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上次我和他父亲聊了聊,这孩子不坏,就是家长老不在身边玩野了,上次他父亲揍了他一次,这不都一年多了,他也什么事儿都没有吗。”另一位年纪长一些的老师并没当回事,随便安慰了安慰大辫子老师,就去另一边解决两个小孩之间的纠纷去了。
“大学老师也能教育出这种孩子!怪胎!”大辫子老师刚要把心放到肚子里,忽然看到那个叫洪涛的小孩向她看来,那种眼神根本就不像一个小孩的眼神,而且嘴角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大辫子老师本来想去叫其他老师过来看看,但是洪涛冲她咧了咧嘴,就把头转过去了,她犹豫了片刻没有动,只是暗自在心里小声的骂了一句。
当第一个家长出现在托儿所门口时,洪涛知道,放学的时间该到了,托儿所可不管晚饭,这里的每个小孩都在等着自己的父母出现,然后挥手和小伙伴以及老师告别,跟着父母回家。这时的托儿所门口看不到后世里熙熙攘攘的情景,每个孩子的家长来接孩子的时间都不太一样,家里有老人的就会来得早点,父母是双职工又没老人的,就会来得晚一点。
只要过了4点半,孩子们的家长随时都可以进入托儿所,和老师说一声,然后把在屋子里翘首企盼的孩子接走。当然接走的必须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别人家的孩子最好是别动,而且也没人会动这个心思,在这个时代,最不值钱的就是孩子。
因为大多数人家都不止一个孩子,本身就没什么需求,偷孩子往哪儿卖很成问题。而且这时的一切生活物资都是配给制,再加上户籍制度太严格,你不能给孩子上上户口,连孩子的口粮都没地方买去。而且你还不能把孩子弄残废了上街乞讨,在这个时代是不允许有乞丐的,也不能去地铁里卖艺,更不能挖了角膜、肾脏去换钱,根本没这个市场。只有家里的老人会时不时喊一句:就在胡同里玩啊!别乱跑!跑远了老马猴会把你抓走!
而且这个时代里还不同担心出车祸,别说在胡同没有汽车,你就算跑到东西长安街上,也看不到多少汽车。一般能在胡同看到的最牛逼、体积最大的就是一种拉煤、拉菜,外表像汽车,但实际上是个三轮摩托车的家伙。这种车一般开得很慢,噪声又大,隔老远就知道它来了。所以说在这个时代里,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担心孩子安全出问题这个意识。
来接洪涛的人很不固定,有时候他母亲回城了,说不定下午3点就会把儿子接回家去,有时候姥姥犯懒了,就会派他那个小舅舅或者小姨来。当洪涛的大舅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洪涛都不用去看墙上挂着的月历牌就知道,今天是星期六,因为只有在星期六下午,在北太平庄军队测绘大院里的大舅才回到姥姥家,过完周日之后周一早上再回去。
洪涛的姥姥家姓胡,大舅叫胡世忠,排行第二,上面还一个姐姐,也就是洪涛的大姨,她已经出嫁了,姨夫是个旗人,在房管所上班,他们家就住在北京的郊区,地名叫做高粱桥。这个地方就在北京动物园的北墙外面,也就是西直门外,交通大学的西边一点。
放到后世里,这里就是市中心,但是在70年代,这里就是郊区,这时的北京城区还不大,北城的话就是沿着现在的二环路为界,出了二环就都是田地或者乱坟岗子,坐公交车你都得做3XX开头的,那叫郊区车。南城也一样,过了永定门再往南,就算出了城了,什么方庄、大红门在当时都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
大舅下面就是二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了,洪涛的母亲是大妹妹,另一个小姨是二妹妹,小舅舅就是姥姥家里的小儿子,地位排在第二,除了洪涛之外,他是最受姥爷疼爱的。
第4章 坐地户
这时候的北京城里,坐地户一般都是一个大家庭,坐地户的意思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不是随着全国解放而跟随政府部门和军队迁进来的。这些坐地户大家庭里基本都还保留着没被破除干净的四旧,四旧就是:旧思想、旧习惯、旧风俗、旧文化。具体表现在洪涛他姥爷身上的就是大家长制度、大男子主义!
