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隆越颇为感慨道:“我虽与世无争,怎奈别人并不是那么认为,她认为我的存在威胁到了王上的统治。”
胡小天微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人如果太有本事也不是什么好事。”
杨隆越道:“胡大人何尝不也是这样?你辛辛苦苦为大康守住北方边境,掌控庸江,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个叛国谋逆的罪名?”
胡小天道:“我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别人怎样说,怎样看并不重要。”杨隆越很不简单,旁敲侧击不断指出他们之间近乎相同的处境,想要让胡小天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杨隆越道:“问心无愧并不意味着甘心坐以待毙,更不代表着任人宰割,对胡大人的遭遇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刚才转交给你的这封信究竟何人所写,我心中也非常清楚。”
胡小天笑道:“福王殿下好像话里有话啊。”
杨隆越道:“胡大人知不知道当初令尊为何要抛妻弃子,陷你们于危难之中而不顾吗?”
胡小天其实早就知道了一些内情,此间的细节当然不能让外人知道,听到杨隆越说得如此神秘,似乎他对自己的家事有所了解,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杨隆越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道:“因为你的性命对令尊无关紧要,他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儿子!”
胡小天内心之中怦怦直跳,他此前就听李云聪说过这件事,现在的天香国王杨隆景很可能就是他老爹和天香国太后龙宣娇的亲生儿子,他本以为这件事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却想不到杨隆越居然也会提起这个秘密,看来他应当已经知情,胡小天佯装惊奇道:“怎么可能。”
杨隆越道:“就是我的王兄,现在的天香国王杨隆景。”
胡小天对这个秘密早已心知肚明,所以杨隆越的话并未给他造成任何的震惊,他也认为这件事应当属实,如果不是为了亲生儿子胡不为也不会抛妻弃子,母亲临终前的那番话应该不会欺骗自己,她当时意识被维萨用摄魂术控制,若非如此也不会吐露真情,胡不为应该是从心底深处厌恶这场婚姻,更讨厌他这个近亲结合的怪物。
因为对这个家庭的不满,从而将内心的天平完全倾斜到另外一个儿子身上,最终趁着前往罗宋开辟粮运通道的机会,率领一万名大康最精锐的水军将士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天香国的水域之中。
胡小天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没可能的。”
杨隆越道:“我不远千里而来,可不是为了向胡大人说一句谎话的,于我没有任何好处,胡大人现在坐拥三城,北控庸江下游,南制云泽,已然制霸一方,可是胡大人却不可因为眼前的局面而忽略了潜在的危机。”
胡小天道:“不知我能帮到福王殿下什么?”杨隆越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说服自己跟他合作。这对胡小天而言,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是他仍然表现的不甚热衷,给杨隆越造成一种他的话并没有打动自己的错觉。
杨隆越道:“你我同病相怜,天香国想要除掉我,而大康朝廷也要对你下手,我们应该认清局势,守望相助。”
胡小天笑道:“福王殿下,我真不知道能够帮得上你什么忙?”
杨隆越道:“有样东西请胡大人过目。”他将手中一幅画递给胡小天。
胡小天展开那幅画,内心中不由得一震,那幅画上所绘制的乃是安平公主龙曦月。
杨隆越低声道:“画上的人乃是天香国太后的义女,如今住在绿影阁,还被封为映月公主。我来大康参加观礼之时,天香国太后向列国公开招婿,其实她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联合中原列国各大势力,从中选择一个最为牢靠的合作伙伴,真正的用意却是借着此次招亲形成征讨大康的联盟。”
胡小天不知道杨隆越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和龙曦月的关系,不过有一点他能够断定,杨隆越不会无缘无故拿出这张画像给自己看。这位天香国的福王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的目的是要扳倒天香国太后龙宣娇,甚至有将天香国王杨隆景取而代之的野心,从他所说的这些事情可以看出,他在天香国内还是拥有着一定的势力,不但可以及时察觉天香国王后意图借着此次观礼之机谋杀他的计划,还可以在离开国内之后,及时得悉国内的局势。
胡小天对杨隆越的做法还是有些不解,从杨隆越所说的这些事来看,大康朝廷方面才是他最好的合作者,他为何舍近求远,选择找自己合作?单单用舍近求远这个理由好像不够充分。
第六百零五章【相见欢】(上)
胡小天微笑道:“福王殿下所说的这些事大康朝廷一定相当感兴趣。”
杨隆越从胡小天的这句话中听出了他对自己动机的质疑,他笑道:“我并不看好现在的大康朝廷,他们自顾不暇又能给我什么帮助,胡大人若是肯跟我联手,我们可以挫败天香国利用招亲形成联盟的计划。”
胡小天道:“可我仍然没听出这件事于我有什么好处?”
