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还没从褚青的淡然中反应过来,忙道。
“咱家那两亩地,这几年都是叔帮着种,我在外面也顾不上,就想干脆转给你们家得了。”
“青子,那可是你爹留你的,咱庄稼人没啥也不能没地啊,你再好好想……”
汉子急了,但没说完就被媳妇抢了话头。
女人笑道:“青子说得也有理,也是好心,你就别不识抬举了。青子,咱也不能白要这地,你说个数。”
褚青笑道:“我也不太懂,叔你就给个价吧,我信你。”
汉子皱着眉头,足足抽了半袋烟,才道:“一万!”
“她爹!”女人惊道。
汉子瞪了她一眼,满含怒气,女人顿时不敢吱声了。
“青子,你看咋样?”
“行,听叔的。”褚青也颇为意外,痛快道。
“青子,你也没地方去,今晚上就住这吧。”
“不了,我在这也不方便,现天也不晚,我到镇子上住。”褚青道。
“你打算啥时候走?”汉子问。
“这边办完手续就走。”褚青道。
“那我跟你一起去,正好也得到镇上办手续,就不用来回跑了。”汉子想了想道。
“行!”
当天晚上,两人赶到了镇子上,随便找了家小旅店对付了一宿。
第二天,二叔找了熟人,搞定手续。
褚青怀揣一万四千块的巨款,心中忐忑,感觉随时都会丢,又存银行里一万三。身上只带一千块,才松口气。
一万四,再过十几年也就能买个很漂亮的马桶。
他嘲笑了一下自己,心里一阵轻松,似卸下了个大包袱。
没了家没了地,心气却顺畅了不少。
第十章 修鞋
昏暗的小巷子里,隔上百米才挑着一盏街灯。好在巷子不长,微微亮的路面,当心点也不会绊着脚。
黄颖推着自行车走在巷子里,脚像缠了羁绊,一步比一步慢,一步比一步沉,最后索性停在离门口十来米远的地方。
从褚青离京那天起算,已经过去两个月又三天,他还没回来。
说好了最多两个月的,这个混蛋,说话怎么可以不算数……
黄颖自小没爹,作为长姊辛苦养家,没体会到什么关爱。褚青却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温暖,似兄似父,不自觉地在心里就对他生出依赖。
女人若是对别人产生依赖,那就很难摆脱得掉。
这几天,她就像丢了魂一样,每多过去一天,就似在心里被割上一刀。
但是不能表现出来,程老头一家对自己这样好,再成天哭丧着脸,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黄颖心里发酸,又哭不出来,只得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院门。
她心不在焉,开关门的声音大了些。
主屋里仍然灯光通亮,似听到声音,从里面跑出个人,笑道:“小颖。”
他背着灯,轮廓光暗鲜明地站在那儿。
这一声,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大箱子,啪地一下,把她所有的罗愁绮恨都关在了里面。
“褚青哥!”
黄颖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又努力地看清楚。
“进来吃饭吧。”褚青道。
老太太做了火锅,几个人团团坐,热闹欢快,正合光景。
褚青简单说了一下拍电影和老家的事情,众人听了都很感慨。
“这么说,你小子以后就一门心思留在北京了?”程老头问。
“嗯。”褚青点点头。
“那你有啥打算,就一直拍电影了?”程颖接着问。
褚青道:“我也不太清楚,拍电影吧,说喜欢还谈不上,说不喜欢还挺心动,觉着这种感觉挺好。”
程老头听了,得意地笑道:“我知道你这叫啥,就是小资产阶级文艺思想,这可要不得,以后慢慢就腐败了。”
老太太不满道:“拽个屁,说人话!”
老头顿时蔫了,道:“你也不用担心,反正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你现在想怎么着,还打算收废品?”
褚青摇摇头,道:“我想租个铺面修鞋。”
程老头讶然道:“行啊小子,现在铺面可不便宜,拍部电影就发财了?不过你啥时候又学会修鞋了?”
