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飞花使了一个眼色,周围人全都退了下去。望着悲痛欲绝的胡小天,他轻声道:“他联合一帮人去陛下的面前诋毁我,要杀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小天红着眼睛望着他,他并不相信姬飞花的话。
姬飞花道:“倘若他没有任何的私心,我佩服他,即便是我想杀他也找不到借口,可是他有私心,而且有人将证据送到了我的手里,想不想知道是谁给我送来了证据?”
胡小天一言不发。
姬飞花道:“权德安!”
胡小天的双目流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姬飞花道:“杂家没必要对你说谎,这些消息全都是权德安透露给我的,他想赌一赌,我敢不敢杀刘玉章,他想赌,杂家便陪他赌!”
“刘玉章只怕凶多吉少了!”权德安站在承恩府的最高处,静静眺望着皇宫的方向。在他的身边一位英俊挺拔的年轻人和他并肩而立,此人二十四五岁年纪,相貌英俊,表情充满着和他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沉稳,正是当朝太师文承焕的儿子文博远,也是神策府的公开组织者。
文博远低声道:“权公公为何要将刘玉章的事情告诉姬飞花?”
权德安叹了口气道:“杂家只是想验证一下,皇上对他的宠幸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文博远道:“目的达到了?”
权德安没说话,双手扶在墙垛之上重重拍了拍,低声道:“夜了,你先回去吧。”
文博远恭敬告退。
临行之前,权德安叮嘱道:“刘公公的家人务必要送到安全的去处。”
文博远离去之后,权德安久久凝望漆黑如墨的夜空,混浊的双目之中竟然泛起泪光,沉默良久,他忽然道:“玉章……你又是何苦……陛下已经不是昔日的陛下了,你以为你的死能够将他唤醒吗?”
胡小天缓缓将刘玉章的尸体放在了地上,慢慢站起身来,清冷的夜风让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姬飞花显然是故意让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其用意是威慑也是警告。
姬飞花看了胡小天一眼,轻声他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胡小天道:“是!”
姬飞花笑了起来:“你很诚实,刘玉章对你如此关照,你还算是有些良心。”他的目光在刘玉章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上扫了一眼道:“你以后就会明白,想要好好活下去,是来不得半点犹豫的。”
胡小天道:“我想将他葬了。”
姬飞花点了点头道:“好,你好像是第一次求我,杂家也不忍心拒绝你,此事杂家会做出安排。”
“谢谢!”
姬飞花微笑道:“你心中恨不能杀了我才好!”
胡小天却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即便是有也不能说,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半点的机会。
姬飞花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胡小天的悲痛由心而发,在胡小天一刀刺死刘玉章的刹那,他竟然清晰感觉到了胡小天弥散出的杀机,不过稍纵即逝,眼前的胡小天复又变得平和冷静,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将情绪控制住实在难得。姬飞花并不担心胡小天报复,此时的胡小天在他眼中和一只蝼蚁无异,只要自己想杀他,随时都能拿走他的性命。他对胡小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果断结束刘玉章生命的人,一个能够控制住自身情绪的人,以后会有怎样的发展?
姬飞花低声道:“你好像曾经答应过我一些事情呢。”
胡小天点了点头,姬飞花上次召他过来的时候曾经让他帮忙调查司苑局酒窖,面对姬飞花,胡小天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前这个人的可怕甚至超过了权德安,不但残忍而且阴险。胡小天道:“酒窖下面有一条密道。”
姬飞花笑了起来,娇艳如五月之花,妩媚的神态甚至让女人都会感到嫉妒:“密道?通往何处?”
胡小天道:“三条密道,一条通往瑶池,一条通往藏书阁,还有一条通往紫兰宫。”他并没有丝毫的隐瞒,现在看来这三条密道远没有想象中重要,否则权德安也不会让他将实情透露给姬飞花,以换取他的信任。
姬飞花昂起头来,一轮妖异的红月拨开云层出现在宁静深蓝的夜空中,红的像浸满了鲜血,美轮美奂的双目之中同样闪烁着妖异魅惑的光芒:“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权公公!”
姬飞花的双目中陡然闪过一丝犀利的寒光:“权德安!”
第一百四十九章【牺牲品】(下)
胡小天点了点头。
“他让你做些什么?”
胡小天道:“姬提督能保我平安吗?”
姬飞花的表情浮现出些许的错愕之色,胡小天还是第一个敢于在他面前提条件的小太监:“只要你忠心对我,杂家自然保你平安。”
胡小天道:“小天要得不仅仅是这个承诺。”
得寸进尺!姬飞花望着眼前的胡小天,感觉到这小子越发有趣了:“你想要什么?”
胡小天道:“我要荣华富贵,我要胡家恢复昔日的荣光。”
姬飞花呵呵笑了起来:“小子,你不觉得自己很贪心吗?你有什么能耐可以让杂家如此帮你?”
