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哥们干吗的?”他对老外的名字一向耳盲。
“法国电影界的大腕啊,戛纳影展顾问,别看不担任职务,地位高着呢。”
“怎么个高法?”
“呃,九袋长老知道吧,就是那个范。”
“哦。”褚青点点头,表示明白,丫就一法国老炮儿。
“那咱们接着怎么办,去法国?”程颖问。
“当然去了,那边一堆事呢,大姐你都不看签证啊?”他无语,明明在国内办了俩国家的签证,还问。
“我忘了嘛。”那姑娘满脸的理所当然,道:“我给里斯安打个电话,先套套词。”
“行,进里面打吧,顺便吃饭。”褚青转圈瞅瞅,指了指一家路边小店。
鹿特丹的食物仍然那么糟糕,两人的味蕾相近,一致排除了恶心的奶酪,要了大量的薄煎饼和肉汤。
褚青心里装着事,吃得很慢,见程颖换了口地道的法国话,叽里咕噜地开嘴炮,自己啥也帮不上,谈得咋样更是不清楚,愈加郁闷。
约摸聊了七八分钟,那姑娘才挂断电话,兴奋道:“成了!”
“你怎么说的?”他忙问。
“我就说我们是谁谁谁,葛文先生介绍的。他就问,是拍《苏州河》和《站台》的那个褚么?我说是。”
她咬掉半拉薄煎饼,费劲道:“然后他就答应见面了,还说过几天要去南特,能不能在那儿会会……”
“去哪儿?”褚青猛地顿住勺子。
“南特。”
“哟,这可真巧了!”他一乐。
“是呢,我说我们正好也要去南特,那回见吧,然后就挂了。”程颖的情绪很高涨,莫名其妙地涌出一股自豪感,笑道:“行啊青哥,走哪一提都知道!”
其实他也挺诧异的,摸了摸脸颊,道:“可能老外没见过我这样的吧。”
……
日程还有点余份,褚青索性又呆了一天,陪程颖好好逛逛,小姑娘很辛苦的。
去了俩地方,上午是中心购物区,没什么商场大厦,全是街头铺子。前面的屋子用做店面,卖些店主设计的小玩意,家具、珠宝、笔插、杯子之类的。而店主的工作室就在后面,逛着逛着,不时能看到某只艺术青年猫小房间里画画。
程颖什么东西都没买,纯粹过瘾。她虽然头回来,却混得熟熟的了,下午带着褚青七拐八拐,居然找到了一条唐人街。
他非常尴尬,自己都不知道鹿特丹还有唐人街,好吧,虽然瞅着不太靠谱的样子。
一溜典型的欧式建筑,挂着串味儿的汉字招牌,不光有中国人,还有亚洲人和非洲人。随便挑了家进去,结果卖的全是日文标签食品,柜台后还戳着个黑哥们儿。
更奇葩的是,那黑哥们儿见着俩亚裔面孔,表情格外暧昧,一口地道的广东话:“要啲咩?”
褚青和程颖面面相觑,连续石化中,又听老板娘躲在角落给国内的供货伙伴打电话,却是另一嘴温州口音。
最后,他们只得落荒而逃,太特么诡异了。
经历了不算成功的荷兰之行后,两人于20日赶到了南特,距三大洲国际电影节开幕,还剩两天。
南特的水域面积很广,河流纵横,跟威尼斯差不多,号称是法国西部最大的城市,但也就二十多万人口。
褚青先联系了组委会,对方表示出让人惊讶的热情,作为本届影展大热片子的男主角,组委会也不小气,提供了还算优厚的食宿条件。
毕竟《站台》已经在威尼斯刷够眼球了,能来南特,确实是给面子。从九月至十二月,市川尚三安排了四个影展,瑞士、加拿大以及新加坡,所有的行程他全跟着,每站都拿奖,每站都满坑赞誉。这次真的是抽不开身,才找褚青撑场。
若讲渊源,98年《小武》便是在这摘下了最高奖,不过那会儿他正忙着拍还珠二,老贾没知会他。
褚青稍作休整,随意到外面走了走,较为直接的感受就是人少,不热闹。
他觉着挺抱歉的,因为卡司忒糊弄了点。即便人家的档次不够力度,顶多算乡下小影展,但瞧瞧自家的德行,一个男主角,外带个翻译,太不尊重对方了。
好像周迅年初去巴黎,也是同样的情形,却不清楚她当时是什么想法。
当晚过后,第二天下午,在家拐角的咖啡馆里,他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九袋长老,皮埃尔·里斯安。
秃顶,戴眼镜,微胖,稍有猥琐的气质,怎么瞅怎么不像大咖级的角色。不过性子倒爽快,一露面就给褚青来了个大大的拥抱,道:“褚,我早就想见见你了!”
