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讲完,那位司长有点挂不住,马上反驳:“我们做大,做博,兼容并包也是一种定位啊?”
“您是说春晚么?”他随口应道。
“噗哧!”
底下有人轻笑,这家伙太敢讲了。
褚青无所谓,他真是豁出去了,从今早就想得特清楚:就这三天,就挺直了戳在这儿,死了也算没白来!
于是,他接着道:“做大,做广,只是形式上的定位,并非主题上的,国际化不是什么都有,而是坚持自己的特色。举办一个电影节,最重要的是有人来,说白了,他们凭什么放弃那400个机会,而选择你?我们是助推华语电影?扶持新人导演?推介全球佳片?还是鼓励中外合作,扩大市场?你可以都包括,但一定要有侧重点,这样才有自己的风格和概念。有句老话讲,器大不如活儿好。”
“哈哈哈!”
众人哄笑,陆伟也扯了扯嘴角,又咳嗽两声,瞬间安静。
那货纯属嘴快,继续道:“所谓的全面发展,兼顾严肃和娱乐、本土和国际,那样只会自己挖坑自己跳。就像上影节,前车之鉴在此,我们总不能原样复制一份吧?”
诶,这句话算说到某些人心里了,搞这个东西,不就是为了干掉上影节么!
“可……”
那位司长还想再说,陆伟却清了清嗓子,忽道:“我听了一上午,受益匪浅,尤其小褚的发言,深入浅出,确实不错。呃,我看都十二点半了,大家先休息吧,我们下午继续。”
“那好,我们暂且散会,下午一点半集合。”李局长道。
随即,众人三三两两的走出会场,各自找地儿。
褚青正想出门,忽被人拉住,却是位中年女性,笑道:“小褚,没吃过政府食堂吧?今儿难得有机会,走,我请你!”
“不了,我出去吃就行了。”
“嗨,出去吃干什么?走走!”
他拗不过,只好跟着下楼。这女人姓侯,好像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看样子倒挺热情。
于是乎,他就在市政府的食堂里,吃了一顿午饭。味道好不好另说,他一直在心里琢磨:今天应该都是铺路子,明天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果然,下午会议开始时,陆伟便消失不见。大家毫不意外,那么大个官儿,能陪你半天就算不错了。
既然大领导不在,气氛便轻松了许多,七嘴八舌的特踊跃。当然焦点还是褚青,因为除了总局和协会那帮人,真的都是山炮。
“电影节的红毯一般有多长?”
“呃,戛纳是20米,威尼斯大概25米,柏林是10米。奥斯卡的外围红毯,是35米左右。”
“那我们定制的话,你觉得需要多长?”
这特么什么烂问题!
他无语,只得道:“这取决于你的下车点,与你会场大门之间的距离,没有固定标准。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用散步的速度,2-3分钟能走完就可以。你要留出停留拍照的时间,也要避免太拥挤。”
接着,他又回答了几个,心里愈发郁闷。那帮人就差没问:哎,金棕榈奖是金子做的么?
话说这次研讨会,褚青虽然是主讲,但几乎没有决定权,再夸张一点,就连今天出席的诸位官员,也没有太多的权力。
三天之后,他们将讨论内容上报,再由那些真正的大佬们拍板。
而官方给他的定位很简单:策划、顾问、选片、艺术总监等等。他心知肚明,可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这么多年积累的,思考的,想改变的东西,一点点的渗透给众人。
好容易捱到五点半,李局长宣布,第一天的会议圆满结束。
费了那么多口舌,其实就确定了一件事:北京电影节是必须,亟需,有条件要办,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办的一项大事!
至于明天,照例九点钟,此地集合——进行电影节具体程序的讨论。
……
“老公你回来了!”
褚青一进家门,范小爷就扑过来,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体贴,帮他宽衣脱鞋,道:“我订了吃的,刚送来,你不用做饭了。”
“……”
他瞧了瞧媳妇儿,瞧得对方是关心,又不敢问,便主动道:“今儿说了一天,还成吧,不算白忙,起码有些话他们是听进去了。”
“那很好啊!哇,老公你太棒了!”
“行了行了,太假了!”
褚青推开在脸上乱亲的范小爷,笑道:“吃饭吃饭。”
她见老公没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自己不太懂那些事情,能做的就是不添乱。待吃过晚饭,洗过澡,范小爷本想来个幸福十式,谁知他的电话一个接一个。
“喂?老姜……嗯,刚回来……没什么事儿,我就说呗……呵呵,对,想啥说啥。行了,有消息我告诉你……嗯,拜拜!”
