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渊的病还没有好,说话间透着浓重的鼻音:“你是……”
胡小天向两旁看了看,周睿渊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全都退了出去。
胡小天恭敬向周睿渊作揖道:“小侄参见周世伯!”低头的时候已经将面具摘了下来。
周睿渊看到他抬起头来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不禁有些错愕,旋即又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贤侄,快快请坐!”
胡小天在他身边坐下,周睿渊的目光在拜帖上扫了一眼,轻声道:“贤侄若是想见我,直接亮明身份就是,何必要乔装打扮,还专门弄了张拜帖过来,岂不是有画蛇添足之嫌?”
胡小天笑道:“周世伯勿怪,小侄今日才到康都,还未来得及安顿下来,首先就过来拜会您了,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小侄才做出这样的安排。”
抛开这小子说得究竟是不是真话不论,他若是大摇大摆地以本来面目过来拜会,肯定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此子心思缜密,虽然年轻可是做事老道,也难怪他能够在短短几年就取得如此成就,周睿渊微笑道:“老夫要恭喜贤侄呢,再过一阵子贤侄就是大康驸马,老夫已经备好了贺礼,准备在贤侄和公主大婚之日送上。”
胡小天道:“不瞒世伯,小侄今次前来可不是为了索要礼物的。”
周睿渊喔了一声,表情显得有些讶异,可心中却如古井不波,从胡小天表明身份之后,他就已经隐约猜到胡小天今次前来的主要目的,大康皇帝下令为胡小天和永阳公主完婚,表面上看是对他的恩宠,可实际上却是一场残酷的政治斗争,周睿渊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大康这些年灾荒不断,朝中也是风云变幻,可以说无论是朝廷还是百姓都已经元气大伤,如今因为黒胡的南侵,大雍不得不暂缓侵略大康的计划,还放开了对大康的粮禁,对大康来说本该是上下一心,休养生息的绝佳时机,如果真能做到,就算无法恢复昔日中原霸主之雄风,至少也可以重新站稳脚跟,巩固根基,图谋日后发展。
可是外部的危机刚刚缓解,皇上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掀起一场内部纷争。从朝廷的角度来看,控制胡小天,削弱他的权力当然是件好事,可是从目前大康的状况,从大局观来看龙宣恩的做法实属不智。周睿渊越来越看不懂这位皇上,除了虚无缥缈的长生,老皇帝对其他的事情似乎完全失去了兴趣,一个君主无心治理国家,何必要继续霸占在这个位子上。
周睿渊曾经考虑过老皇帝的逼婚行径,或许会激起胡小天和大康之间的彻底决裂,毕竟如今的胡小天已经拥有了相当的实力,扼守庸江下游,掌控云泽列岛,如果他想自立也不是没有可能。老皇帝急于为胡小天和永阳公主完婚,其目的天下皆知,以胡小天的头脑肯定能够识破他的用心,望着眼前的胡小天,周睿渊暗暗佩服这小子的胆色,在这样的不利形势下居然敢来,他的胆子还真是不小。周睿渊也明白,胡小天绝非鲁莽冲动之人,他来康都必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周睿渊道:“贤侄果然做事周全,若是让别人知道贤侄返回康都第一件事就是来见老夫,很难说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胡小天道:“小侄是想请世伯大人指点迷津。”
周睿渊呵呵笑了起来:“贤侄这句话让老夫汗颜了,以你今日之见识,老夫又怎敢担得起指点二字。”
胡小天道:“世伯应该可以看出小侄目前的处境非常的尴尬,来康都之前,我也曾经纠结彷徨过。”
周睿渊道:“贤侄的事情我恐怕帮不上忙。”他当然知道胡小天来自己绝不是拜访那么简单,而是想要从自己这里寻求帮助,可是周睿渊并不想掺和到这场权力争斗之中,并非是明哲保身而是无能为力,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维护着大康这辆千疮百孔的破船缓缓行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不想管,也不想问。
胡小天道:“世伯对当前的时局怎么看?”
周睿渊淡然笑道:“国事自有皇上他们去操心,老夫手上的这些事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
胡小天忽然道:“再有两日就是伯母的忌日了吧?”
