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前,片子总算结束,范小爷打了个呵欠,懒得下床,顺手关掉VCD,捶了捶被子,把脑袋一蒙,哼唧道:
“回来再跟你算账!”
……
褚青比较抵触喜欢用长镜头的导演,谈不上讨厌了,就是觉着拍得很无趣,演得也很无趣。
王超对长镜头的运用,比贾樟柯还要丧心病狂,他恨不得把摄影机架到一百米开外去。然后就像只冷冰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特难受。
没台词,没特写,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镜头前走来走去。从煤矿厂走到公园的土丘,从老城墙走到街边的棋摊子,他得不停地运动,才能缓解没有画面转换的枯燥感。
王超给他的自由度相当相当的大,甚至到了任性的地步。褚青觉着很古怪,没试过这样的拍摄,由演员主导画面,摄影机只是个客观的记录者。你动,你不动,你在镜头中,抑或在镜头外,它完全不理。
他不太清楚导演的想法,因为传统意识中的电影拍摄,人物必须在画面里面,但以他拍完的一些片段来看,出现了很多次人物在构图之外的情况。
长镜头的视觉效果,本就够冷漠的了,王超这么一弄,变得更加压抑和颓废。
幸好,褚青的体验也不是白费的,把气场降到了最Low,一个迷茫,平庸,为生活所累仍然梦想着某种温暖的形象,稳稳的Hold住了。
小面馆。
褚青抱着孩子,跟祝雨辛对桌而坐,每人跟前摆着一碗面。
“各人员就位!”
“Action!”
他右手操起筷子,夹了一大口面条,头也不抬,呼噜呼噜的就开始吃。
这场戏,需要表现出很饿的样子,没什么男人的脸面和矜持,填饱肚子最重要。他吃了几口,又夹起碗里的肉末和榨菜塞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
祝雨辛呢,则是小口小口地吸溜,显然被他狼吞虎咽的气势吓住了,原本有台词的,一时竟不晓得怎么说。
“停!”
王超喊道:“语辛,忘词儿了?”
“啊,对不起导演!不好意思!”她连忙道歉。
“重来!”
褚青那碗已经干掉了一半,老板又给添满,热腾腾的香气扑鼻。随着声“Action”,他立即进行着第二次吃面。
这回,祝雨辛没忘了说对白,道:“你别抱太紧,那孩子能喘过来气么?”
褚青听了,顿了下,胳膊松了松劲,却没言语,低着头继续猛吃,汤汤水水都溅到了桌上。
王超盯着监视器,皱了皱眉:左边的画面非常充实饱满,活灵活现,右边却干巴巴的,毫无精彩,风格特不对称。
“停!”
他不由喊道:“语辛,你加点动作,别干坐着,太死了!”
“好,我,我试试!”她信心不足地回道。
褚青忽抬起头,笑道:“哎,一会你就看我。”
“看你?”她发愣。
“就是你吃的时候,不时往我这边瞅一眼。”他拍了拍小孩子,边哄边解释:“因为你觉着这人饿得太厉害,没见过。”
祝雨辛也不是二百五,说到这份上还不懂,中戏的课算白学了,眼睛顿时一亮,道:“我明白了,我试试。”
接着再次开拍,“Action!”
褚青连续吃了三碗,真有点撑,面色不显,仍旧保持速度的大口吞咽。
而对面的那个女人,微微弯了弯嘴角,似乎想笑,又忍住。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挑着面条,偶尔瞧他一眼,对他的吃相,感到惊讶,以及滑稽。
“好!”
王超鼓了鼓巴掌,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拍了许多天了,这场是让他最舒服的。
大刚和妓女初次见面,一个只是饿,想吃饱,一个却觉着对方有意思,多瞅了几眼。两者对比着,不知不觉间,那股子人情味儿就产生了。
祝雨辛也挺兴奋,方才那一瞬间,好像又找回了多年前在课堂上,对表演的那般单纯与热爱,笑道:“青哥,你真……”
没等她说完,褚青就摆摆手,他感觉腰间嗡嗡的震动,摸出电话看了看,还是个生号。略微奇怪地出了店门,接通。
“喂?哪位?”