杨隆越道:“胡大人应该是个明白人,映月公主的模样您应该并不陌生。”
胡小天当然不会陌生,映月公主就是龙曦月,只是当年她被萧天穆和周默设计送去了天香国,据胡小天所知,天香国太后龙宣娇一直对她照顾得很好,却不知为何突然要上演招亲联姻的一幕,为何一定要利用龙曦月?这件事再次验证了皇家亲情淡泊的事实,龙宣娇果然不愧是老皇帝的妹子,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冷酷无情。
杨隆越道:“我记得当年胡大人曾经亲自护送安平公主前往大雍联姻,后来安平公主在雍都遭遇不测,大雍方面为了做出补偿,特地将东梁郡割让给大康,这东梁郡正是胡大人如今立足发展之地。”
胡小天微笑望着杨隆越,这位天香国福王果然不同寻常,他已经完全知悉了龙曦月的身份,由此推测出当初在大雍发生了什么并不难。
杨隆越道:“我对胡大人并无恶意,我祖上自从立国三百余年,从未有过野心勃勃之君主,一直安心立足于东南边陲,从未有过进军中原之先例,胡大人或许会以为我今日之所作所为,最终的目的全都是为了一己之私,隆越敢以性命担保,隆越只想让这份祖宗家业得以延续,并无其他的奢望。”他的这番话意在表明自己绝没有逐鹿中原之意,而是不想天香国的江山断送在龙宣娇的手中。
胡小天却始终没有正面回应杨隆越的请求,端起面前酒杯道:“福王殿下,请用酒。”
杨隆越和胡小天共饮了一个多时辰,却没有从胡小天那里得到想要的答复,胡小天全程也是以礼相待,特地将东梁郡最好的驿馆提供给杨隆越暂住。
送走杨隆越之后,胡小天让梁大壮将余天星请了过来,将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简单向余天星说了一遍。
余天星道:“杨隆越这是要和主公结盟啊。”
胡小天点了点头道:“他在天香国的处境很危险,龙宣娇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要将他铲除,为天香国王杨隆景扫除障碍。”想起杨隆景这个胡不为的亲生子,胡小天心中也感到隐隐有些不舒服。同样是儿子,老爹给予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尤其是想到徐凤仪的遭遇,胡小天更是为母亲感到不平,胡不为念着老情人和私生子且不评论,可是不能因为老情人就把在大康的家庭抛弃了。
胡不为委托杨隆越送来的这份礼物究竟是什么意思?信中明显有示好的意思,至于那幅地图,应该是说明他在康都的尚书府中内有玄机,不过现在这张地图应该毫无意义了,洪北漠借着为他修建婚房早已将尚书府弄了个底儿朝天,什么秘密估计都已经被他发觉了,胡不为现在才告诉自己家中尚有秘密留存已经太晚。
余天星道:“主公有没有想过,天香国或许会找你联盟呢?”
胡小天内心一怔。
余天星道:“如果杨隆越所说的事情属实,那么天香国应该是有了挺进中原的野心,此番公开为映月公主招亲,其目的就是寻找一个最有利于他们的联盟,天香国想要挺进中原,目标就是侵略大康的地盘,所以大康首先就要被排除出去,南越国区区小国不足为虑,更何况南越本身就处在西南边陲,对天香国的未来发展毫无用处。大雍虽然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可是目前大雍的北方战事正急,被黒胡人牢牢拖住,并无精力兼顾大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天香国才会选择这个时刻意图抢占中原地盘。再有就是西川,西川位于大康西部,李天衡经过这两年刻苦经营,已经稳固了他的统治,如果能够和西川联盟,自然可以起到里应外合的效果。”
胡小天摇了摇头道:“西川却是最不可能的一个。”当初胡不为和李天衡密谋造反,而他们举事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被龙烨霖突发的宫廷政变彻底打乱,胡不为身在京城,陷入波澜之中,而李天衡却因为是封疆大吏而躲过一劫,顺势挑起大旗,自立为王。他和胡不为的裂痕也自此产生,如今胡不为化名蓝先生进入天香国,凭借着他和太后龙宣娇之间的关系在背后操纵天香国的朝政,现在的胡不为未必肯再和李天衡合作。
余天星道:“所以主公才是天香国最理想的合作对象,杨隆越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抢先一步和主公联盟。”
胡小天道:“天香国就算跟我合作也不会有什么诚意。”
余天星道:“无非是想将主公当成跳板罢了,先和主公联手夹击大康,接下来说不定又会联盟大雍对付主公。不过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如此,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主公若是想对付大康,这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机会。”
胡小天道:“你看杨隆越这个人怎么样?”