洪涛的姥爷是个小老头,个头不高,但很彪悍。他在大山子那边的电子管厂上班,就是一个普通钳工,文化也不高,顶多是能看懂报纸啥的。这个彪悍体现在哪儿呢?首先就是他的身体彪悍,他每天早上4点就起床,先去地坛公园里打太极拳,然后找准一棵大树把全身上下都撞一个遍,再步行一路向东,穿过东直门直奔酒仙桥大山子一带。
这个距离有多远呢?就等于是从地坛公园走到望京小区,单程9公里左右,中途在东直门的早点铺里来一顿包子炒肝,中午吃饭盒里带着的午饭,晚上下班之后再一路走回来,顺便给家里的孩子买点零嘴什么的。这个孩子指的就是洪涛和洪涛的小舅舅,至于那个比洪涛也只大了12岁的小姨,在他姥爷眼里根本不能算小孩,更不能给买零嘴,家里的男孩子才算孩子,女孩子都是给别人家养的,凑合喂活了就完事!多吃一口都是严重的浪费!
如果光是不给买零食也就凑合了,但这只是很小的一个细节,在洪涛的姥姥家里,姥爷下班回来的钟点,就是开晚饭的时刻,老头儿每天几乎都是同一个时间到家,所以他进屋之后,喝两口热茶,酒菜就必须上桌了,晚一分钟都不成,如果晚了姥姥就得落埋怨,负责帮助姥姥做饭的小姨就得挨骂,赶上洪涛的母亲回来三个女人全得数落,要是洪涛的大姨和大姨夫也回来了,那就把4个女人包一块骂!
但是这种数落也好、埋怨也好、骂也好,只限于家里的女人,像洪涛的父亲、大姨夫、大舅、小舅包括洪涛自己,是不会挨骂的,老头儿从心眼里由衷的感觉就是,家里的男人都是上班挣钱的,女人就是洗洗涮涮、做饭看孩子的,如果他上班没上好,工资没拿回来,那是他的问题,除去这个之外,一切问题都是女人的问题,必须教育!
老头儿不抽烟,但是每顿饭必须喝2盅白酒,小瓷盅,北京叫八钱杯,一盅不到一两酒。姥姥家吃饭的顺序是这样的,先上酒菜,平时也就是拌个萝卜丝、白菜心之类的,赶上老头儿高兴,他可能会从下班的路上带回一两二两的猪头肉或者羊杂碎,用黄色的油纸包着,揣在兜里,吃饭的时候掏出来,往桌上一放,香气能飘满一院子。
等酒喝得差不多时,主菜、热菜就该上了,无非也就是白菜炖土豆、萝卜炖土豆、炒黄瓜、焖扁豆之类的,顶多再摊一小盘鸡蛋。当时的北京大部分家庭都是这样的,冬天就是白菜、萝卜、土豆,夏天把白菜去掉,换上黄瓜、扁豆,一年四季如此,每个月再包几次饺子或者包子,要不弄个炸酱面什么的,里面放上点肉末。
上菜必须有顺序,吃饭的人也得按顺序排着队来。能和姥爷同桌吃饭的,只有家里的男人。姑爷排在第一位,因为按照北京的老礼,姑爷算是客人,得尊重,一般就只有洪涛的父亲,他的大姨夫家住的远,不逢年过节是不会来的;小男孩排在第二位,就是洪涛和他那个小舅舅;剩下的成年男孩子排在最末,但是如果里面有能和老头儿一块喝一口儿的,位置可以前移。可惜的是包括洪涛他父亲在内,全家人除了老头儿,都不喝酒。
男人们吃完了,一般就是等姥爷吃完了,抹抹嘴离开了桌子,家里的女人们才能上桌吃饭,这时候桌上的好菜和那么一丁点肉都被洪涛和他那个小舅舅给吃光了。洪涛小时候并没觉得这种习惯有什么问题,他的脑子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等他大了之后,娶了媳妇,才知道当初的姥爷在精神层面上过得是多么的富裕。从他那一辈儿人起,北京男人的地位是直线下滑,谁敢这么对待媳妇,那就等着离婚吧。
跟着大舅回到姥姥家之后,姥爷还没下班回来,屋子里只有姥姥和小姨在包饺子。大舅把洪涛带进这个院子,就算完成了他的工作,也去洗手帮姥姥干活了。在姥姥家里,除了姥爷、姥姥和小舅舅之外,没人喜欢洪涛,因为他太淘气了,用北京老话说,都淘出圈了。
他能因为小姨不让他揪小辫,就怀恨在心,然后在院门口挖了一个小陷阱,里面用水和了一堆泥,然后站在一边等小姨放学回来想把她脚陷进去,把她的鞋弄脏。结果小姨没陷进去,院里的邰大爷陷进去了。他还能因为胡同的小女孩不和他一起玩,就把人家的沙包踢上房,要不就把人家的皮筋儿弄断,反正没有一天不去外面惹祸的,几乎天天有家长带着自己孩子来家里告状。
不过洪涛没因为这些恶习遭受过一次处罚,因为他有一个彪悍的姥爷和一个比他还讨厌的小舅舅做靠山。他姥爷的对于那些家里孩子被洪涛欺负了的家长,只有一个回答:男孩子哪儿有不讨厌的,不讨厌的那是傻子!你家孩子被欺负了那是你家孩子废物!玩不到一块儿以后就别一起玩了!