“您好,里斯安先生。”他身体发僵,被搞得有点措手不及。
“年轻人不要那么拘谨。”里斯安哈哈笑道,又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道:“抱歉,最近感冒。”
“呃,没事没事。”
他身材不高,坐在咖啡馆的小椅子上显得很不舒服,扭了扭屁股,问:“你是为了《站台》来参展的?”
“嗯对,导演有事,非常遗憾不能过来。”
“呵,这些话就不用说了。”
他不以为意,道:“《站台》是部令人感动的电影,你也贡献了一次出色的表演。其实从《小武》开始,我就在关注你和贾樟柯了,你们之前,中国从没出现过如此风格的作品。而现在,我感到非常的高兴,跟两年前相比,你以及导演,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谢谢您的称赞。”
褚青被夸得很不好意思,顿了顿,觉着还是说正事要紧,便道:“里斯安先生,其实我这次,是想请您……”
“哦褚,你要明白,现在是电影节期间,这儿的负责人是我的老朋友,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帮忙。”
他还没说完,对方便挥手打断,道:“很多人都找我去看他们的电影,因为凡是经我推荐的,不敢说全部,大部分都入围了戛纳的主竞赛单元。我知道你的目的,但是,等过后再说。”
老外口气蛮大的,褚青事先跟程颖了解了他的经历,晓得并不是吹牛逼。
这货出道特早,在巴赞畅想的那个梦幻电影年代,就跟随戈达尔拍摄过《筋疲力尽》。后来又做过艺术顾问,制片人和导演,并挖掘了坎皮恩,伊斯特伍德,侯孝贤,杨德昌等众多电影天才,堪为一时伯乐。
里斯安致力推广第三世界的电影,尤其对亚洲区的片子十分偏好,甚至还推荐过柬埔寨、越南这种旮旯地方的作品。
丫长年游走于法国的各个电影节,提携新人,发掘遗珠,顺便帮助一下那些疯狂的堂吉诃德们。而这其中,他对戛纳的贡献自然最多,幕后工作几十年,被誉为电影节史上唯一一位,可以不带任何证件,穿着件T恤,就能在电影宫内畅行无阻的屌爆人物。
尽管对大众来说,他的名字完全陌生,但当你真正进入世界电影的核心圈子,并且活跃在各类主流电影节活动中,你才晓得这个名字的分量。
皮埃尔·里斯安,被业内称作:世界电影公民。
第一百八十九章 难看的蛋
戛纳的门槛有多高?
拿数据来说,每年报名的电影基本在1500部以上,最终能参与奖项竞争的,不会超过60部。而且这里指的奖项,包括了主竞赛、一种注目、导演双周全部的三个单元。
电影节想保持关注度,大导大片自然必不可少。事实上,那些叫得出字号的名导作品,在开拍前就已经被三大影展瓜分干净,剩下的额数才是留给新丁们的机会。
但即便是新丁,也得看你有没有培养的价值,方能被挑选入围。三大影展都非常乐于培养自己的嫡系导演,看着菜鸟们从一文不名到全球皆知,那是特长逼格的一件事情。
除了以上两种情况,若想去欧罗巴的核心电影圈刷脸,要么你有大咖推荐,比如贾樟柯,就是被北野武送进了威尼斯。
要么是政府、大制片公司或电视台投资的片子,此类底子最硬,甚至不需要提前跟负责人打招呼,仅让选片助理看下片头信息,便保过第一轮筛选。
大师作品,潜质新手,熟人举荐,片方牛逼,只这四条路可走,别无其他。
所以,一个完全陌生的导演,带着完全陌生的作品,通过正常报名程序,然后突然入围戛纳的主竞赛单元,那根本不存在。
皮埃尔·里斯安干的活,跟市川尚三本质相同,都是中介,不过他不涉及利益关系,纯粹为了电影。
既然人家摆出一副工作期间免扯淡的态度了,褚青不好再纠缠那点破事,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闲聊。