余天星道:“他在天香国应该有些势力,不过看来已经无法和太后抗衡,否则他也不会不远千里跋涉而来向主公寻求助力。”
胡小天道:“杨隆越最大的优势就是诚心与我合作。”
余天星道:“主公现在还不打算和大康为敌?”
胡小天摇了摇头,心中暗忖,大康并且暴露出真正的实力,若是洪北漠的手中拥有某种厉害的武器,恐怕现在夹击大康会损失惨重,天香国方面抱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念头十有八九犯了轻敌的大忌。
自从自己离开大康之后,大康方面除了历数自己的罪状之外并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行动,也许七七并不想将自己逼入绝境,以免引来一场两败俱伤的结果,对胡小天而言目前相安无事的状态反倒是一件好事,大康不主动招惹自己,自己刚好可以默默发展。
其实胡小天在心底已经否决了和天香国合作的可能,一是因为当初那个抛妻弃子的父亲,二是因为背叛他的两位结义兄弟,虽然他生性豁达,可毕竟有些事他是放不下的,他也不会忘记身在天香时刻对自己望眼欲穿的龙曦月还有慕容飞烟。
余天星在一旁静静等待着胡小天的回答,胡小天却已经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呆呆出神,似乎忘记了余天星还在身边,余天星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道:“主公心中究竟是怎么打算呢?”
胡小天充满歉意地笑了笑道:“任何事都有轻重缓急,若是把天香国引入中原,等于引狼入室,我们也等于多了一个对手。”
余天星笑道:“主公看来已经有了决断。”
胡小天点了点头道:“管好自己就行了,别人的事情我们不必操心。”天香国的内政,他无意干涉,他想要联手的理想对象也不是天香国,摆在他眼前迫在眉睫的一件事却是要解决郧阳的事情,苏宇驰这颗埋伏在自己背后的钉子才是他最大的隐患。
当天黄昏时分,一个让胡小天喜出望外的消息传来,霍胜男从康都平安归来,本来霍胜男已经提前被七七派出了康都,原本应该早就到了东梁郡,可她在离开康都前往东梁郡的中途就听说康都宫变的事情,出于对胡小天的关心,霍胜男又冒着风险重新返回康都,等她到了凤仪山庄方才发现,昔日凤仪山庄已经被焚毁,现场只剩下一片焦土瓦砾。
霍胜男左右打听,陆续得知永阳公主释放了胡小天手下的消息,确信胡小天已经平安逃离了康都,霍胜男方才离开了康都,她心系胡小天的安危恨不能生出双翅飞来相见,可人往往都是欲速则不达,她在途径天波城的时候因为连日奔袭又兼之担惊受怕,竟然病倒,在天波城客栈中得蒙客栈老板夫妇好心照顾,养病半月方才痊愈,等到痊愈之后即刻辞别恩人踏上归途,几番周折之后,她抵达东梁郡的时间竟然比胡小天还要慢了近一个月。
历经这番波折,再次见到胡小天平安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霍胜男也是百感交集,放下昔日的坚强果敢,扑入胡小天的怀抱之中。
胡小天紧紧将她拥入怀中道:“瘦了!这段时间想必你受了不少的委屈。”
霍胜男听到他关切的话语,眼泪不由得落了下来。
胡小天笑道:“怎么?向来比男儿还要坚强的霍大将军也会流眼泪?”