你还别和洪涛的姥爷多说,说多了老头就急眼,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和人家家长干架,胡同里的人谁愿意和一个50岁的老头打架啊,而且你还真打不过他,只能是叮嘱自己家孩子没事别和洪涛玩,要不就拿自己家孩子出气,骂几句打两下。
他那个小舅舅虽然对付不了别的孩子的家长,但是他能对付别的孩子的哥哥姐姐,每当附近其他小孩被洪涛欺负了,找来人家的哥哥姐姐帮着报仇时,洪涛能跑就会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喊他小舅舅,然后他小舅舅就会从院子里窜出来,往胡同里一站,手里拎着半块板砖,谁不服就拍谁!
如果洪涛没跑掉,被人家的哥哥姐姐给揍了,那他小舅舅就会在第二天或者之后的几天,纠集一群和他一样不好好上学,整天调皮捣蛋的孩子去人家学校门口或者半路上拦截,再把洪涛吃得亏给找回来。
小舅舅为啥这么护着洪涛呢?他的动机和洪涛的姥爷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洪涛的姥爷就是天性喜欢自己家的孩子,再加上护犊子,这是天生的,改不了。洪涛的小舅舅动机很不纯洁,他是为了从洪涛这里骗钱花,骗好东西吃,才如此卖力帮洪涛出气。因为洪涛的姥爷经常会塞给洪涛一个二分钢镚,让洪涛自己去买糖吃。
就这个问题洪涛的父母和老头儿说过无数次了,别给孩子钱,他还太小!但是洪涛的姥爷一个字都没往耳朵里听,该给还是给!而这些钱就成了洪涛小舅舅的活动经费,洪涛基本上一分也花不出去,全给他小舅舅攒着呢,只要他小舅舅有什么好玩的不带着他,他就掏出两个钢镚,事情就会圆满解决。
生于80年代之后的孩子,恐怕会很不理解几分钱能干嘛,放到现在,地上掉个几分钱,大部分人都不会弯腰去捡,包括洪涛自己。但是在70年代里,别说一个还没上学的小屁孩,你拉住一个高中生,问问他,兜里有5分钱吗?估计多一半都没有。
当时的5分钱能干嘛呢?可干的事情多了!
首先就是买冰棍,当年的北京夏天可热了,家里又没空调、冰箱,连电扇都不多见,唯一能够解渴祛暑的东西就是冰棍。每当你热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的时候,你看到边上有个小伙伴拿着一根雪白的奶油冰棍,难道你不馋吗?他还不一口一口的吃下去,而是用舌头舔、嘴唇吸,把方形的冰棍生生弄成一个圆形的,如果在赶上喜欢吧唧嘴的孩子,你有没有上去把他一脚踹倒,然后把冰棍抢过来自己吃的冲动!
