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不会演!怎么办啊?”她拽着褚青的胳膊就开始晃。
“你哪块不会演?”
丫头郁闷道:“就是,我不知道该用啥情绪好。”
金锁跟紫薇一块长大,情同姐妹,尔康英俊潇洒,亦是她暗恋男神。现在紫薇反悔,不想把她给尔康,尔康也不想要她。
那金锁,应该是什么反应?
首先生气肯定是有的,但还不至于愤怒,紫薇对她再好,也是主子,她终究只是个丫鬟。
然后还应该有点迷茫,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最后,也就是最明显的一种,伤心。
褚青的课可没白上,很有条理地帮她分析了一下,丫头听了更糟心,怒道:“你跟我显摆是吧!我可演不出来!”
“别急别急。”只有一张椅子,褚青就蹲在她跟前,握着她的手,边摸边道:“那你就挑一种情绪,把它放大。”
范小爷合计了好半天,才道:“那我还是伤心吧,这个我熟。”
“伤心还不够,你得痛彻心扉!”
丫难得拽了一句成语,继续忽悠:“还得是那种被抛弃了,把你当块抹布用完了Pia一扔的那种。”
范小爷一呆,道:“我没那体会啊!”
褚青把郝戎教给他的内容拿出来,现学现卖,道:“嗯,你可以想啊,什么事能让你痛彻心扉,你就可着劲儿想,然后把这个情绪带到戏里。”
“可我真没啥痛彻心扉的!”
褚青看她不开窍,也愁,引导道:“都说了让你想啊!比如,你家破产了!我不要你了!你爸妈也不要你了……”
“等会等会。”范小爷忽然打断他,“你刚才说啥?”
“你爸妈不要你了。”
“不是,前面那句……”
……
“呵……”
范小爷掩嘴打了个呵欠,她昨晚上又熬出两个黑眼圈,化妆师费了好大劲,才没让她看起来像火影里那只葫芦娃。
她深吸了一口气,扭了扭脖子,居然有些迫不及待。
身体虽然异常的疲倦,精神却兴奋得很,甚至能感到每个细胞都在强烈地跳动。她也拍过不少戏了,有这种冲动感还是第一次。
“冰冰,准备好了么?”李平有点担心。
尔康和紫薇有两个感情阻碍,一个是晴儿,一个金锁。就是在这场戏里,金锁这条感情线彻底消失,所以即便在全剧的脉络中,这也是分量很重的一场戏。
对范冰冰这个小姑娘,李平的评价就是:够努力,但不够聪明。
当然不是说她脑袋笨,而是指在表演的悟性和塑造力上,始终有那么点不通透。
“没问题,导演。”范小爷应道。
“好,Action!”
镜头给到一只手的特写。
那只小手里还攥着一块抹布,因为抓得太用力,手背上都泛起了青筋。
“啧啧!”
李平在监视器后面咂巴了一下嘴,心情完全放松。
从这小姑娘攥住那块抹布的一秒钟起,那全身的架势和隐隐蓬勃的爆发力,他就知道这戏有了!
范小爷拿着抹布,开始擦桌子擦柜子,擦梅瓶擦青花。
然后林心如入镜,一脸愁怨,问:“金锁,你不要再擦了,你已经擦了好几个时辰了,你在做什么吗?”
范小爷就跟搓澡一样蹂躏着那张桌子,道:“这个桌子好脏,我要把它擦干净。”
丫头刚过变声期,还不像后来的娇媚婉转,说话有点低音和憨憨的。
她平时说台词是较让人放心的一个,节奏把握称不上多优秀,但总在合格线内,起伏转折,都很恰当,没出过错。
但这会,她这句话一出口,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平静,没有一点波动的平静,就像说话的人和周遭完全无关,甚至跟自己也无关。
更古怪的是,她的动作明明很用力,语气却如此低沉平淡,这种反差只让人觉得,她那小身子里藏着一座火山,在蠢蠢欲动。
林心如激动了,上去就把抹布抢过来甩到一边,大声道:“你心里有气就跟我说啊!”
范小爷低着头,静止了两秒钟,才侧过身,看着她道:“我哪里敢有气,我只是想找点工作来做,让自己忙一点。”
“为什么要让自己忙一点?”
