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活动很复杂,表面看来也不过两秒钟,随后,他又用那双迷茫的眼睛往学生们身上一扫,霎时就亮了。
“那位同学,麻烦你一下,上来把机器架好。”
张静本来老老实实地在后面坐着,看见他也略微惊讶,这会默默上去装好摄像机,摆在讲桌前面。她可是导演系的,手艺纯熟,还问了句:“老师,开机么?”
褚青特感动,妹子你太贴心了,忙道:“开机,谢谢。”
总算都鼓捣好,他开口道:“郝老师上次给大家留了作业,今天的课就是你们依次上来表演,不用担心,郝老师事后会看录像,根据你们的表现来给成绩。”
他搬了张椅子坐到最前面,旁边就是摄像机,手里拿着名册和笔记本,开始一一点名上来。
每年的培训班,人都特少,有二十人就算爆发了,今年却足足三十多个。而且都是白白嫩嫩的小鲜肉,一眼扫过去,怕是连个二十岁以上的都没有。
都是还珠这把野草惹的祸,烧着了多少人那个不着边际的明星梦。话说像这样的野草有三把,98年的还珠,02年的《英雄》,05年的超女,经过这三级跳之后,中国的娱乐圈才算真正进入了辉煌时代。
郝戎的作业没命题,就是自由发挥,可以搭组,也可以独角戏,时间在五分钟左右。
这些孩子根本没有表演基础,完全就凭着一脑子幻想和冲动,什么生活体验,真实自然……那是神马东西?
褚青难得没有任何吐槽,连在心里默默嘲讽都没有,很认真地在看,也很认真地在记录每个人的特点,给出的点评也极其中肯委婉,满满的鼓励和正能量。
在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把小香扇,保持一个动作扑腾了五分钟后,总算扑到了一只蝴蝶,然后很开心地结束。至于褚青为毛能猜出她扑的是蝴蝶,因为她报的小品名就叫扑蝶……
“崔楠是吧,”他问,“你是北京人?”
“嗯。”小姑娘也不过十几岁,睁着大眼睛满心期待。
“你去过乡下么?”褚青接着问。
“去过啊,我外婆家就在乡下。”
“那乡下都有什么?”
“有猪,有鸡,有房子,有花有草,还有大野地,我在上面跑了半天。”小姑娘很认真地回想。
褚青笑道:“那你跑的时候高兴么?”
“当然高兴啊!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她说着就咧开了嘴。
“野地里有蜜蜂么?”
“有啊,还差点把我蜇了。”
“那你是怎么躲的?”褚青起身,往旁边一闪,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
“才不是你那样。”小姑娘想了想,蹲下身子,伸出手,似想摸一朵花,然后猛地缩回,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道:“我是这么躲的。”
她忽然兴奋起来,道:“不光有蜜蜂,还有蝴蝶,好多好多,我抓住了三,啊不对,四只……”
“好!”褚青拍了拍手,道:“你回家就照这个顺序自己再演一遍,看看有什么不同的。下一位!”
同学们一开始很奇怪,这两只怎么就唠上了,直听到这里,才咂巴出点滋味。不过也都是孩子,有懂的,有不懂的,有似懂非懂的,总之大多都有点收获。
褚青这两天拼死复习了下那什么斯基的表演体系,也就是他最认同的那个观点:任何表演都要合乎心理逻辑。
他就牢牢记住这一条,点评的时候也尽量往这个方向上去引导。不奢求学生们能有多少体会,他自己都没整明白呢。只希望他们在表演的时候,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而不是说只会用夸张搞笑的动作和表情引人眼球。
然后,就到了张静。
她收回看向某人的那种欣赏钦佩的眼神,慢慢上前。演得也很简单,大意就是一个学生在看放榜时的心理变化。谈不上出彩,只能说中规中矩。
等三十几个人全都来了一遍,时间也差不多了。宣布下课后,褚青对张静眨了眨眼,这姑娘就不急不慢地坐在那收拾书包。
等其他人都走了,这货忙道:“哎你帮我弄一下这机器,看看都录上没?”
张静没想到他来这么句话,呆滞了几秒钟,才走过来摆弄了一下,关掉机器,道:“带子差点就满了,还好都录上了。”
褚青松了口气,这才问道:“你咋还上培训班了?”
张静道:“我一直都挺想上的。”
“那你过年回家么?”