而这种奶油冰棍,正好是5分钱一根。这还是比较高档的,一般的孩子不会去买,他们的主攻目标是3分钱一根的小豆冰棍和红果冰棍,如果买冰棍的大妈冰棍车里有快化的,她会5分钱卖你两根。
除了冰棍之外,当时小吃店里的粥只有2、3分钱一碗,啤酒1毛钱一杯,月饼1毛钱一块,洗个澡也是5分钱,还可以买10块没有糖纸包着的糖块,40个小鞭炮,4个二踢脚,一块泡泡糖和若干根零散售卖的香烟等等,或者花6分钱去买两张电影票,当时很多电影院的学生票都是3分钱一张。
小舅舅已经13岁了,虽然还没到什么情窦初开的年龄,但是也已经知道有小女孩和自己一起玩是个很光彩的事情。于是一块糖啊、一根冰棍啊、一块小橡皮啊,就是他和他们班女同学交往的手段,而这些钱大部分都得从洪涛这里骗,洪涛的姥爷一般不会给他钱花。
第5章 姥姥家
今天洪涛回到姥姥家之后,没再急急忙忙的跑出去玩,也没再去调皮捣蛋,而是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看着地上的两拨蚂蚁在争夺地盘。
“小忠,涛涛今天怎么了?在托儿所里受谁欺负了?怎么一回家就蔫了?”姥姥一边包饺子,一边从窗户里看着自己的外孙子,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于是就开始询问二儿子。
“我哪儿知道啊!谁敢欺负他?他连老师都敢打!”洪涛的大舅很不待见洪涛,他是个很老实的孩子,为了躲避上山下乡,他学没上完就被招工到那家军队开的印刷厂里上班,开始挣工资养家了,对于洪涛这种孩子很看不惯。
“那也比你强!你上小学的时候还尿炕呢,去,给涛涛和一碗糕干粉去,估计孩子是饿了,今天开饭晚!”姥姥和姥爷不愧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姥爷是看不得外孙子受欺负,姥姥是听不得外孙子不好,连自己儿子说都不成,擀面棍往案板上一扔,开始对大舅打击报复。
糕干粉是那个时代的一种婴儿食品,模样有点像奶粉,但不是奶粉,装在一个牛皮纸袋子里,吃的方法和吃黑芝麻糊一样,先用水合开,再煮开,就能吃了,也可以放到牛奶里一起吃,这样显得更浓稠一点。
洪涛从小就是喝牛奶长大的,每天一玻璃瓶牛奶,也就是半磅,不够的话就得靠这种糕干粉骗肚子。由于他长身体长得太快,所以又瘦又高,母亲老怀疑他缺少营养,尤其是钙,所以还给他找了点钙片,弄碎了放到糕干粉里一起吃。
其实那个时代的小孩都缺营养,除了蔬菜和米面之外,吃不到什么副食品,肉类、蛋奶也吃不到多少。但是明白这个事情的人不多,能吃饱肚子也已经不错了,谁还管什么营养不营养的。
看看姥姥家屋里的墙壁,就知道洪涛小时候都在干嘛,他经常躺在床上扣墙皮吃,把墙皮扣得到处是窟窿。而他那个小舅舅也不甘落后,洪涛扣墙皮,他撕窗户纸,看到没人注意,就塞嘴里。按照洪涛母亲所说,这都是体内缺少微量元素的表现。可是知道归知道,谁也没招儿,洪涛的母亲还是医生呢,也帮不了洪涛和他小舅舅什么,只能是从自己单位里找一些维生素、钙片回来给孩子吃,这还不是老能找到。
“洪涛!过来吃糕干粉了!”大舅撅着嘴,极度不情愿的给洪涛熬好糕干粉,然后冲着大树下发呆的洪涛吼了一句。
“大舅,我不吃,你吃了吧,我不饿!”洪涛头都没抬,他确实不太饿,就算饿他也不想去吃那个浆糊了,白不呲咧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妈,他说不饿,不吃!”大舅端着小奶锅回到大屋里,向洪涛的姥姥汇报。
“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会儿等你爸回来再说吧。给你妹妹喝了吧,可惜了的!”姥姥也听见洪涛的回答了,老太太没功夫去琢磨孩子怎么想,不吃就不吃吧,反正也浪费不了,这个年代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全都会被吃进肚子里。
洪涛并不是在研究到底是大树下的蚂蚁能够保卫家园,还是从台阶下面远征的蚂蚁能够攻城掠寨,他此时没功夫去琢磨蚂蚁,他是在想自己该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去活!
