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演不了夸张形象,我是没有吴孟达、陈百祥那爆种般的贱贱效果,可我也有自己的方式。
褚青至今牢记姜文教过他的:千万别想着去搞笑,就用最认真的态度去演。
场中的拍摄仍在继续。
谷德昭摩挲着下巴,又看了一会,忽把脑袋凑过去,低声问:“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表演的人是谁么?”
“谁?”彭浩翔愣道。
“许冠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詹瑞文
周(树人)+(鲁)迅先生说过:喜剧就是把人生无价值的东西撕开给人看。
当然,周迅的观点未免太形而上,高冷不羁。而以我们屁民的认知态度来说,喜剧嘛,无非就逗乐而已,能让人笑,即是真理。
这可能牵扯到艺术与低俗之间的矛盾冲突,傻傻分不清楚之类的,就像陈佩斯和本山大叔那样,时不时被拿来对比一番。
褚青在做演员之前,也是如此想法。可做演员之后,却总不自觉地将逗乐这种通俗形式,往戏剧模版上套。
许是戏拍多了,剧本看得多了,反正他这会觉得,你可以孤独地去演,亦可以严肃地去演,更可以气闷地去演。但是绝对不可以,真那么开心地去演喜剧,哪怕它们效果是一样的。
《买凶拍人》自然是部喜剧片。
彭浩翔截取了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一个符号形象——杀手,来表现自己对世道艰难的惋惜和不甘。
电影中固然有着众多众多的荒诞无奈,骨子里却是正能量的,一边自嘲,一边努力。
就如阿Bart,他从小就想做阿兰·德龙那般的独行杀手,又酷又骚,风衣墨镜,有时还配围巾,扔街上就是一副男模范儿。
还有阿全,一门心思成为马丁·斯科塞斯样的伟大导演。更有美智子,同样奋斗着向AV女优的目标前进。
他们都是有梦想的,所以再怎么低贱猥琐,浮夸跳脱……我们能认为好笑,又不能仅仅认为它好笑。
褚青启程去戛纳的日期马上就到,没那么多时间给彭浩翔,两人谈合同的时候便商定,先集中拍他的戏份。何况,那胖子拍戏的速度本就奇快,短短数天就完成了半部,再加上后期,顶多一个月搞定。
至于他演的狗屁监制,在片中露面三次,共十几场戏,尤其还赶上了结尾高潮,算是重要酱油。
今天的工作很重,他剩余的戏份要全部Over,估计得从早干到晚。剧组还是在那个破仓库里,隔出一小间,布置成办公室的样子。
隔间内灯光幽暗,外面淡蓝的挡板显得色调很诡异,带着点清冷的敢脚。
陈惠敏叼着烟,端坐办公桌后,穿着一挂亮片闪闪的金甲圣衣,大佬的气势有了,只是略二。
他属于叔叔辈的了,本是打拳出身,当过警察,混过社团,后来无意中进入电影圈,名动一时,七十年代号称“脚有李小龙,拳有陈惠敏。”
如果按古惑仔里的战斗力等级划分,嗯,应该算双花红棍那类的。不过人家都五十七岁了,历经坎坷,已然知天命,性子变得沉稳不露。
褚青就坐在对面,也抽着烟,旁边的剧务正忙活着。两人第一次见,年龄又差太大,没啥话可聊的,偶尔眼神碰到,都客气地笑笑。
这人虽然谦和,他却不想多做来往,毕竟背景太敏感,现在还跟许多黑帮社团关系密切,保不齐啥时候就扑了。
稍等了一会,那边已经就绪,两人振了振精神,准备开拍。
这场戏是说,靓仔青向洪兴社借债,却没钱偿还。大佬标哥便叫他贡献肉体,恰好阿全那边拍摄出了问题,靓仔青为了不被爆菊,主动请缨过去帮忙。
“摄影OK!”
“收音OK!”
“Action!”
他歪歪地靠着椅背,狠狠抽了一口烟,随即身子前倾,认真道:“标哥,你叫我肉偿还债,基本上我不反对。但是,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只接女客,不接男客?”
陈惠敏用看傻逼的眼神盯着他,道:“那找个港姐给你好不好?”
褚青扶了扶没度数的黑框眼镜,低头羞涩道:“我可不敢当!”
此时,门被推开,一个马仔探头道:“大佬,我带客人来看货。”
“叫他进来!”
随即,一位穿着风骚的背带裤,专注爆菊二十年的肌肉猛男进来。先淫荡荡看了看褚青的姿色,又暗暗擤了擤鼻子,涂好的红染料顺着鼻孔就往下淌。
猛男赶紧擦了擦鼻血,问:“标哥,是不是两个钟任做?”
“没错,两个钟内任做。”陈惠敏点了点那货,道:“就是这个住家少男了!”
“嘶!”
褚青倒吸了口凉气,眉毛都炸起来了,满脸蛋疼。这压根算不得表演,完全是真实的本能反应。
丫活这么大,头回被一老爷们色迷迷地瞅到流鼻血,感觉就叫个酸爽。
“标,标哥!”
他抖着嘴唇,结结巴巴道:“你……这……我瘦骨嶙峋,我受不了他的!”