“回啊。”
“……”
他跟这女生说话总觉着不太顺畅,话题随时都会终止,把机器装进包,拿起三脚架,道:“走吧,今儿多亏你了。”
张静轻笑,没说什么,也没问他为毛莫名其妙地来上课。
两人出了教学楼,就觉眼前一暗,在教室里开着灯还不觉得,此时才发现,外面已经灰白一片。
下午五点多,刚蒙蒙黑,白茫茫大雪反射着天光,却呈现出暗暗的灰色。抬头看,上边就像裂开个大口子,雪花纷纷扬扬地往下洒。
“你住哪啊?”褚青问。
“租了个短租房。”
“呃,我送你回去吧。”他看着这撒泼的雪,犹豫道。
“不用了,离得不远。”张静道。
“那你小心点,我去还机器。”
“嗯,拜拜。”
张静看着他跑到对面楼里,忽地抿了抿嘴,也迈出脚。
许是太滑了,她脚刚踩下去,就觉着鞋底一出溜,然后就失去重心摔在台阶上。后腰正磕在棱上,虽有厚衣服缓冲了下,那也疼得龇牙咧嘴的,坐在那好半天都没起来。
那边褚青还了机器,出来就见她瘫坐在那,连忙过去,道:“摔着了?有事没?”
张静小脸疼得刷白,道:“没事,缓会就好了。”
又过了一小会,褚青扶她站起来。两人都戴着手套,但这姑娘躲着他手远远的,只轻轻搭了下他的胳膊。
“我还是送你吧。”
褚青看她这样子,又说了一遍。
张静顿了片刻,才道:“那谢谢你了。”
走在东棉花胡同里,就像步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空间很狭窄,建筑物多,就更显得雪花的肆无忌惮。
两人也不太熟,很安静地走路,每到路口的时候,褚青就稍稍等一等,她转变方向后再跟上去。
又拐过一条巷子,地面的雪因为太多车经过,已经化作黑泞的泥水。
“谢谢。”走着走着,张静忽道。
“嗯?”褚青奇怪。
“谢谢你找我拍广告,不然我也交不起学费。”
“你上回不谢过了么。”褚青笑道,又犹豫了下,道:“其实培训班的教学质量,嗯,很一般……”
“可你教得挺好的,对学生也用心。”张静偏头看着他。
“我,呵呵,不能糊弄人家。”丫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一直都想上表演课,一节也行。”张静站在那,似停泊在雪花的缝隙里,身子更加瘦弱,道:“我一直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话音刚落,就看这人猛地伸手,搭上自己的胳膊,然后一拽,就被他扯到另一边。
就听一声轰鸣,是辆大吉普车,闪着晃晃的前灯,溅起一股泥水疾驰而过。
“哗啦!”
褚青咧了咧嘴,低头瞅着裤子很郁闷。光顾把她拽过去,自己特么忘躲了,从大腿往下全是泥水混着残雪的污迹,连大衣下摆也沾上不少。
“扑哧!”张静知道自己不该笑,但实在忍不住。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走吧。”
“我到了。”这姑娘一手掩着嘴,一手往前方几米远的一栋老楼指了指。
“啊?哦,那行,我回去了。”褚青确实很尴尬。
“要不,你上去擦一下吧,这么湿着挺冷的。”张静却没动,还站在原地,她眼睛似被雪花眯住了,显得蒙蒙的。
“不用,反正回去也得洗。”褚青笑道,“行了,你上楼吧,别再摔了。”
“嗯,那拜拜。”
“拜拜。”
第八十章 三十万
2月14号,也就是除夕的头一天,范小爷总算回到北京。
再过几年,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把这天当个节过。我们很嫌麻烦的,连过年都要过两次,元旦一次,春节一次,直到正月十五后才有种一年总算过去的感觉。
大家都这么忙,何苦呢?所以一天的节日,是最受欢迎的了,可以调剂一下,又不至于太折腾。
褚青没去机场接,在她家里准备了一桌子菜。范家三口明显都瘦了不少,偏偏还不显得干巴,每天都好吃好喝的,营养过剩,于是就形成一种很有油光的消瘦感,总之挺奇怪。
吃过饭,老爸老妈回房补觉,这十几天就没踏踏实实睡过一宿。范小爷也累,不过还是跟了男朋友回他家。
没什么互诉衷肠,甜言蜜语,丫头就是踮起脚亲了亲他,然后晃晃悠悠栽倒在床上,死也不想动弹。
褚青家的床是那种老式的双人铁床,两人躺上去有些嘎吱嘎吱响,还不至于塌。
她倦得话都不想多说,趴在他怀里微闭着眼,随时都能睡过去。这段日子算把她折腾崩溃了,见了各式各样的奇葩和操蛋事,就是个糟心。
褚青舍出去半拉身子任由她抱着,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不像以前的顺滑,毛扎扎地蹭着手心。
“明天就三十了,啥也没准备呢。”躺了一会,范冰冰迷迷瞪瞪地来了一句。
“我都买了。”
“买啥了?”
“吃的用的贴的,都有。”
“哦。”丫头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说话气息很微弱。
褚青笑道:“行了,别吱声了,睡吧。”
“嗯……”
时钟滴滴答答地转着,下午刚过,傍晚不到,不上不下的一个时间,窗外也是不明不暗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