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眼睛都没眨,手一提,就擒住了他的脚脖子,往怀里轻轻一带,再一送。
那保安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子往后就倒,“啪”地摔在地上。
“哎哟!”
保安捂着后腰叫了一声痛,心知遇到了硬茬子,立马怂了,心中好生纠结。
你说站起来吧,还得接着打,又打不过;回去叫人吧,这个点都吃饭去了,也叫不来人。直接认怂又太丢份,索性躺在地上装高冷。
好在他命不该绝,从大门口那边跑过来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把他扶了起来。
这俩人都很瘦小,一个戴着眼镜,很猥琐的样子;一个眉梢下垂,看着就很苦逼的一张脸。
“刘哥,你没事吧!我扶你回去。”
眼镜男问道,保安摇摇头,连声说“不用不用。”看都不敢看褚青,捂着后腰,顺着给的台阶下去领盒饭了。
“大哥别见怪啊,您大人有大量。”
眼镜男又过来跟褚青赔笑。
方才这俩人把他们一番争执都看在眼里,本想过来劝劝,没想到还没等迈步,这边就动上手了,还动得那么犀利,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保安就已经躺哪儿了。
好家伙!这是高人啊!
“没事没事。”
褚青摆摆手,懒得跟那种战五渣计较。刚想重新把烟叼上,忽又问道:“这让抽烟吧!”
架打赢了,但那是保安狗眼看人低。他不是平白生事的性格,规矩还是要守的,如果这真不让抽烟,那就换个地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让抽让抽,随便抽!”眼镜男忙道。
“哦。”
褚青应了一声,把剩下的半截烟又叼上,一只手挠了挠头,感觉油腻腻的。
晚上该洗头了,澡也得洗了,他心想。
这俩月他还没洗过一次澡,那间破烂的出租屋根本没有洗澡的条件,只能烧锅热水,拿毛巾擦擦。
现在实在忍不了了,才想着奢侈一把,去浴池好好泡一泡。
“走吧,回去了。”
眼镜男见事情已了,拉着同伴就要进校门。
一拉却没拉动,见同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那个高手抽烟,心中疑惑,道:“你看什么呢?难道想拜师?”
他同伴摇摇头,道:“你看他蹲在那抽烟的样子,是不是很适合。”
“嗯?”
眼镜男听了也朝褚青看去,仔细端详一阵,点头道:“你还别说,气质真的很合适,比我强,要不你过去试试?”
那同伴考虑片刻,道:“嗯,我过去说说。”忽又说道,“那你就得下来了!”
“嗨!那是你找不着人,我才赶鸭子上架,心里根本没底,我巴不得有人替我!”眼镜男道。
“你这叫偷奸耍滑,工作作风有问题!”同伴笑道。
“行了行了,你快过去吧,人家要走了。”眼镜男道。
褚青抽完了烟,捻灭烟头,手指头一弹,准确无误地掉进前面的垃圾箱里。
站起身刚要走,就听有人喊:“哥们儿等等!”
褚青回头,见刚才那个眉梢下垂的苦逼脸跑了过来,张口就问:“哥们儿,你想拍电影吗?”
第二章 贾樟柯
“啥?”
褚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想拍电影么?”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褚青疑惑道:“你是谁?”
“我是电影学院的,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想拍部电影做个纪念。哦,我叫贾樟柯。”说着拉过眼镜男,“这是王宏伟,我同学。”
“多少钱?”褚青问。
“啥?”这回贾樟柯愣了。
“给多少钱?不是白干吧?”褚青道。
“哦哦!当然不是。”贾樟柯忙道,他就没见过这么直接的,有点郁闷地问:“你就不问问是什么电影,演什么角色吗?”
褚青道:“只要不是毛片我都可以拍,你到底给多少钱?”
贾樟柯跟王宏伟对视了一眼,后者开口道:“我们这是部小成本电影,投资不多,但是戏特别好,你是男主角……”
“停停,直接说多少钱!”褚青打断他。
那俩人一脸苦笑,贾樟柯沉吟一会,道:“一千。”
褚青问:“得拍多长时间,在哪儿拍?”
