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节开幕的前一天,褚青终于赶到了戛纳。主要是女朋友的衣裳7号才做完,他又花了半天时间,给配了双鞋子。
大陆那边,范冰冰、张静初、李玉、程颖四个人一组,也已经从北京出发。王超因为没有参加主竞赛单元,不必着急,得过两天才走。而香港这边,褚青是跟关锦鹏一块飞的,同行还有工作室的团队,以及他请的临时造型师和化妆师,共有十几人。
他算占了便宜的,如果归到《蓝宇》这堆里,那此行的花销就得阿关承担,女朋友那边便能少花点。
没办法,穷啊!这么多人呢,衣食住行,加上两位师傅的薪酬,全套电影节下来,一百万都不定够用。以前,丫都是蹭影展,现在首次以主人的身份过去,碎碎叨叨的哪样不得花钱?
他也算明白了,甭看那么多大小明星劲劲儿地往红毯上凑,若是背后没有一个团队级别的底子支撑,纯属玩闹呢。简直心酸无处诉,冷暖自己知。
范小爷第一次出国,临行前还颇为紧张,那边全是外国人怎么办,问公共厕所都不晓得问谁。褚青则表示完全不用考虑,你到了戛纳就跟菜市场一样一样的,随便逮着个人,保准是国产货。
早在三月份,香港贸易发展局就在酝酿某种恐怖活动,计划召集220位本土电影人,准备组团去刷脸,为香港电影做推广宣传。
褚青冷不丁一听都吓尿了,220人啊,能把戛纳副本群灭了好伐!更屌爆的是,这帮人还不是什么小咖,像成龙、杨紫琼、徐克、李连杰、李嘉欣、刘德华、洪金宝、陈果……全是顶尖的大拿。
而实际参加活动的,即便没达到二百多人,一百人是绝对有的。所以咧,压根用不着担心,全当包场十日游好了。
至于范冰冰她们的酒店,是阿关帮忙搞定的,一间双人房,一间三人的小套房。位置离电影宫稍远,走路的话,大概二十多分钟。与在郊区相比,呃,无非就是选择,要么穿着礼服遛街,要么穿着礼服打车……好吧,都挺悲摧的。
土老帽进城的即视感,妥妥的!
褚青先到了几个小时,暂别阿关,便跑去酒店打前站。大包小包的整理行李,又把女朋友的宝贝衣裳拎出来挂好,而那两位师傅也没活儿,只得躺着倒时差。
老实讲,此次行程就是为了《今年夏天》站台赚吆喝的,别的屁都没合计。它已经入围了主竞赛单元,仅凭这一点,就不会缺少买家。但万一走了狗屎运,拿到个安慰奖啥的,那价钱立时就翻番。
不求多挣,至少得回本吧。
他其实蛮惭愧的,最近闷憋香港,帮不上忙,用于电影宣传的预告片啊,小册子啊,大海报啊,全是李玉在忙活。
不过这疯婆子天生工作狂属性,属于越干越爽的那种。
……
小小的单人间里,袁蕾就着一盏不太亮的台灯在攒稿子。
此时是午后,天光大亮,但是房间没有窗户,方方窄窄的像个小盒子,又黑又闷。
本届电影节,由于华语电影数量稀少,唯一的大陆片还是个菜鸟导演,没什么报道价值。所以国内统共就来了三家媒体:一家网媒,一家北京的报纸,还有就是袁蕾的单位。
报社嘛,出差的食宿都有固定的补助标准,不得超支。她为了省钱,便只好蜗居在此。
若论国内传媒的影响力,除了央视还有点咖位之外,别的媒体在西方根本没有话语权。像戛纳这种电影盛会,你想做个明星专访,或者采个独家猛料,那纯属做梦。顶多边边角角溜一溜,逛逛会场,拍拍花絮什么的。
有节操的记者,还能全程跟下来,写成稿子传回报社。没节操的,直接把国外同行的文章翻译翻译,再修修改改当作自己的,逼脸都不要了。
袁蕾无疑是有节操的,她特想写点东西出来,可这才8号,明星们都猫在宾馆准备明天爆发,着实没啥可说的。
“唉……”
她又憋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删掉本就不多的字数,合上笔记本,决定放弃今天的计划了。
瞅了瞅手表,才下午四点多钟,离明天远着呢。不由略微烦躁,使劲抓了抓头发,又摸摸肚子,算了。她早上到的,之后就闲逛,逛完就写稿子,饭都没吃。
袁蕾稍稍整理了下,揣好钱包,准备出门找食。西餐厅不必想了,快餐店也不必想,最合适的食物就是泡面,便宜,味道又能忍受。甚至去年被派遣来的一位前辈,连吃了十二天泡面,满满的血泪史。
她的屋子在楼梯口附近,余出空间特小,开门时极其容易撞到人。然后,她就真的撞到了。
“呀!”
对方特淡定,灵巧地避过要害,袁蕾反而尖叫了一声,吓得蹲在地上,忙道:“I'm Sorry!”
“呵,没关系。”
“……”
她听是中文,不由眨了眨眼,抬头,先见着双大长腿,接着是倒三角的细腰和肩膀,以及一张清清悠悠的脸。
“嗯?”
袁蕾微怔,忽然觉得这张脸比较熟,好像在报社的收藏资料中看过,名字就在嘴边却偏偏想不起来。
对方瞧她不语,只得晃了晃手,道:“喂,你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她回过神。
他耸耸肩,既然没事就拜拜喽,转身就要下楼。
“哎!褚青!”她总算记得了,连忙喊道。
丫本打算到外面逛逛的,谁知碰着这么个神神叨叨的姑娘,顿住脚步,回头问:“你认识我?”
