看在老校长的面子上,勉强让他过了。
不管怎么说,刘汉东都是学霸级的人物,终于完成拖延了十年的本科学业,他如释重负,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忽然背后有人喊,“刘汉东,是你么?”
回头看去,两双大白腿在夏日阳光下直晃眼,往上看,是热裤和吊带衫,近江是临江城市,夏季炎热,女性喜欢穿的清凉,大学更是饱眼福的所在,这两个妹子是刘汉东的老熟人了,宋双和朱芃芃。
“干啥呢你?”宋双亲热的上前用提包打了一下刘汉东,“不是说进了我爸的公司么,怎么不在北京呆着,我去公司找你都没找到。”
刘汉东如实相告,自己正在国际关系学院学习外语,抽空回母校参加考试,完成本科学业。
两个妹子顿时笑的前仰后合,说大叔你都三十多了,才刚本科毕业啊,不行,你得喊我们学姐。
刘汉东就问你们干啥呢,宋双说我不是被单位派到北京学习了么,闲着没事考了北清大学的新闻学硕士,芃芃也在江大读硕士,我来找她玩,正好遇到你,这是缘分啊,你不得请我们吃饭。
“好啊,想吃什么?”刘汉东道。
“等等,我把凌子杰叫上,你请客,他买单。”朱芃芃拿出了手机。
第十四章 出事故了
淮江岸边的咖啡馆,三人坐在露天处边喝咖啡边等凌子杰,宋双打量着刘汉东,许久不见,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脸上留了胡子,而且是那种粗犷有力的络腮胡,T恤下是坚实的臂膀,脖子上松散的围着条黑白格子的阿拉伯方巾,一双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大长腿懒洋洋的伸着,脚上是低调的Converse帆布鞋。
“会打扮了哦,整个像个男模一样风骚。”朱芃芃嘻嘻笑道。
刘汉东随即想起了郑佳一,自己在着装品味上不自觉的向她看齐,嘴角不禁浮起笑意。
“想到谁了,这么开心?”朱芃芃诛心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凌子杰就匆匆赶到了,他的打扮和刘汉东截然不同,六月天里还穿着成套的杰尼亚西装,外套搭在手上,衬衣领口松开一枚扣子,领带也松着,看起来不像是政府公务员,倒像是电视台的男主播。
朱芃芃已经帮凌子杰点了一杯冰咖啡,此刻放到他面前,甜甜道:“喝吧,看你热的。”
“谢谢老婆,么么。”凌子杰一屁股坐下,“对不起啊各位,台里太忙,刚做完节目,还有几篇稿子要写,陪不了你们太久。”
宋双奇道:“你调到电视台了?”
凌子杰说:“也不是,市政府新闻办在电视台常设了一间办公室,还办了个节目,每周五晚上播,宣传近江发展的,我是主播,还兼任编导,除了这些,还兼任市政府新闻办的常务副主任,一些行政工作也要我处理,事情太多了,忙的团团转。”
宋双道:“你也算求仁得仁了,年纪这么轻就身居高位,了不起。”
凌子杰自嘲道:“得了吧,我算什么,人家刘书记,周市长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三十来岁就是正厅、副省,我差的远呢,快三十岁了才是副处,对了,省里调来一位副书记,比刘飞还年轻,再加上新来的市委组织部丁部长,也是小年轻,市局一把手沈弘毅就更不用说了,三十出头的副厅,没有最年轻,只有更年轻,呵呵,这几年江东政坛有好戏看了。”
朱芃芃道:“你这话让那些混了一辈子才勉强是副科的人怎么办?人家还不一头撞死啊。”
凌子杰笑着摇头,喝咖啡。
“对了,双儿你刚才说刘汉东进了中炎黄,在哪个部门啊,能不能送我两张加油卡啊。”朱芃芃打趣道。
宋双一本正经道:“刘汉东在国际公关部工作,不接触加油站业务,要加油卡你得找凌子杰同志,他是公务员,有车补。”
凌子杰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忙不迭的道歉,拿纸巾。
“不就找你要张加油卡,至于么?”宋双开玩笑道。
“不不不,你刚才说什么,国际公关部?”凌子杰关心的是这个,他有个北清大学的同学,也是学霸级的人物,后来留美进修,英语纯熟,人也机灵,前段时间听说应聘中炎黄国际公关部落选,可刘汉东这种半文盲居然能进去上班,实在让人费解,只有一个可能,宋剑锋动用了私人关系,硬把人安插进去的。
刘汉东点头道:“没错,我现在是中炎黄国际公关部的中东特派员,不过暂时不用驻外,还有些培训没结束。”
作为官场中人兼新闻从业者,凌子杰绝不会让别人的风头超过自己,他用了半秒钟就恢复了镇定,微微颔首道:“国际公关部是个不错的部门。”然后就岔开话题,继续谈自己的事儿。
“青石高科新的生产基地七月一日会全面投产,生产线全开,这创造了近江乃至江东工业史上的记录,被誉为江东速度也不为过,老实说,在发展经济方面,刘书记确实有两把刷子,青石高科换了掌舵人之后,利税增幅惊人啊。”凌子杰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们准备做一个系列节目,专项报道此事。”
宋双说:“青石高科现在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企业,民营还是外资?”