历史的走向他一清二楚,但是这对他目前的状况毫无帮助,一个4岁的孩子,在这个到处都有规则的年代里,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吗?回答是很不可能!就算洪涛现在能马上把手机造出来,国家也没人会相信他,而且钱在这个时代,只是生活必须品中的一种,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一种,所以想要用挣钱来迷惑别人,后果会很惨的,大家都会把你当成异类,除之而后快。
在这年代里,几乎买任何生活必须品都需要各种票,这也是配给制度的一个原则。你买白面得花面票,买大米需要米票,买肉有肉票,买糖、麻将什么的也有票。除了吃的东西之外,你买工业品需要工业卷,买布得用布票,买整盒的香烟也的用香烟卷,如果没有这些票票卷卷的,你有钱也花不出去。
所以对于洪涛现在这个4岁的状态,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能活得更滋润的方法来,限制太多了。不过他到也没白琢磨,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不管怎么活,反正是不能再去托儿所了。到不是托儿所不好,相反,那里吃的午饭比家里还要强一些,每顿都有鸡蛋或者鸡蛋羹吃。但是洪涛无法忍受整天和一大群小孩儿混在一起,肉体上可以忍饥挨饿,精神上他受不了这种刺激。
可是不去托儿所得有一个过硬的理由,当初他就曾经反抗过,结果换来的是一顿臭揍,如果再毫无缘由的反抗父亲的决定,洪涛估计换来的很可能还是一顿臭揍。虽然自己的大脑是40多岁的成年人,但身体却还是百分百的小孩儿,被人揍肯定疼,想不挨揍就得讲道理。
洪涛的父亲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可能是由于工作的原因,他非常不喜欢打骂孩子,总是希望能用道理来让孩子明白如何做是对的、如何做是错的,他相信只有这样,才会更有效更长远。但人总是有脾气的,尤其是他父亲目前的处境,不可能永远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所以在洪涛的记忆中,他还是挨过几次揍的,甚至一直到初中快毕业,还挨过一次。
父亲每次揍洪涛,都是对他自己思想的否定,也是一种绝望,他在看不到自己儿子能通情达理、能有一个正常人的思维之后,对他自己的教育方式感到了绝望。但是揍过之后,他又能慢慢调整自己,再次燃起更高的希望,总是希望儿子有一天能明白所有道理,希望自己能成功。
这些东西洪涛在30岁之前一直都没想明白,或者说没感觉到,他一直觉得父亲想让自己按照他划定的人生路去走,所以越让他干什么他就越不想干什么。直到自己结婚那一天,有了媳妇、有了家庭,他才在某一天突然想明白了,父亲并不是在限制他的自由,老人家只是想给他找一条更平坦、更容易的路去走。
在这条路上,磕磕碰碰可能会少一些,坑坑洼洼也可能会少一些,因为父亲已经用他前半生的时间,把很多磕磕碰碰、坑坑洼洼都给探索过了,并且仔细的标注出来,就是想让后代能走得更轻松、更远。这也不是洪涛父亲的专利,基本上世上每一个父亲都是这么干的,只不过传达的方式方法不太一样罢了,有的可能用言语、有的可能用巴掌、有的可能用自己的行动……
“洪涛,你在这儿干嘛呢?”洪涛正看着蚂蚁琢磨自己如何能说服父亲可以让自己不去托儿所那个折磨成年人心智的地方,院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中山装,还是4个兜的,里面是一个雪白的汗衫,只露在中山装领口的地方露出一道白边,脚上穿着一双三接头皮鞋,擦得很干净,但亮是亮不了了,皮子上有些地方已经掉色了。
男人个头挺高,1米7以上,这个个头放在后世一抓一大把,但是在70年代,已经算高个了,那时候比较讲究的女孩子找对象,第一个条件就是身高,不够1米7的都被称为二等残废。他长得也很精神,标准的浓眉大眼,脸庞消瘦但是很有棱角,下巴和两腮上都是刮得铁青的胡子茬。
“……爸……您回来啦!”洪涛愣了好几秒钟,才把爸这个词儿叫了出来。