周睿渊怎样都不会想到胡小天的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亡妻的身上,皱了皱眉头,不悦之色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任何人都不喜外人提及自己的家事。
胡小天道:“我听说,在我儿时的时候,是伯母和我娘亲两人为我和令爱订下了婚约。”
周睿渊强忍着心中的不悦道:“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胡小天道:“我娘已经去世了,听说伯母在九年前去世,世伯一个人将女儿抚养成人应该非常辛苦吧。”
周睿渊道:“天下父母还不是一样,等你将来有了儿女也会像我们这般疼她爱她。”说到这里,他的眼前浮现出女儿的身影,心中一阵难过,父女之间的隔阂也许今生无法弥合了。
胡小天道:“我听说伯母是自杀的。”
周睿渊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霍然站起身来,冷冷道:“老夫还有要事在身,胡大人,恕不远送了。”小子竟然敢揭我伤疤,怪不得我翻脸下逐客令。
胡小天却没有离去的意思,不慌不忙道:“眉庄主人是世伯的知己吧,伯母自杀之后,伯父为何没有娶她?”
周睿渊如同心口被人重重捣了一拳,脸色顷刻间变得苍白如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起来,他怒视胡小天,却在胡小天平淡如水的目光下渐渐软化了下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坐了回去,低声道:“你怎会知道这些事情?”
胡小天道:“姬飞花曾经送给我一本账簿,账簿上面记载着很多人的秘密,我偶然在上面看到了世伯的家事,本来并不想提起这些事,可是世伯意志消沉,全无斗志,目睹小侄陷入困境都坐视不理,小侄一时无奈只能用此下策,世伯不必担心,此事你知我知,我绝不会泄露给第三人知道。”
周睿渊冷哼一声,显然对这小子利用自己的隐私来要挟自己大为不满。可是痛处被别人抓住,任他地位如何也不得不选择低头。
胡小天道:“世伯,抛开你我两家的渊源不提,咱们就事论事。皇上急于为我和公主完婚,绝不是对我恩宠有加,他是担心我的势力坐大,急于将我哄到康都,设局将我困住,甚至会想方设法将我除去。”
周睿渊道:“你既然将事情看得那么透彻,又何须回来?”
胡小天道:“我不想当一个背信弃义的人,而且,我认为以皇上目前的能力,动不了我!”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周睿渊叹了口气道:“皇上的做法我也很不理解,别说你就是没有谋反之心,就算你有了自立的心思,他现在出手对付你也是自毁长城。”胡小天的存在无疑已经成为了大康的北方屏障,若是大雍南侵,势必首先要面对和胡小天的决战,所以他的存在对大康来说并不是坏事,龙宣恩急于将之铲除,必然引起大康时局动荡,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北方边境的布防,周睿渊在心底是反对朝廷在这种时候对胡小天下手的。
胡小天道:“皇上这个人已经老糊涂了,其人极度自私,除了长生不老,寿与天齐,他根本不在意其他的事情,大康的兴衰,百姓的死活他才不会放在眼里。”
周睿渊道:“老夫目前在朝中只是负责处理大康的内政,除了分内之事,其他的事情绝不过问。”
胡小天道:“世伯应该知道龙廷镇的事情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公然现身】(上)
周睿渊道:“皇上已经公开宣布此事,而且恢复了他的王位,天下皆知。”
胡小天道:“皇上的意思是要用他来取代永阳公主。”
周睿渊道:“君心难测,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夫也不敢妄作揣测,只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意在削弱永阳公主的权力,永阳公主对此表现的也非常配合。”
胡小天摇了摇头道:“世伯和永阳公主共事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对她的评价如何?”