刚撂下,又响了,这回是明叔。
明叔应付完,是贾璋柯,老贾过后是张国利,连好久没联系的冯晓刚都打来询问。有的确实怀着一腔热血,有的纯粹为了利益分配,有的为了站队正确,更好的往上爬……目的不同,各有各的打算。
褚青不胜其烦,索性群发了一条短信:事情谈及尚早,谢谢挂念,这几日请勿打扰。
之后关机,直接钻进书房,修改明天的发言稿。
那台灯透亮,时钟滴答,不知过了多久,只晓得范小爷起来看了三次,一次八点,一次十点,一次凌晨。
第七百二十八章 漫长的三日(3)
似乎很突兀的,褚青活着活着,忽然就想办个电影节了。
但真要刨根子的话,或许是从《小武》开始,或许从《苏州河》萌发,或许从《站台》生长,或许从《盲井》质变,或许从《天狗》逐渐成型,或许从《画皮》继续思考……
这些,别说旁人不知,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东西跟梦想无关,只是走了许多的路,自然而然生出的一个想法。
凡华语地区的电影人,拎出来挨个数,没有一位像他这样。能经历长沙会议后的禁锢,陪伴第六代沉浮的艰难,见证商业市场的开拓,哀叹艺术电影的没落,参与大片乱世的来临,体会华语电影在西方的种种悲喜,更能亲身在好莱坞大片中感受,那种让人无奈的差距。
如果找一个人,代表中国电影这十几年,那无疑是褚青。他从艺术走到了商业,还闹得以前的少数铁杆转黑,因为你堕落了,你不坚持了,你浑身铜臭了。
可整个产业环境和市场便是如此,没有好剧本,没有好导演,少数几个要么孤芳自赏,要么转为媚俗,他能怎么办?
就像一部怀旧港片《僵尸》,里面有句台词:现在这世道,别说道士,僵尸都冇啊!
所以话说回来,当初程颖提出这个野望,他的想法特单纯,就是搭建一个独立电影人交流的平台。之后,电影力量启动,但不知不觉间,规模越做越大,关注度越来越高。
有了简单而规范的交易市场,有了简单而精致的展映系列,有了简单而深刻的主题论坛……直到今天,他发现自己要做的,只是将这种简单,变成更高层面的体制化。
当然,看似一步的距离,却比登天还难。
……
“唔!”
褚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书房的小床上,全身僵硬,从脖子到腰椎无不酸痛。室内悄静,台灯已经关了,桌上是一叠厚厚的发言稿。
他恍惚了片刻,才扫了眼手机:六点半。
“宝宝?”
他一边活动着身子,一边大声喊人,话音方落,厨房里便传出回应:“醒啦?我刚买了点吃的。”
“我几点睡的,都没印象了。”他靠着厨房的门,看范小爷在哪儿忙活。
“我也不知道啊,我十一点就睡了。”
她撒了个小谎,端出一大碗豆腐脑和一盘包子,又道:“你几点走?”
“八点来钟吧。”
“那你吃完睡一会吧,不然肯定困。”
“不了,睡回笼觉更困,我得精神精神。”
“怎么精神?”
范小爷笑么嘻嘻的腾出左手,极为精准的揪住那根东西,还使劲揉了两下。
“别闹,做完更想睡觉了。”
他白了媳妇儿一眼,道:“我一会出去逛逛,回来洗个澡就差不多了。”
“嗯哼……”
她索性扔下筷子,骑到老公腿上,边亲边腻:“哥哥,我想做嘛!”
“哎呀!”
褚青晓得她在逗自己开心,而经她这么一打岔,也确实轻松了不少,便笑道:“时间不能太长啊,三分钟吧。”
“三分钟?”
范小爷立时炸毛,吼道:“你特么干脆按下来得了,一次一百下,少了赔钱,多了不找!”
……
好吧,甭管怎么嚷嚷,到底是没做成。
褚青饭后逛了二十分钟,回家用热水一冲,筋骨舒活。他告别媳妇儿,开车来到市政府,武警同样直挺挺的,只是换了人。
时间还有富余,他照例到休息室等候,大家一见,纷纷起身招呼:
“小褚,早!”
“怎么样,路上堵车么?”
“你这眼圈有点黑啊,昨天没睡好吧?”
经过昨天的一番交流,大家的态度都热情很多,当然也有冷视的,比如那个教育部的牟司长。
褚青心里有数,干这份活儿,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他不求齐全,只求心中一二。
众人闲聊了片刻,便有科员提醒:“各位领导,准备开会了!”
“哦,那走吧!”
“您先请!”
“您先请!”
大家三三两两的出屋,来到那间会议厅,按昨天的位置坐好。
副市长陆伟又出现了,并神色严肃的坐在主位,那浑身散发的压抑感,似告知每一位进来的出席者,今日会议的重要性。
“好了,我们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