“因为我是丫头啊。”
林心如快抓狂了,不知道她今天抽什么风,一直就用那种憋得死人的语气跟自己对话,这种压抑感让她疯狂地想挣脱出来。
所以她情绪更加的激烈,道:“再说你是丫头,我就要生很大很大的气了……我们应该无话不谈,告诉我,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范小爷的眼睛睁得很大,眨都不眨。然后,如一口枯井中毫无预兆地涌出泉水,眼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滴到地上,缓慢,且不间断。
“小姐,我跟你坦白说了吧。以前你把我许给他的时候,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现在你们取消了这个约定,也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我就像一块抹布,随你们丢到哪里就丢到哪里。”
她从没想过,褚青离开她会怎样。
直到他随口说出那句话,直到她花了一晚上去揣摩那种情绪。
那种情绪,让她想死……
她以为自己只是会伤心,却没想到真的是,痛彻心扉。
那种实实在在的破碎感,如大锤凿向灰墙,让她一向自以为是的坚强瞬间崩塌。整个人一下子都被抽空了,她还不敢哭,怕这个劲一泄,第二天就找不回来了。
大半夜里,只能死死攥着被子,捂着嘴,熬到现在。
这会,那空落落的身体里才终于蒸腾出无限水分,似要把每块血肉都挥发干净。
她仍维持着那种语调,灰烬般冰凉,道:“我要离开这,离开你,小姐,你放过我吧。我已经想好了,我可以到会宾楼去帮忙。”
“好!”李平喊道。
范小爷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会,才擦干眼泪,搓了搓脸。
林心如就更糟心,她刚才感觉特无力,只是机械地保持表面上的激动和大喊,其实内心特苍白。这丫头的忽然发飙,让她措手不及,而且这种情景,太他妈的熟悉了!
话说褚青第一次爆发,就赶上了林心如。
范小爷爆发,又赶上了林心如。
有你们这样逮着一个人就可劲儿虐的么?太不像话了!
第五十七章 雨滴
北京人最多的地方在哪儿?
有人可能说地铁,西单,动物园,可能还有没节操的说天上人间。
正午,火车站。
天色灰蒙,已过十月,这天气里穿着半袖已经有点冷了。站前的广场很大,大到人们在上面走来走去,就像踩在青草叶子上的虫子,不知道自己为毛一辈子都得这么忙叨?
“呼……”
褚青坐在花池的石阶上,吐出一个烟圈,他盯着左前方一个抱孩子的大姐好一会了。
碎花单衣,土色裤子,布鞋,屁股底下什么都没垫,就那么坐在地上。左边是两大包行李,右边的物件下却垫着张报纸,仔细一瞅,却是个不太漂亮的礼盒。
怀里的孩子约摸一岁多,一身很有乡土特色的粉底薄袄,脖子上还系着条素巾子。
褚青捻灭烟头,从裤兜里掏出卷边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两行字。
他是在写作业,叫什么观察手记。
话说那个让他糟心的动物模拟课总算告一段落后,就进入到了演小品的阶段。小品分两种,一种是纯粹原创,自编自导自演;另一种,就是观察生活小品。
据那帮老师说,本科生在大一大二时,见天儿都泡在排练室里,就算出去也是去观察人物。回来还要写手记交上去,然后排出小品,老师会对照着手记考察,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用心,还是糊弄。
褚青好容易碰上又没课又没戏的一天,就颠颠跑出来写作业。
观察人物,这词其实很讨厌,说得自己跟那高高在上冷眼观众生的佛爷似的。
褚青写作文的水平一直在及格线上下晃荡,他能干巴巴一点水分没有的记录下一件事情,条理清晰,用词简朴,可就是没文采,读起来自然也是干巴巴的,通篇的逗号句号。
文采这东西,不就是“啊!”“哦!”“用力!”,这些个么?
上课这么久,他算勉强理清了表演课那股庞大的教学体系,林林总总十几项,这还是进修班已经精简过的。
他即便对某些理论不认同,但学的一直很认真,缺的课事后也会借同学的笔记抄录一下。还跟开始一样,有些东西他觉着没用,有些却觉着有大用处。比如,表演之前的放松练习和集中注意力练习,台词课的调整呼吸节奏和肌肉控制,当然还有最基本的吐字发音。
褚青发现自己的语言天赋比修鞋的手艺都要强,已经可以初步做到在普通话和三地方言间自由转换。
广场有两个大花池,他坐在右边那个。
石阶太硬,他挪了挪屁股,又点上支烟,开始四处找寻别的观察对象。
……
袁泉背着个双肩包,正在很认真地写字。她需要把每个人的简要和特征先记下来,回去再整理出一篇完整的观察手记。
从大一开始,她每月至少出来一次,升上大三之后,老师就很少再布置观察作业了,但这个习惯仍然没变。
她从早上就在这,把车站里里外外都转了个遍,本子上记了七八个人。这些丰富的素材,让她充满愉悦和灵感。
袁泉在班里,一直是最努力的那个。
她外形不突出,身板又不正,爆发力也不够,形体课总是最差劲的那一撮。比不上胡静的漂亮,比不上曾黎的青衣范儿,比不上秦海璐的身形板架,更比不上章子怡开挂的天赋属性和满值福缘。
唯一可以拼一拼的,就是勤奋。
她用的是一管很旧的钢笔,写着写着,墨迹渐干,伸胳膊用力甩了甩,才添上最后几个字。
合上本子,刚松了口气,肚子里却传来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