周睿渊谨慎答道:“身为臣下不敢妄论。”
胡小天道:“如果她身为男子,论到头脑之清醒,处事之果断,倒是大康皇位最合适的继承人。”
周睿渊对胡小天的这句话也深表认同,他也曾经一度以为皇上准备立七七为储君,不过皇上对七七的信任和依赖也仅限于他复辟之初,而以后他和七七之间的隔阂也变得越来越深,推出龙廷镇应该就是为了取代永阳公主做准备,而皇上为永阳公主和胡小天完婚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周睿渊道:“其实胡大人应该去见的是公主殿下。”在周睿渊看来胡小天和七七面临着同样危险的处境,他们应当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胡小天道:“我得到消息,洪北漠最近和永阳公主暗通款曲。”
周睿渊皱了皱眉头,此事他并不清楚,根据他知道的情况应该是洪北漠找到并救出了龙廷镇,既然龙廷镇的事情是洪北漠一手促成,他和永阳公主应当反目为仇才对?为何会化敌为友呢?
胡小天道:“皇上之所以如此信任洪北漠,其根本原因就是相信洪北漠可以帮他找到长生之道,可人总有失去耐心的时候,洪北漠的长生不老药迟迟没有成功,所以皇上和他之间的矛盾开始渐渐趋于激化。”
周睿渊心中暗忖,胡小天缘何知道那么多的内情,看来他在皇宫之中必有耳目,他低声道:“虽然每个人都想长生不老,可是古往今来又有谁成功过?”
胡小天道:“大康国库空虚,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皇上将大部分收入投入到皇陵的建造上。”
周睿渊身为大康丞相自然清楚这些年来在皇陵上投入了多少,而他当年之所以被皇上免去丞相之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力谏皇上减少在皇陵上的投入,却因此而得罪了皇上,导致被削职为民,返回西川燮州老家赋闲了整整三年,直到龙烨霖登基方才将他重新启用。他也算得上是吃一堑长一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在朝上提出皇陵的事情,甚至在私下里也从不和人讨论。
胡小天道:“一座皇陵竟然可以拖垮一个国家,世伯知不知道这皇陵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周睿渊摇了摇头道:“皇陵乃是洪北漠设计并监工建造,除了他和皇上以外,其他人对内情都不清楚,不过外界传言,皇陵和长生有关,到底是不是这样恐怕只有问当事人才知道了。”
“世伯信不信真有长生之术?”
周睿渊淡然笑道:“我信不信并不重要,关键是皇上相信。”如果不是深信不疑,老皇帝又岂肯将大康的财富源源不断地投入这里,皇陵在事实上已经成为一个无底洞,除非到了老皇帝寿终正寝的一天,它的建设不会轻易中止。
胡小天道:“皇上要得是长生,洪北漠要得是什么?”
周睿渊也曾经无数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答案,对一个臣子来说,要么为了权力,要么为了名利,可是洪北漠似乎对两者都不感兴趣,他到底想要什么?皇陵之中又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周睿渊道:“此事似乎和你无关。”
胡小天微微笑道:“世伯说得不错,表面上看,皇陵的事情和我的婚事无关,但是朝中暗潮涌动,若是江山易主皇位更迭,我和世伯都不能独善其身吧?”
周睿渊道:“江山易主皇位更迭?难道有人想要颠覆朝廷?”他话中有话,深邃的双目盯住胡小天,似乎在暗指这个人就是胡小天。
胡小天道:“皇上最近的身体每况愈下,一个人越是接近寿终正寝,求生的欲望就会变得越强烈,洪北漠承诺的长生迟迟无法兑现,皇上就快失去耐性,一旦他对洪北漠失去信心,他首先会做什么?”
周睿渊道:“停下皇陵的建设!”
胡小天点了点头道:“洪北漠在这时候找到了龙廷镇,帮助他重新恢复王位又代表什么?”
周睿渊倒吸了一口冷气道:“难道他想要用龙廷镇取代皇上的位子?”
胡小天道:“若是他能够帮助龙廷镇登临皇位,龙廷镇必然会对他感激涕零,坚定支持他继续修建皇陵。”
周睿渊抿了抿嘴唇,胡小天的这番分析很有道理,他低声道:“皇上未必看不穿他的用心。”
胡小天道:“皇上应该是觉察到了什么,拒绝永阳公主提名龙廷镇为储君的事情,缘由或许就在于此。”他低声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望世伯去探听明白。”
周睿渊叹了口气道:“你以为皇上会对我说真话?”