胡小天道:“我可以帮姬公公解决很多的麻烦。”
姬飞花不屑道:“杂家的身边不缺忠心耿耿的手下。”
“再忠心也只是手下,他们多数都只会惟命是从,已经忘记了用自己的头脑去考虑问题,提督请恕我直言,您身边缺少的不是手下,而是一个可以为您出谋划策的帮手。”
姬飞花目光陡然一亮,却道:“杂家并没有感到你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胡小天道:“是权德安送我入宫的!”这对姬飞花来说绝不是秘密,胡小天的出身来历,他早就查得清清楚楚。
姬飞花淡然道:“杂家找你的事情你有没有告诉他?”
胡小天点了点头道:“说了!”。即便是权德安也不会想到,胡小天会在姬飞花的面前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胡小天并非是为了获取姬飞花的信任而出卖权德安,刘玉章的死更让他坚定了信念,在皇宫之中任何人都依靠不得,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凭借自己的头脑打拼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他要在权德安和姬飞花斗争中的夹缝中求生存。
姬飞花道:“他怎么说?”
胡小天道:“他让我答应提督,将酒窖地道的秘密告诉提督,以此来获取提督的信任。”
姬飞花桀桀笑了起来,回到胡小天的对面,笑容倏然一敛,目光如刀,咄咄逼向胡小天道:“你不怕杂家杀了你?”
一股无形的强大压力逼迫而来,宛如泰山压顶一般笼罩了胡小天的周身,他感觉自己的身躯正在这股强大压力之下一点点压低下去,因为拼命对抗这股压力,他周身的骨骼格格作响。每吐出一个字都变得异常艰难:“不怕……因为他强行将体内真气输入到我的身体里……我……最多活不过……三年……”
话音刚落,身体突然感觉轻松了起来,强大的压力完全退去,一张一弛的压力让胡小天立足不稳,踉跄退了两步方才站定,姬飞花宛如鬼魅般如影随行,伸手握住了胡小天的手腕,冰冷滑腻的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之上。
胡小天暗暗心惊,以姬飞花的惊人修为,该不会识破自己是个假太监的事实,自己终究还是疏忽了。正在忐忑之间,姬飞花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腕,轻声叹了口气道:“老贼果然够狠。”
胡小天道:“我曾经在前往西川的途中救过他和小公主,此次胡家蒙难,我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他,他虽然答应帮我保住家人性命,可是却又提出让我入宫当太监,代父赎罪的苛刻条件。”在姬飞花面前必须要多说实话,胡小天十之八九都是实话,当然也会掺杂着一些假话,这就让他的话可信度相当的高。
姬飞花有些事情是知道的,有些事情是不知道的,听胡小天说到这里却又禁不住笑了起来:“小天,你显然是被那老贼给骗了,即便是你不入宫,皇上也不会杀你的父母,此事皇上登基之前早有定论。”
胡小天道:“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件事,可是大错已经铸成,现在悔之晚也。”
姬飞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迷途知返,犹未晚矣。你若忠心待我,杂家必保你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胡小天恭敬抱拳道:“小天愿为公公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姬飞花道:“你先回去,今晚的事情不必声张,权德安那里如果问你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胡小天朝地面上刘玉章的尸体望了一眼,一时间悲痛之情满溢心胸。刘玉章对自己如此体贴关照,如此大恩必然相报,只要时机成熟,必杀姬飞花,以他的首级祭奠刘玉章的亡魂。
姬飞花道:“刘公公的事情我自会处理,总之杂家既然答应你会将他好生安葬就一定会做到。”
胡小天向姬飞花深深一躬,来到刘玉章面前,跪在他的尸体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胡小天离去之后,李岩方才来到姬飞花的身边,低声道:“提督大人,此人可信吗?”
姬飞花微笑道:“刘玉章只是用些蝇头小利就已经博得他如此深情,杂家给他的好处难道还比不上这老东西吗?”
李岩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道:“依卑职来看,胡小天阴险狡诈,为人两面三刀并不可信。”
姬飞花冷冷道:“你是在怀疑杂家的眼光还是头脑?”
李岩吓得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在姬飞花面前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卑职错了……提督大人英明神武,您的眼界和智慧岂是卑职能够猜度的。”
姬飞花冷笑道:“知道就好,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也都有他的长处。”
这会儿功夫李岩的背脊之上已经满是冷汗。
姬飞花走了两步:“司苑局那边,杂家准备保荐胡小天负责。”
李岩深感不解,充满迷惘道:“提督大人,他只是一个初入宫几个月的小太监,让他统管司苑局又怎能服众?”
姬飞花呵呵笑道:“杂家坐在这个位置上同样有人不服,想让别人服气就要有让人服气的手段!”
李岩道:“刘玉章的尸体怎么处理?”
姬飞花道:“就说他发急病死了,将他葬了!”
李岩有些不安道:“会不会有人借机发难?”