“你在这儿干嘛呢?是不是又闯祸了?”洪涛的父亲也觉出孩子好像不太对,于是按照惯例,担忧的向屋里望去,生怕碰上来告状的家长。他可没有洪涛姥爷的本事,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急了还能和别人动手,每次别人家长来,他都得陪着笑脸给人家道歉,顺便还得听人家挖苦几句。
“炳瑞啊,今儿回来的早啊,我说你这个人啊,就是胆小,幸亏小涛没随了你,闯祸怎么了?又没偷又没抢,那个孩子不淘气啊!男孩子就得淘气,不淘气的那都是傻子!”还没等洪涛回答,院门口又走进一个人来,穿着一件对襟白布褂子和一条蓝色裤子,脚上踩着一双千层底黑布鞋,年纪大概50多岁,头发虽然已经不多了,门牙也缺了一个,但是胸脯厚实、胳膊腿很粗壮,一看身体就很好。
“哦,爸,您回来啦。”这就是洪涛的姥爷,胡老爷子,洪涛的父亲也顾不上教育洪涛了,伸手接过老头手中的饭盒。
“小涛,来看姥爷给你带什么回来了,糖耳朵!”老头没再搭理洪涛的父亲,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
第6章 贼小子
“谢谢爷爷,爸,我帮您掸土。”洪涛从小就管姥爷叫爷爷,刚开始没板过来,叫几年之后就叫习惯了,想改也改不回来,大家也就不和他费这个劲儿了。姥爷回家有一个习惯,要拿起挂在屋门外面的一个用马尾巴做的浮尘抽打衣裤,免得把浮土带进屋里去,洪涛这次主动了点,把浮尘拿了下来,先帮姥爷在裤子上抽打了抽打,又开始帮着父亲抽打。
“嘿嘿嘿嘿……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儿子啊?世明这么大了,也没给我掸过一次土,知足吧。”洪涛虽然只是挥舞着掸子随便抽打了几下,好多地方都没掸到,但是老头却很高兴,对他来讲,早一天能享受到小辈儿的伺候,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
“妈,今天小涛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这孩子我怎么感觉有点怪啊!”洪涛的父亲进屋之后,还没从洪涛的怪异表现里反过蒙来,他是当教师的,善于对学生察言观色,对自己儿子也一样,可是他又说不出来那里怪,只能问洪涛的姥姥。
“是世忠接他回来的,没听说有什么事儿啊!这孩子今天是不一样,回来就跑院子里坐着去了,让他喝糕干粉他也不喝,你早上送孩子去托儿所的时候没吓唬他吧?”洪涛的姥姥善于倒打一耙,只要洪涛有不对的地方,很快就能联系到洪涛父亲身上去。
“我早上都没和他说话,他也没说不愿意去托儿所,还说今天要去游行,让我把他的新衬衫找出来穿上了。”洪涛的父亲没法和老家儿拌嘴,只好自己给自己辩解。
“我知道了,他把新衬衫弄脏了,怕挨姐夫揍,所以装老实!”洪涛的小姨比较鬼,他发现洪涛脱在床上的白衬衫上都是小黑点,马上揭发了外甥,对于这个无恶不作的外甥,当小姨最高兴的就是看着他挨揍,可惜这种机会很少。
“这孩子,新衬衫就给弄脏了,这是什么玩意?那来的墨水啊!”洪涛的父亲把衬衫接过去看了看,好像明白洪涛今天为何这么反常了。
“嗨,一件衣服,脏了就脏了吧,玉梅,你拿去给洗洗,多拿胰子揉揉,实在不成弄点碱面,洗干净不就完了嘛。”洪涛的姥爷一看外孙子又要倒霉,赶紧站出来保护,顺便把洗衣服的活儿派给了小姨,怪她多嘴。
“又让我干活……我还有作业呢!”小姨没想到最终的结果还是自己吃亏,嘴撅得老高,但是又不敢违反老爹的话,磨磨蹭蹭的从床底下拿出洗衣盆,准备去给洪涛洗衣服。
“姨,给我我自己洗吧,这儿有多半个糖耳朵,我吃了一点,这个给你和我小舅。”洪涛待在屋里很别扭,想趁着洗衣服的机会跑到院子里再想想到底该怎么逃避上托儿所的厄运。
“去,一边玩去,你会洗个屁的衣服,你不把衣服弄坏了就不错了,先别吃呢,马上就吃饭了,赶紧洗去!”姥姥一把就把洪涛给提溜回来了,重新把脸盆放到小姨手中,然后把小姨手里的糖耳朵也给拿了回来,放到案板上。
“重男轻女!老封建!”小姨先是让洪涛的动作和话给弄懵了,刚要吃一口甜甜的糖耳朵,结果马上又被妈给抢走了。
刚刚十几岁的小姨也还是个孩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气鼓鼓的抱着脸盆出去了。至于那多半个糖耳朵,小姨自己都知道,她肯定是吃不到了,一会儿她弟弟也就是洪涛的小舅回来,全得便宜他,至于是不是马上吃饭,不能吃零食什么的,这个规矩只对她生效,换到家里的男孩子身上,立马失效。