凌子杰不假思索道:“没有太大变化。”
宋双说:“我怎么得到消息说,董事会里已经没有了夏家的人,夏青石的遗孀和女儿都不在,夏白石也不在,这是怎么回事?”
凌子杰道:“这很正常,不管企业是什么性质,都是近江的纳税大户,只要能创造GDP,创造就业岗位,你管他姓什么叫什么。”
宋双不依不饶道:“我当然可以不管不问,但是夏家人要管啊,人家辛辛苦苦创建的家业,被人强取豪夺,能好受么,我们整天说建立法治社会,这样毫无顾忌的疯狂攫取财富,还打着为民谋利的幌子,好么?”
气氛有些尴尬,朱芃芃打圆场:“别说了,想想晚上去吃什么吧,我都饿了。”
以凌子杰的辩才,把宋双驳斥的哑口无言轻而易举,但是他不想那么做,也没必要因为别人的事情把自己的人脉搞僵了,他打个哈哈,摸出信用卡来朱芃芃:“你们去吃,刷我的卡,我还有事,先走,不好意思了。”
说着,他冲宋双和刘汉东打声招呼,匆匆而去,路边一辆奥迪A6已经等候多时了,等凌主任上了车就疾驰而去。
宋双笑道:“芃芃可以啊,男朋友专程来送卡。”
朱芃芃嘴一歪:“瞧他那样,年纪轻轻一身官气,我不喜欢,早晚把他换了。”
说归说,看得出朱芃芃对凌子杰还是一往情深的,三人在咖啡馆继续聊了一会,转场吃饭,这回选了家优雅安静的意大利餐厅,不过还是遇到了熟人。
餐厅角落里坐着是刘汉东初恋情人宣东慧,而对面坐着的居然是曾经在飞机上追求宣东慧被刘汉东揍了一巴掌的小商村集团太子爷商玉成。
那一次,若不是刘汉东帮忙作证,商玉成就要在韩国的监狱里蹲上一段时间,这个情分他记得,所以很客气的打招呼,眼神中还略带一点惊诧,因为刘汉东是一拖二,而且宋双和朱芃芃都是那种青春靓丽,活力四射的类型。
宣东慧很自然的和刘汉东打了招呼,继续吃饭,商玉成拿起餐巾擦擦嘴,招手把侍者要来低语了几句。
刘汉东他们在远处找了张桌子坐下,刚点完菜,侍者就拿了一瓶红酒过来,拉菲酒庄的产品,市价大概五千元左右,说是姓商的客人送的。
“双儿,那家伙是不是看上你了,送这么贵的酒。”朱芃芃还以为商玉成醉翁之意不在酒,拿胳膊肘捣一下宋双,轻笑道。
宋双说:“瞎扯,没看到人家是刘汉东的朋友么。”
刘汉东笑纳了这瓶酒,让侍者打开,倒在醒酒器里先放着,他端起高脚水杯,遥向商玉成表示感谢。
商玉成感觉很有面子,矜持一笑,继续拿起刀叉切牛排,忽然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Vertu手机接听,说了几句话匆匆起身,对宣东慧说:“不好意思,厂里出了事故,我得赶回去处理一下。”
说罢他拿起皮包走人,路过刘汉东这一桌的时候,还不忘过来奉上名片,客套了几句,说有机会请你们吃饭什么的,然后才匆匆离去。
朱芃芃拿起名片,烫金的进口卡纸上印着微凸的名字,商玉成,头衔是小商村集团青石工业园副总经理,手机号码后4位都是8。
“哇,是土豪嘢。”朱芃芃夸张的捂着嘴叫道。
“嚷嚷什么,是个富二代而已。”宋双略有不屑道,“小商村集团的发展模式是畸形的,表面上看是集体经济,其实骨子里是殖民主义,把周边较为贫穷的乡村都当成了他们的殖民地,压榨劳动力,倾销产品。”
朱芃芃手扶额头:“双儿,我越来越赶不上你的节奏了。”
侍者端上菜来,三人拿起刀叉,边喝红酒边吃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宋双的妈妈林虹打电话来,说没带钥匙,让她赶紧回家。
“我先走,改天再聚。”宋双只好提前离席,朱芃芃觉得和刘汉东两人吃饭挺尴尬的,也借故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