“你好,我是关锦鹏。”那边操着口别扭的普通话。
“哦,您好您好。”褚青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问:“您是不是陈果导演……”
“呵呵,对,你叫我阿关就行。”
关锦鹏轻声笑了笑,没啥客套的,直奔主题,道:“青仔,我这次是想找你拍部片。”
“呃,什么电影?”他对这位还有点印象,当年在柏林偷偷瞄过一眼,不过对方可能没看见自己。
“是部讲同性之间的爱情电影。”
“……”
褚青特诧异,怎么被封杀后,啥片都往我这凑?好像我很饥不择食一样。
他并没有马上拒绝,对同性恋什么的没啥偏见,接不接,主要得看戏的好坏,便道:“我想先看看剧本。”
“可以,我需要怎么给你?”对方也很痛快。
“这不太巧,我正在外地拍戏呢。那个,您要是不着急,我过段就能回去,不会超过十一月份。”
“我现在在北京,后天就得回香港,这段不太有时间……”关锦鹏琢磨了下,道:“不然这样,我把剧本先留给你,你看了再联系我。”
“也行,那您说个地址,我叫我女朋友过去拿。”
“哎,我送过去吧。”
“不用不用,太麻烦您了,还是她过去拿。”
“那行,还有,你最好在十一月中旬前给我答复,我们这片子要在年底前开拍。”
“嗯,没问题。”
第一百八十三章 媳妇儿
《安阳婴儿》的进度很快,尤其自褚青找到状态之后,原本一个月的拍摄计划,仅用了二十一天就搞定。
他甚至都没等到二十一天,彻底杀青的前三天,就完成了自己的戏份,先行回到了北京。没办法,戏太少,祝雨辛反倒留下继续拍摄,她更像是真正的主角。
总的来讲,整个过程没什么新鲜且值得留恋的,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事实上,他接拍的目的本就不纯粹:只为了那八万块的片酬。
唯一有点收获的,便是再次端正了对表演的态度,得虔诚,千万不能糊弄。
褚青没提前通知女朋友,下飞机时才打了个电话。范冰冰那边正忙着,听他归来,显得格外兴奋,并表示晚上一定回家睡。
倒让他略微诧异,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生离死别的,搞什么鬼?
话说这俩人同居后,没在一块住过多长时间,目前来看,还没产生什么矛盾。以他们的逗逼属性,压根不指望会正正经经地做沟通交流,而是习惯性地把问题扼杀在嘻嘻哈哈中。
即便有隐藏着的生活摩擦,彼此也都很克制。像范小爷不太喜欢他在卧室里抽烟,他便改装了下阳台,隔出个小吸烟室,且必定开着窗户。
同样,褚青是个作息时间相当规律的人,她却经常熬夜,比较随心所欲。为了不影响男朋友睡觉,她会尽量减少半夜看电视的频段,早早上床,就算睡不着也干眯着。
有句话讲:不跟一个人一起生活,你永远不晓得他最真实的性格是什么样。
多少谈恋爱谈得死去活来的情侣,结果同居几个月就挂了的?幸好,他们俩还没出现那些狗血的事情。
褚青买了好些土特产,送到范爸范妈那儿,顺便蹭了顿饭,闲坐了一会。主要是听范爸诉诉苦,唠叨着伺候一家老小是如何不易。
这种跟父母住在同小区却不同屋檐的情况,是挺理想的,双方都有空间,离得又不远,方便照顾。老两口早把他当成自家姑爷看待了,虽然他的长相距范妈的要求差距不小,可架不住人好啊。她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对女朋友,以及对女朋友家里人如此上心的,彻底被攻陷。
十点多钟的时候,褚青回到家。
屋子感觉还挺干净的,没落什么灰尘,收拾收拾行李,洗澡刷牙,忙完已是十一点。范小爷还没回来,他实在累得厉害,不想再等,钻到被窝里,眨个眼的工夫便睡意重重。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开门声,然后有人趿拉趿拉地走进来。
他想动,但身体使唤不了,只得躺那儿挣扎着。一番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便觉着有个软软的小胖子拱进了自己怀里。
“这么晚啊。”褚青紧了紧胳膊,闭着眼睛嘟囔道。
“嗯,拍得不太顺。”她也累得不行,很没力气地低低应着。
“哦,睡吧。”他蹭蹭女朋友的头发,脑袋偏了个舒服的位置。
本是很困的,可睡意被打断,再连续上需要花些时间,迷迷糊糊的,总差那么一点就睡着了。
隔了几分钟,他忽又惦记起一件事,道:“哎,那剧本你放哪了?”
“就在那柜子里呢。”范小爷费劲地翻了个身,搂住男朋友的脖子。
“哦,我明天看看,还得回人家话呢。”
“回什么,我都帮你接了。”
“哦……”
他无意识地应了句,随即睁开眼,问:“你说啥?”
“我给你接完了……”
他一个激灵,忙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肯定演,叫导演不用担心。”
“啧!”
褚青抿抿嘴,意识完全清醒了,面色稍显不豫,生气谈不上了,郁闷是肯定的。别的事便罢了,可这是接戏啊,自个最坚持的原则之一,就算我爱你宠你,也不代表你可以在此事上替我做主。
“怎么你得跟我商量商量啊!”他微微撑起身子,低头瞅着女朋友道。
范小爷当然听出他的语气颇重,眼皮都没抬,道:“我前几天买了张碟。”
“啊?”他一怔,这叫什么话题转换技巧,忒跳脱了。
“我看了,还挺好看的。”
她又费劲地翻了个身,变成仰躺着,自顾自道:“叫《苏州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