贾樟柯道:“两个月吧,顺利的话一个多月,全片都在汾阳拍摄。”
“汾阳在哪?”褚青很茫然。
“在山西。”
“包吃住么?”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对面俩人直接无语,王宏伟道:“包,就是条件可能不太好。”
“哦,那没事。”褚青心想,一千块钱,两个月,管吃管住,这活干得过!
不过他还是讲了讲价,道:“两千成吗?”
贾樟柯也考虑了一下,电影的拍摄资金只有二十万,但给男主角两千块的片酬完全可以接受,也试着还价道:“一千五。”
“两千!”褚青还想再坚持一下。
“成!”这回贾樟柯很痛快。
“那个,你自己介绍一下吧。”贾樟柯觉着为了自己的电影,跟他就像街边卖菜一样地讨价还价,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哦,我叫褚青,二十一,老家在东北,地方就不说了,你们肯定也没听过。在这呆了四年,捡破烂儿的。”
他说自己捡破烂儿的时候非常自然,没有一点觉得丢脸的意思。
贾樟柯倒是有些惊讶,看他鸡窝一样的头发,唏嘘的胡茬子,怎么也得有二十七八了,没想到这么年轻。
三个人握了握手,算是认识了。
褚青道:“然后我们要干什么?你们导演不都得面试么,我要不要演一段,先说好,我可不会演戏。”
贾樟柯一脑袋黑线,不要谈好了价钱才想起来面试啊魂淡!
他忽略了这些让自己头痛的细节,道:“不用,我们找的都是非职业演员。这样,我们还得筹备几天,你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通知你。”
“行,我没有BP机,你们就到这里找我。”褚青说了出租房的地址,王宏伟用笔记下。
“那就没事了,我先走了。”褚青没提钱的事,干完活再拿钱在他看来是常理。
“啊?那好,到时候再见。”
贾樟柯半截话都噎在肚子里,他还想三人去小饭馆吃一顿,联络联络感情,谁知道这位主儿这么干脆。
“那拜拜。”
褚青挥了挥手,完全没有刚接下一部电影的样子,就像刚修好了一双破鞋,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这种平静让贾樟柯在心里记了一辈子,很多年后,他还时常地说起褚青当时的样子实在太欠揍。
这也让他明白,电影,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它的伟大,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为了它而砸上自己的一切。
有些人觉得它是生命,有些人只当它是份工作。
……
夜。
一个破败的小院里,几间平房就像不规则的积木一样,歪歪扭扭地垒在一块。
褚青回来时,顺手在房东家窗口下的煤渣里扒拉了几块大的,塞进自己屋子的小炉子里。
一会儿,火旺了,通红地烧着炉盘,屋子里也有了热度。
褚青拿过一个饭盒,里面是早上剩的面条,一坨坨的凝固体,往里倒了点水,放在炉子上加热。
这是间只有十平米的屋子,除了一个铁炉子,就只能安置一张床和一套桌椅。
他没什么行李,只有几件旧衣服堆在床上。角落里是几十个压扁的易拉罐,还有几个玻璃瓶子。
这都是能卖上价钱的好东西,一个月的烟钱就不用愁了。
褚青脱了皮夹克,里面是一件灰色的毛衣,当然原来可能是棕色,也可能是橙色,质量是很好的,厚厚的毛线都被磨薄了还能穿在身上。
“唉!”
褚青躺在床上,两条长腿伸展开,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轻松。
要说这房子他最满意的就是这张大床,他一米八三的个子,吃得不顺口,身子却健壮,小床还真睡不下。
屋顶长长地垂下根电线,吊着一个昏黄的灯泡,已经足够把整个房间照亮。
他感觉今天过得很奇妙,不是因为有人找他拍电影,他真没觉得拍电影算什么事情,只当赚了笔外快。
他感觉奇妙,是因为自己的这个选择。
上辈子他从没主动选择做什么事情,好像一切都是自然发生,自然结束。
学习不好,自然就考不上大学,那就只好回家接手老爸的修鞋店。手艺练得好,生意自然就好,买了房子,还攒了点钱。到了二十多岁,自然就娶了媳妇,亲戚介绍的,长得一般,性格很好。他们没谈过恋爱,但两人过得很舒心。后来又有了女儿,一家三口,再幸福不过。
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没有一点的波浪起伏。
但今天他有一种感觉,似乎选择了拍电影,从此就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