姬飞花笑道:“说杂家害他,有什么证据?即便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又能奈我如何?杂家倒要看看,这次谁敢说我的不是!”
人死如灯灭,胡小天坐在漆黑的房间内,沉浸在痛苦和愤怒之中,面对刘玉章的死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相救。几个月的惬意时光几乎让他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皇宫乃是天下间最为凶险的所在。刘玉章的死让他重新认识到这里的残酷和血腥,他忽然想起了权德安曾经说过的一番话,受身无间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无间地狱乃是八大地狱中最苦的一个,也是十八层地狱中最底下的一层,但凡被打入无间地狱者,永无解脱的希望,要经受五种无间折磨,第一时无间,无时无刻不在受罪。第二种空无间,从头到脚每一部分都在受罪,第三种罪器无间,所有刑具无所不用,第四种平等无间,用刑无论男女均无照顾,第五种生死无间,生死轮回,重复死去不计其数,还得继续用刑永无休止。
自己似乎正在坠入无间,胡小天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慕容飞烟充满期待的目光,很快龙曦月黯然失落的俏脸又在脑海中闪过,他决不能就此沉沦,就算已经身处无间地狱,也要凭着自己的智慧杀出一条血路,游走无间,于姬飞花和权德安之间寻求自保生存之道,博得最大的利益,胡小天的目标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确。
刘玉章的死并没有在宫廷中引起太大的震动,整座皇宫如同一潭死水,刘玉章的死讯也只是死水微澜,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平静。他的死并不是一个秘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刘玉章前往内官监的时候突然发病身亡,无人探究死因,自然也无人追究责任。
姬飞花信守承诺,在中官冢给刘玉章找了一处风水绝佳的位置将他葬了。在刘玉章头七这一天,胡小天趁着出门采买的机会来到了中官冢,同行的还有史学东和小卓子。
中官冢是大康历代宦官埋骨的地方,周围种满柏树,从外向里面看呢,根本看不到坟冢,从柏树围成四方圈的南边豁口进去,就看到成千上百的太监坟无声无息地伫立在那里,很多坟前还有石人石马石桌石椅相伴。一些有身份的太监坟前还有门楼、华表、文武石像生、棂星门、碑亭、享殿、石供、寿域门、地宫。
刘玉章的新坟就在坟场的西南,坟包不大,因为是新坟,也没有像其他的坟冢那样因为长期无人打理而野草丛生。胡小天几人将带来的贡品放在坟前,点燃纸钱,刘玉章为人温和慈祥,对司苑局的这帮小太监都非常不错,所以众人都念及他的好处,小卓子一边磕头一边哭了起来,史学东也是眼圈发红。
胡小天没有哭,并非是对这位老人没有感情,而是他明白流泪也无济于事,心中默默道:“刘公公,您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手刃姬飞花,将他的首级提来祭拜您。”
第一百五十章【心机深重】(上)
耳边听到老鸹的凄凉叫声,史学东缩了缩脖子,然后用力抽了抽鼻子,周围荒凉凄冷的环境让他心底有些发毛,低声道:“兄弟,不知将来咱们是不是也会被埋在这里。”
胡小天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发白的日头,白乎乎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他轻声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骨骸。”残酷的现实再次证明,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
史学东一旁叹了口气道:“也不尽然,坏人也没好报,我现在回头想想,当初如果多积点阴德,也不至于被人送入皇宫咔嚓一下当了太监……”话没说完,远处的乌鸦又鼓噪了起来,史学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道:“走吧,这地儿挺瘆人的。”
刚刚回到司苑局,就看到一群太监喜气洋洋地迎了上来,远远就行礼道:“恭喜胡公公,贺喜胡公公。”
胡小天被这群人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皱了皱眉头道:“何喜之有?”
人群中小邓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了出来道:“给胡公公道喜了,刚刚接到上面的口谕,胡公公以后就是司苑局的少监了。”一帮太监围拢在胡小天身边七嘴八舌,生恐拍晚了马屁。
史学东和小卓子这几个亲随自然是喜出望外,一直都在担心刘玉章死后,上头另派人过来管理司苑局,真要是那样,他们肯定没有这么风光自在,说不定会被打击报复也有可能,想不到在刘玉章死后胡小天居然受到重用,司苑局比胡小天级别高资历老的大有人在,可在刘玉章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比胡小天更受信任,赋予的权力也是最大。现在胡小天得到提升,就意味着司苑局的管理仍然沿袭旧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史学东这段时间也一直在低调做人,听闻胡小天又当了少监,顿时腰杆又直了起来,嚷嚷道:“吵什么?我说你们都吵什么?胡公公累了一天了,需要好好休息,你们都散了,都散了。”
小卓子笑道:“以后就是胡大人了。”
“对,胡大人,胡大人!”太监们一个个争相附和,要说溜须拍马,太监的本职工作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