“那是你的事了!”
陈惠敏懒得搭理,摆摆手,拿起桌上震动的电话,刚听了一句,就骂道:“怎么搞的?你还自认专家,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办不成?好了,我这就过去!”
褚青简直两眼冒光,急急的凑过头,问:“标哥,拍摄出问题了?我可以帮忙啊!”
陈惠敏眨了眨小眼睛,伸出手指比了比,道:“没错,你可以帮我,一起去!”
“哎标哥,那我怎么办?”
那猛男一下慌了,快插熟的鸭子居然要飞了,连忙问道。
“你自己操自己先!走!”
……
今天拍摄蛮顺利的,也是彭浩翔找的演员出色,像谷德昭和邵音音,都是极老极老的戏骨,基本一条过。
小胖子的要求很抽象,他不会手把手告诉你怎么演,要的就是那一瞬间的感觉。
最典型的就是两位主角,葛民辉在现场自由发挥的程度更大,有时候导演连剧本都不给,就让他尽情地耍。而张达明,别看身为栋笃笑(Stand-Up Comedy的港译,类似单口相声的一种表演形式)的翘楚,却规规矩矩地按照剧本演。
并非实力差距,理念不同罢了,后者觉得,演员不应该加入太多的个人创作。
对此,彭浩翔表示特惋惜。
深夜,饭店。
很老式的装修风格,乡下摆酒席的那种,尽是八人座的大圆桌。老板打烊之后,剧组才租了几个小时,能便宜些。
这部分戏是全片的末尾,一般香港电影的结局只有三四页剧本,胖子足足写了二十多页,还仅仅是他预想中的三分之一。
褚青到这会已经没有大戏份了,混在人堆里扮群演头儿,偶尔讲上几句台词,跟陈惠敏互动一二。
他原本抱着当背景板的心思来着,可没想到,居然还有惊喜。
话说香港一共有三个笑匠,许冠文,黄子华,詹瑞文。
周星驰算演员,不是笑匠。
谷德昭说他像许冠文,不是指他的功力,而是接近的风格。冷面,严肃,利用细微的表情变化突出内心矛盾,以达到引人发笑的效果。
其实他对于喜剧,一向是渴望挑战,又惴惴不安的。所谓的“用最认真的态度去演”,是因为目前没有别的路线可循,只得发挥自身优势,投机取巧罢了。
他心里面,还是想真真正正的见识一下,究竟什么叫喜剧表演。
然后,褚青就看到了詹瑞文。
这位在香港戏剧界堪称巨擘,门徒无数,成功将舞台剧艺术和市民审美融合到一起,可谓开宗立派的牛逼大咖。
彭浩翔靠着过往的交情,数次邀请,人家才肯出山客串。
本段戏的背景,是说标哥雇佣两位主角去干掉双枪雄,结果被别人抢先干掉了,没能拍到画面。阿全便发挥他纽约进修的实力,决定找替身补拍。而詹瑞文的角色,就是一个悲摧的临演。
此时场中,葛民辉正跟那个家伙搭戏。
“事情大概是这样,你是个黑帮大佬,我是来杀你的。”
他夹着根烟,讲解道:“我要同你讲一句‘是洪兴的标哥叫我来杀你的’,然后你就中枪死掉。就这样简单,OK?”
说完就要闪人,詹瑞文急忙拦住他,问:“我要弄清楚,我同标哥有什么过节先?”
“有什么关系?”对方一片茫然。
“各有不同嘛!”
詹瑞文道:“如果他们的瓜葛是金钱方面的,那我的反应,应该是这样……”
他于是歪头,侧身,瞪眼,张大嘴巴,做惊怒状。
“但如果是因为女人,我的反应是这样……”
他继续歪头,侧身,瞪眼,张大嘴巴,做惊怒状。
“如果因为是友情的关系,我的反应会是这样……”
他仍在歪头,侧身,瞪眼,张大嘴巴,做惊怒状,随后问:“是不是有很大分别?”
“我看不出有多大分别!”葛民辉利索地摇摇头。
“哈……”
劲劲儿围观的褚青,刚忍不住笑喷,就连忙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瞅瞅四周。见没打扰到拍摄,才悄没声地放下手。
葛民辉也算相当不错的演员,结果被对方爆得体无完肤,无论场面,节奏,抑或细节,全都处于附属状态。
更屌的是,这段戏彭浩翔压根没给剧本,全凭詹瑞文自行发挥。
褚青看着看着,有一瞬间非常恍惚,好像回到四年前拍《小武》时,膜拜左雯璐表演的那般感觉。
那会儿他还是个新人,从零起步,见到人家飙演技,便十足的兴奋,战栗,自惭,并且压力倍增。
但现在,他经验充足,实力暴走,已经升级为小Boss,结果又撞到了满级大号,又重温了一次当时的复杂滋味。
第二百二十章 喜剧的忧伤
褚青刚入行时,就被李老太太教导过,做演员要收放自如。
当时李奶奶没详细说怎么做,因为她最早是学声乐的,没受过专业的表演训练,都是几十年摸索出来的经验。这纯属个人技,换成别人不一定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