褚青打着哈哈:“从小就跟师傅学过,一直没机会露两手。”
黄颖一句话不说,只在边上安静地看着他。
……
褚青拍完《小武》之后,忽然就变得很迷茫。虽然他以前也很迷茫,但那是闲得蛋疼,现在这种迷茫却真正是思想层次的思考。
北京这座城市,实在太大了,大到它即便发生了什么变化也看上去平平静静的。
俩月没回来,褚青感觉和以前没什么改变,就是街上的妹子衣服变少了,白白的大腿也露出来了。
他又蹲在马路边,抽着烟,就像遇到贾樟柯那天一样,只是身上换成了一件半袖衬衫和大裤衩,鸡窝头也修剪了一下,变成了干干净净的小寸头。
褚青觉得自己就像小武,无聊而麻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和人。
他潜意识里不想再去过以前的那种生活,但又不知道该去过怎样的一种生活。
电影,就像一扇打开的神秘的门,里面无比诱惑,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进去。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吃饭,要生活。
褚青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修鞋这项工作让他不至于很反感。
这两天他没干别的,就是跑来跑去看铺面,始终没找着合适的。
因为他不仅会修鞋还会做鞋,修鞋只是小钱,做鞋才是大头,这就必须有一家铺面。而且最好是那种里外间的,前面可以做生意,后面可以做饭和睡觉。如果只找个修鞋的铺面,租房子还得搭一份钱,压力太大。
可惜的是,北京市区的小门脸儿好找,十来平米那种,勉强能够得上是个店铺,租金也能接受。但像褚青想要的那种门市,光看那一串的零,就跟后世老家县城新开的楼盘一样,直接把他吓尿。
拜托,现在是九七年啊!
帝都你要不要这么高大上啊!乃这样很容易没朋友啊!!!
郊区倒是便宜,比如十几个皇帝组团挖坟的那个地界儿,租金要比市区便宜一半还多。但这会还没大发展,破落得很,客流量不能保证,收益不大,没意义。
说起来,褚青若真打算在北京安居,买房倒是可以考虑在那一片,尤其是密云,起码生态环境不错。
市区想都别想,就因为那比房价还让人无力吐槽的雾霾。
褚青可不想住着均价三万一平的房子,呼吸着比房价还屌的空气。
店铺没的开,也不能啥事不干。
他找了个还过得去的出租屋,离程老头家不远,又买了两套不知转了几手的工具,一套修鞋,一套擦鞋,装了个大木箱,还有个小马扎。
成天背着到处瞎走,看哪人多哪顺眼,就把马扎往路边一搁,小摊一摆,一坐就是一天。
他手艺已经成了精,修鞋擦鞋又快又好,一天下来居然能有几十块钱的收入,比捡破烂时略高。而且这个年代,城管虽然逐渐冒头,却没有新世纪之后的那般丧心病狂,所以褚青生意做得也安心。
……
真武庙二条。
话说北京的很多地名都让褚青觉得很莫名其妙,这里以前可能有座庙,不过现在只是住宅区和各种饭店。
他找了个好地方,既不挡人,又能让人都看到他,前面二十米就是马路,喧闹声又传不过来。最难得是,背后还有棵大树,遮挡阳光。
褚青坐在马扎上,背靠着树,眯着眼睛,周围飘浮着一种清新的凉爽。
这地方简直太舒服了,就算挣不到钱,在这待一天也不错。
“小伙子,小伙子!”一个大妈叫道。
“大姨修鞋啊!”褚青道。
“你看看我这鞋能修不?”大妈从袋子里拎出一双布鞋。
褚青接过看了看,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开线了,道:“能修。”
“多少钱啊?”大妈问。
“您给两块钱吧,我再把这边磨破的补补。”褚青道。
“行,我先去买点东西,一会回来拿啊。”
褚青套上小缝纫机,摇着把,“嘎达嘎达”不一会就搞定了。
大妈也转一圈回来,拿着鞋打量,赞道:“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手艺真不错,这针脚就跟手工纳的似的。”
痛快地给了两块钱,大妈显然没啥事,对褚青印象也好,开始打听他祖宗八辈并表示出给他介绍对象的莫大热情。
褚青不好意思赶人,哼哼哈哈地应付,心不在焉地四处乱瞅。
前面的街道就是真武庙路,人流量不多,两侧都是门市楼,中间露出一段路面。
他眼睛忽地一亮,看到一个穿绿色T恤白色裙子的女人正要经过那段路,长头发,看不清面容,走路的姿态却是优雅,有种成熟女性的美感。
走了一半,女人忽然脚一扭,身子歪倒在地,一时没起来。
“大姨帮我看会儿摊啊,我一会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