霍胜男不好意思地在他肩头擦去泪水道:“除了你之外,我才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掉眼泪。”
此时外面传来维萨的声音,霍胜男准备回避到屏风后戴上面具,胡小天却笑道:“不必再隐藏身份,这里是东梁郡,你大可堂堂正正的做回自己。”
第六百零五章【相见欢】(下)
大雍皇城,吏部尚书董炳琨的府邸周围戒备森严,和往日的气氛大不相同,原来是董淑妃一早过来省亲,此番不但是董淑妃来了,连七皇子薛道铭也一起回来。
董家一直是大雍最有势力的门阀之一,能和董家抗衡的唯有李家,这两家都是名臣良将层出不穷,深得大雍皇室的器重,不过自从大皇子薛道洪登基以后,董家就变得低调了许多,毕竟他们所支持的七皇子薛道铭也是当初继任皇位呼声较高的一个,和如今的皇上薛道洪互为竞争,薛道洪登基之后,无论是薛道铭还是董家人都变得谨小慎微,生恐薛道洪会寻找机会向他们下手。
董淑妃此番回娘家省亲也是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次,一家人在花厅坐下,董淑妃幽然叹了口气道:“还是自己家里好。”
她的嫂子杨玉琦笑道:“再好也不能跟皇宫相比,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宫人伺候着。”
董炳琨瞪了妻子一眼,暗骂这老娘们儿不会说话。
董淑妃呵呵笑了一声道:“这两日口味寡淡,就是想吃嫂子亲手做得鱼羹。”
杨玉琦笑道:“这还不容易,我这就去做。”她也不是寻常妇道人家,听出这位小姑子想要支开她的意思。
等到夫人离去之后,董炳琨有些无奈笑道:“妹子勿怪,你嫂子就是这个样子,说话向来都是口无遮拦。”
董淑妃叹了口气道:“嫂子说得没错啊,别人都看着我们住在皇宫中千般的好处,谁又知道我们风光背后的委屈和心酸呢?”
薛道铭向母亲请辞道:“母妃,舅舅,孩儿出去和几位表哥说话。”
董淑妃点了点头。
花厅内只剩下兄妹两人,董炳琨当然知道最近妹妹的处境,自从薛胜康驾崩之后,他们母子在宫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且不说妹妹在后宫的权力完全被架空,就连能征善战的外甥,如今也已经处于赋闲状态。
董淑妃道:“皇上心里对道铭顾忌的很呢。”也只有在自己的娘家,她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董炳琨道:“妹子,皇上能够信过的只有李沉舟,别说是咱们,就连燕王和长公主,也不是一样受到他的排挤。”
董淑妃点了点头,低声道:“过去我一直都以为这孩子忠厚豁达,却想不到他登基之后做事如此绝情,燕王可是他的亲叔叔,此番将聚宝斋全都上缴国库应该也是逼不得已。”
董炳琨道:“燕王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只不过皇上出手更为果断一些。”
董淑妃道:“还不都是李沉舟出的主意。”
董炳琨的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妹子还需忍耐啊!”
“忍耐?这个世界绝不是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就不会加害于你,人家早就看我们母子不顺眼,这一刀早晚都会砍下来的。”
董炳琨沉默了下去,薛道洪登基之后重用李沉舟,李家的地位与日俱增,此消彼长,他们董家在大雍的影响力却日见衰落。即便是这样,薛道洪也不会安于现状,他最终的目的还是要铲除薛道铭这个昔日皇位的竞争者,甚至会考虑清除他们董家,只是时机未到,他现在还没有把握彻底清除董家的势力。
董淑妃明显对大哥的这种沉默不满,她咬牙切齿道:“坐以待毙就是等死!”
董炳琨了解妹妹的性情,干咳了一声道:“时机很重要。”
董淑妃道:“你知不知道天香国向天下王室招亲的事情?”
董炳琨摇了摇头,他的确还没有听说这件事。
董淑妃道:“天香国的太后龙宣娇要为她的义女映月公主招婿,此事已经公开宣布,公开择婿之日就订在九九重阳。”
董炳琨道:“龙宣娇何时有了一位干女儿?”
董淑妃将一封信递给了董炳琨:“有人将这位映月公主的画像特地寄给了道铭,你猜猜则映月公主像谁?”
董炳琨接过那封信,从中抽出一张画,展开之后,看到那画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董淑妃道:“根本就是龙曦月那个小贱人。”
董炳琨道:“不可能,当初她不是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