他发现自己其实特俗,老担心《今年夏天》万一卖不出去,或者干脆不能上映,那可怎么办?心血白费,钱更白费,还有王彤和范小爷的精彩表演,捎带着李玉的电影梦想,全得扑街。
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眼前这胖子不帮忙,那就厚着脸皮回鹿特丹去,怎么着也能混个奖啥的,算是没心塞至死。
里斯安对亚洲区的电影很感兴趣,唠唠叨叨了许久,尤其表达了对中国电影产业前景的看好。褚青则配合地介绍了当下国内独立电影的苦逼现状,顺便为老贾娄烨他们刷刷存在感。倒是没提自个被禁的事儿,好像受压迫的屌丝似的,走哪说哪博同情。
老外听了非常感慨,可也仅仅是感慨,毕竟涉及到一个国家的文化意识形态,讲深了,未免显得太有政治立场。
他们直聊到傍晚,里斯安才意犹未尽地提出散局。对面两人巴不得快闪,连忙摆手告别,生怕丫脑袋抽风又多坐会儿。
没办法,这位张嘴闭嘴尽是些高端的专业词汇,以及忧国忧民的佛祖姿态,真心沟通不了。
待他走后,程颖赶紧带着褚青换了家餐馆,嘚啵了半天,早饿了。考虑到这货乡土的口味,什么鹅肝蜗牛小蘑菇,她一概没点,净挑管饱的来。
褚青从出国就没咋正经吃过饭,总算见着些禽畜类的,不禁略微激动,若非姑娘拦着,连烤乳猪都想叫上一只。
“青哥,你说这事能成么?”她熟练地切着牛排,抬眼问道。
“不知道啊,那老外神神叨叨的,但感觉刚才聊得还行。”他用叉子叉起肉,直接塞进去半拉,腮帮子鼓鼓地嚼着。
“是吧,我觉着也行,他对咱们印象不错。”
“现在先别管那个,一想就闹心,电影节完了自然有结果。”他郁闷道。
姑娘却显得很亢奋,道:“哎,我还没参加过电影节呢,你给我讲讲都啥样?”
“呃,也没啥特别的,就是看电影呗,然后大小明星出来溜达一圈,最后就颁奖。不过这影展挺小的,估计没什么大腕过来。”
他说着说着,忽地又想起来,道:“对了,等会吃完饭你找找,看哪有卖衣服的地方。”
“干吗,你要买衣服?”程颖问。
“给你买条裙子,不然怎么上台。”
……
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甭看名字响亮,实际就一扶贫项目。由雅拉杜兄弟俩于1979年创办,面向群体是亚洲、非洲、拉丁美洲。
您就看看这三个破地方:
首先非洲,那特么有电影么?当然了,咱别那么绝对。可在人印象中,除了“雨后的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之外,非洲跟精神文明没半点关系好伐?
然后是拉丁美洲,也就巴西和阿根廷还有那么一丢丢的电影氛围,至于其他国家,要么在贩毒,要么在搞共产社会,要么在向美帝偷渡,要么在印格瓦拉的大头衫,再卖给中国的盲流……
压根不务正业。
所以咧,所谓的三大洲影展,几十年历史多数就是亚洲内战而已。具体说呢,是中国、日本、伊朗,这三撮人互掐互喷,玩闹!
次日,电影节开幕。
没有想象中的寒酸,虽称不得热闹,却蛮有个性的。主要是氛围很棒,行为纯粹,不扯花里胡哨的幺蛾子。
非洲的小伙伴果然缺席,褚青满眼都没见着一个黑哥们,亚裔却特多,有小眼睛的日本人,有大鼻子的中东人,以及地理模糊的台湾人。
那个台湾的导演还认得他,而且途径很搞笑,居然是通过《还珠格格》。极其热情地过来打招呼,顺便自报家门,名字很绕口,嗯,反正他也没记住。
对他来讲,参加影展最难过的就是开幕到闭幕这几天,太无聊了。电影看不懂,食物吃不惯,逛街又不喜欢,便猫在屋里干呆着,没事整碗泡面解解馋。
程颖丝毫不甩他,只有例行采访的时候陪同翻译,其余就自己出去溜达。像孩子逛大集一样,这边瞅瞅,那边转转,比较失望,没发现任何认识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