“认识!当然认识了!”
袁蕾显得很兴奋,赶紧凑前两步,伸出手道。
“哦,你好。”
褚青跟她握了握手,如今戛纳满大街都是华人,同住一家酒店也不奇怪。但随即,就听那姑娘继续道:“我叫袁蕾,《南方都市报》的记者,我能采访一下你么?”
“你,采访我?”他极不确定。
“对啊,你现在有时间么,不用太久,只有一小会就可以了。”
“不是,你采访完了,能发么?”他还是很愣。
袁蕾嘻嘻笑了笑,道:“现在不能发,不代表以后不能发。我先攒着,指不定哪天就升值了呢!”
真是会说话的孩子,让人听了特舒坦。褚青抿抿嘴,无所谓道:“时间是有,不过我得先去趟超市。”
“我也正要去超市,一起去啊,哎,你想买什么?”
“呃,泡面。”
“……”
三十分钟后。
仍然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这回多了个人,显得更加拥挤。他们的房间隔着条走廊,距离不远,当然褚青考虑过到自己的屋子做采访,但瞬间就放弃了。
女朋友估计也快到了……
他坐椅子,袁蕾坐床,捏着个录音笔。这情形,除了两位一人抱着碗泡面之外,颇似卞智洪的那次专访。但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却更像那个叫孟静的女生。
他稍稍瞧了瞧对面的姑娘,短发,带卷,眼睛很大,许是过度劳累,坠着明显的眼袋。室内有点乱,行李随意堆着,桌上还摆着盒烟,不是女士烟,老爷们抽的那种,倍儿冲。
一看就是非常有想法有个性的新时代女性,褚青不太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太猛了,总招架不住。
好吧,他的预感是完全正确的。
袁蕾上来第一句话就问:“我们都知道你现在被封杀了,那你讨厌广电总局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戛纳
中国全民化的娱乐道路,是有着标准过程的。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我们正在睁眼看世界,然后忽然发现,操!原来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严肃的,都是高不可攀的。所以那会儿,几乎是全民渴望,并跪等娱乐大众化。
到了九十年代,种子慢慢萌芽,生长,但还不成熟,可以算观摩过渡。
等过了2000年,大家就已经开窍了,学会怎么把娱乐拉下来,学会怎么放松,怎么自在地笑。
娱乐,本身是挺高端的词汇,可随着网络信息一普及,每个人都能巴拉巴拉地嘚瑟一番。它也就逐渐沦落成了玩物,做的千篇一律,失去了趣味和情怀。不搞怪,不够贱,不新鲜,不真诚,彻底变得低级。
袁蕾是个娱记,俗称狗仔。
可她一直不认为自己低级,庸俗,八卦,无节操。她自身理解的职业概念,不光是指娱乐圈,而是一种娱乐角度:包括正面和负面的,包括流行和不流行的,包括禁止和不禁止的,包括明星和褚青。
她老早就想跟他单对单地约一次了,并非采访,而是聊天。因为这位的故事太值得听了,比那么多资深前辈还要传奇。
可惜总没机会,亦没时间,今天难得在异国碰见,当然不可能放过。
袁蕾算得偿所愿了,褚青那边却暴汗。姐,有你这么一上来就放大招么,还讨厌广电总局……好吧,我是挺讨厌的。
他原本合计说几句套话,糊弄过去,但又一想,似乎没必要啊。我都这操性了,你还能把我怎么着?
“呃,对。”
“什么?”袁蕾愣道。
“就是他们的做法对国内的电影人确实,确实是种伤害,得改。”
姑娘差点喷了,这话说的,得改,好像皇上批奏折似的,朱笔一圈,你得死。
不过,她也没想到对方真的会讲,许是破罐破摔,许是丧心病狂,反正自己满足了,接着问:“你觉得应该怎么改?”
“这个涉及的知识太广了,我不太懂,但至少得尊重下那些真正爱电影的家伙,别老用‘我管着你,你就得听话’的态度去沟通。”
“所以你感觉现在是不平等的?”
“对。”
“那你想过自己什么时候被解禁么?”
“没想过。”
“那你如果解禁了,你想干什么?”
“呵,这话问的,我除了拍电影还能干什么。其实现在也没啥影响,我该拍戏还是拍戏,就是费劲了点。”
袁蕾边刷刷地记录,边好奇道:“可是据我所知,你今年以来就没什么大动作了?”
“哦,我去香港那边了,两部客串,一部主角。”
“你去香港了?”她是真惊讶了,怪不得最近挺消停的呢。
“嗯,我当主角的那部戏,叫《蓝宇》,就是关锦鹏拍的。这次也来戛纳参展了,你可以去看看。”他顺便为阿关打了个广告。
“好啊,我一定去看,它是讲什么……”
袁蕾猛地顿住,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今年夏天》她知道,《安阳婴儿》她也知道,《蓝宇》因为比较隐秘,而且只是参展作品,大陆很少有人听闻。
但这样一来,好么,她顿时亢奋了,急急道:“也就是说,你这次带了三部电影来戛纳?”
“呃,不算吧,正式参赛那部我没怎么演。”他否认道。
袁蕾可不管那个,这就是爆点啊,读者要的就是自嗨,谁管你制片不制片的!媒体们虽然不能直接报道他的新闻,打打擦边球还是OK的。
比如《今年夏天》作为大陆唯一一部参赛作品,由新人导演李玉执导,褚青担任制片人。
比如《安阳婴儿》则参加了双周单元的评选,导演王超,主演褚青。
比如香港也有一部关锦鹏的新作《蓝宇》送去参展,主演刘烨、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