胡小天道:“皇上说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世伯怎样说,要让皇上明白他当前首要的敌人并不是我。”
周睿渊终于明白胡小天今天前来的主要目的了,望着胡小天充满自信的双目,他叹了口气道:“看来贤侄是不想老夫拒绝了?”
胡小天笑道:“世伯可以选择的!”
周睿渊反问道:“我还有选择吗?”
七七站在永阳王府的大门前,望着门楣上方的匾额,轻轻叹了口气道:“摘了吧!”摘下这块匾额就意味着物归原主。
权德安向身边的两名武士使了个眼色,两名武士将早已准备好的梯子架起,准备摘下门前匾额。
一阵清越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七七被马蹄声所吸引,举目望去,却见两名骑士一前一后向自己而来,为首一人身材挺拔,玉树临风,不是胡小天还有哪个?七七瞪圆了美眸,她本以为胡小天要在五月初才能抵达康都,却想不到他提前回到了这里,而且此次回归毫无征兆。
胡小天在距离七七还有两丈处勒住马缰,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了身后的展鹏,大踏步来到七七的面前。
七七尚未从他突然出现的震骇中清醒过来,惊声道:“你……”胡小天却抓住她的双肩,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拥入怀中。七七只感觉到脑子轰的一下,顷刻间变成了一片空白,胡小天的举动总是出乎他人的意料之外。虽然他们是未婚夫妻,可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胡小天竟公然拥抱公主,七七俏脸一热,权德安和那帮人或是将头低了下去,或是将脸转到了别的地方,这样的情景还是回避为好。
其中一名准备去摘牌匾的武士因为急忙扭头,幅度过大,身体失去了平衡,惨叫着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四仰八叉地落在地上,还好距离地面不高,没受重伤。
七七红着俏脸在胡小天耳边嗔道:“放开,你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
胡小天哈哈大笑,七七虽然心机深沉,可毕竟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情场方面比起自己差得绝不是一星半点,胡小天之所以如此表现,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扰乱她的心神。
胡小天放开了七七,向权德安咧嘴笑道:“权公公别来无恙?”
权德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恭敬道:“托胡大人的福,老奴还算不错。”
展鹏走过去将摔倒在地的那名武士扶了起来。
胡小天望了望那门上的匾额道:“怎么?要摘牌子?这座王府不是皇上赐给你的礼物吗?”
望着突然来到眼前的胡小天,七七芳心中复杂之极,可是她能够确认这其中必然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只是她不知应该如何表露。
依然是权德安回答道:“公主殿下的三皇兄回来了,她准备将这里物归原主。”
胡小天看了权德安一眼,表情显得有些不悦,明显在告诉权德安,我问得又不是你,哪轮得到你来废话!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权德安望着胡小天气势逼人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当年在自己面前那个缩头畏尾的小子。自己没有看错,此子绝非池中之物,短短的几年时间已经从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摇身一变成为一方霸主,只是人的运气不可能永远好下去,贸然返回康都恐怕是这厮一生中最大的错招,一旦走错想要回头就没有机会了,权德安把脑袋耷拉了下去,悄悄退到一旁。
七七道:“不但是这里,连神策府我也会一并交还给三皇兄了。”
胡小天却摇了摇头道:“此事回头再说,那牌匾暂时不必揭下。”
七七心中一怔,没想到胡小天对这件事反应如此激烈,她小声道:“可是我已经答应陛下了。”
胡小天道:“此事你还未跟我商量过。”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怒气。
第五百八十七章【公然现身】(下)
七七心中暗忖,这厮翅膀硬了,居然敢对我发火,可转念一想,他们已有婚约,而且成婚在即,若是顺利完婚,胡小天就是自己的夫君,也许这件事应该跟他商量一下,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值得因此和他当众发声争执。于是忍了下来,轻声道:“你长途跋涉而来,先进去休息一下再说吧。”
胡小天和七七来到王府内,权德安亲自奉上茶水,然后又识相地退了出去。花厅内只剩下胡小天和七七两个,胡小天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七七打量着胡小天,久别重逢,他们却无恋人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除了刚才的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胡小天的一举一动却都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七七意识到应该不是胡小天的缘故,这种距离感来源于自己的内心深处,自己对即将要嫁的这个男人充满了警惕和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