“小涛,来,撮一口,嘿嘿嘿……辣不辣?”当家的回来了,煮不煮饺子先放一边,凉菜和酒杯摆上桌,姥爷开始自斟自饮,洪涛的父亲光抽烟不喝酒,自己坐在床上看报纸,洪涛让老头抱在腿上,用筷子头沾着白酒给孩子嘴里尝,这是他姥爷每天最高兴的时候。
“爸,您别给孩子喝酒,他岁数太小!”洪涛的父亲连头都没抬,就知道老头在干吗,不过他也管不了洪涛的姥爷,这个问题几乎天天说,但是老头天天犯,不光坚决不改,连错都不认。
“大老爷们,哪能连酒都不喝!不能学你,整天抽烟!喝酒活血化瘀,抽烟有用吗?你媳妇还是医生呢,你问问她去!”果然,洪涛的父亲再次遭到了洪涛姥爷的镇压,一句话就被窝了回去,继续看报纸,不敢再吱声。
“爸!妈!姐夫!我姐回来啦!还带着好多东西呢,就在胡同口!”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了,小姨一手肥皂沫的站在门口,大声冲屋里嚷着。
“我去看看去!”洪涛的姥姥一听二闺女回来了,把擀面杖一扔,迈着小脚就往门口走。
“你去干嘛去!世忠,去接你姐去!”老头连屁股都没动地方,冲着厨房喊了一嗓子,洪涛的大舅就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的被派了差事。
“妈……爸……我带回来点鱼,还有点瓜子和山里红。”洪涛的母亲满头大汗的从屋外走了进来,身后的大舅和小姨一人拖着一个大麻袋,正从院子里往屋里拽,看样子不轻。
“他妈,先煮饺子吧,玉芝大老远跑回来一趟不容易,玉芝,你这是从哪儿回来啊!”老头看着女儿这个样子,也有点心疼了,破例没喝完酒就允许上主食。
“从密云水库,那儿的老乡正好进城送鱼,我坐他们的拖拉机回来的,这身上都是腥味了,我先回家换件衣服去,小涛,去院子看看,好多大鱼呢!”洪涛的妈妈根本就没待着,和老头说了几句话,就嫌自己身上腥味太重,赶着要回家换衣服。
洪涛的母亲由于职业的关系,有点洁癖,年轻的时候还好点,主要是那会儿条件差,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和生活条件的改善,对于家庭卫生的要求越来越高,等洪涛结婚的时候,洪涛的媳妇曾经私下里和洪涛提出唯一一个要求,就是不能和洪涛的父母住一起,她绝对受不了每天像检疫一样的生活。
“小涛,把屋里的大盆拿出来,鱼还活着呢!”院子里传来了小姨的尖叫声,这个年月除了逢年过节可以买到带鱼吃,其它的鱼肉鸡蛋之类的很少见,小姨这一嗓子,不光把洪涛给叫了出来,院子里的七姑八大姨也都出来了,围在院子中央对那一麻袋活鱼评头论足。
有说这些鱼怎么做好吃的,有争论这些到底都是什么鱼的,还有夸奖洪涛母亲有本事的,能搞来这么多活鱼,这玩意有钱都没地方买去,然后埋怨自己家男人没本事,连个鱼毛都搞不来,反正大杂院嘛,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都有,说什么的也都有。
“爸,都是白鲢,不好吃,就有2条草鱼还凑合!”洪涛也趴在屋门口看热闹,当小姨和大舅把麻袋里的鱼都倒进大澡盆里时,他一眼就认出大部分都是2、3斤重的鲢子,还是白鲢,这玩意北方人基本不吃,刺太多了,北方人性子都急,没功夫去和那些小毛刺作斗争。
“你懂什么鱼不鱼的,别瞎掺合!”洪涛的父亲对于儿子的话根本没信,也没往心里去。
“你还别说,小涛说的还真没错,全是倒霉鲢子,就2条草鱼。小涛,去把那两条草鱼给爷爷拿厨房去,剩下的都分了吧,刺多也是肉,好歹尝个腥味。”洪涛的姥爷背着手站在窗户后面向外瞧了两眼,然后指派小外孙出头去抢鱼,如果由大人出面把好鱼都拿走,把破鱼留下分给老街坊,这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但是由洪涛出手,这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得嘞!”洪涛可算得到露一手的机会了,他迈着小短腿就跑到了院子中间,直接伸手就探进了那条还张着嘴倒气的草鱼嘴里,然后手指一弯,就扣住了里面的颌骨,3斤多重的一条鱼就被他给提了出来,然后照方抓药,把另一条草鱼也给提了出来,虽然他的个子小,手臂也没那么大力气,不能把鱼全都提起来,但是鱼尾巴拖在地上一样可以走,直接就把两条鱼给拖到自己家厨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