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地的风俗，和其他地方放河灯不同，东滨市因为滨海的关系，传统的风俗，是放小木船的。

　　这木船就像是渔民出海打渔的传统小船一样，船体木制，散发着原木的清香，并不精致，用秫稽（高粱杆一类的东西）在船体上搭了一个小棚子，上面贴着一张纸条，或者直接刻上逝者的名字，再在船首点上一只蜡烛，再放上一些贡品，放入海中。

　　这些小船本就能漂在海面上，即便是被打翻了，也不会沉没，比河灯更持久，能走的更远。

　　在河灯区的两侧，有几个保安，在检查来人的河灯，有些河灯是用油纸或者可降解材料制作的，但还有一些是用的塑料河灯，遇到这样的人，两名保安就把河灯收回，然后换一个小木船给他们。

　　在旁边，七八名肤色黝黑，皱纹宛若刀切一般深刻的老人，正在现场制作木船，他们的身边堆着大批的秫稽和木头，几个圆头圆脑的小机器人在旁边打下手，旁边还有一台机器，整颗的原木进去，很快就被分割成船体的模样，小机器人跑去取来，递给几个老人，然后巧手的老人编织几下，就做成了一个小木船，速度很快。

　　很多人围在旁边，看着老人们的手艺，倒是不觉得无聊。

　　樊佳其走在人群中，对身边沉默看着的陆振国道：“这些小木船，我还是在小的时候见过，那时候每到中元节，我姥爷都能凭借这门手艺，赚好多好烟好酒好肉，我姥爷去世之后，一眨眼要三四十年没见过了，没想到还有人会这门手艺……”

　　樊佳其的母亲就是东滨人，幼时就在这个城市长大，此时很是感慨。

　　旁边有人很会来事，连忙跑过去帮他要了一只木船，樊佳其没有拒绝，接过来后，又掏出了钱来，道：“谁去帮我买包好烟。”

　　旁边的随从刚想接，樊佳其却是一拍脑袋，道：“我傻了我。”

　　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不多时天空就降下了一架无人机，把几包烟交给他。

　　樊佳其走到刚才帮他编木船的老人身边，默默把那包烟放到了老人身边。

　　老人看向他，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这一瞬间，樊佳其觉得自己恍若回到了几十年的那个夏天，姥爷坐在身旁，用小木锉把一块块木头挫成了船形，一边挫一边对樊佳其道：“大宝儿啊，晚上姥爷给你买糖吃。”

　　几个乡亲探头进院子来：“二伯，我家的船别忘了哈，我这两斤冰糖放哪里？”

　　记忆已经褪色成老旧的照片，眼前的一切，却唤起了这早就尘封的记忆。

　　旁边的小机器人看到老人身边摆着的烟，谈探头探脑走过去，伸手想要拣起来，樊佳其哭笑不得，拿脚虚踢：“去去去！一边玩去！”

　　小机器人瞪了他一眼，扬了扬手中的船体，那意思是，船体都是它拿来的，它也有功劳。

　　“呃……”樊佳其无语，他摸了摸身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几个硬币，递给小机器人：“喏，拿去买糖。”

　　小机器人喜滋滋地接过来，放到了胸前小箱子里。

　　小机器人身后伸过来一只大手，摸了摸它圆溜溜的外壳，道：“乖孩子，再给我拿几个小船。”小机器人开心地叫了几声，又飞奔去忙活起来。

　　樊佳其忍不住微笑，然后摇头。

　　看到樊佳其这么做，一个小孩子捧着一盒烟走进来，看看他，看看眼前的老人，局促道：“老爷爷，我爸爸让我问问，能不能换一艘小船。”

　　老人笑了笑，拿起身边一个小船，递了过去。

　　小孩子开心地接过来，丢下烟转身就要跑。

　　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有没有谢谢爷爷？”

　　小孩子连忙停下脚步，转身大声道：“谢谢爷爷！”

　　老人又开心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小孩子跑过樊佳其身边时，樊佳其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恍若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

　　樊佳其这么做，就像是打开了开关一般，很多没有带河灯的人，都排上了队，准备换小船，老人们一时半会竟然有些忙不过来了。

　　而有几个年轻人，换到了河灯还不走，在旁边盯着看着，不多时就开始上手了：“是这么编吗？这么着？再这么着？”

　　又过了一会儿，界限越发变得不明显了，以一群老人为中心，围了好多人，樊佳其他们都被挤了出来。

　　陆振国看得愈发感慨，他叹息道：“什么叫传统，什么叫传承。没有群众基础的传统，再怎么高雅大气，也只是孤芳自赏，难以持久。百年之后，当我们都走了，这些孩子们，也会用这种方法来祭奠我们吧。”

　　“会的，会的。”樊佳其道。

　　在“河灯释放区”，天风号静静地停靠着。

　　它本就是一艘巨大无比的海上船坞，此时它的船体半沉入水中，两侧延伸出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U型通道。

　　在这U型通道里，海水被压制得风平浪静，几个细小的喷口在海面下制造除了向外的水流，一盏盏河灯、木船放入了通道，排着队向前漂流，几分钟之后，从通道的另外一边出来。

　　即便如此它们也没有无序地散开，在海面之下，懒神系放置了很多磁流体推进器，两两一对向外喷出水流，彼此接力在海面下制造了稳定的人造洋流，河灯汇成了一条宛若天河的彩带，有些熄灭了，有些倾覆了，但依然顽强地飘向远方。

　　在别人看不到的大海之下，懒神岛的水下办公与生活区早就已经建好。

　　在一侧的餐厅里，懒神系很多员工正在享受美食，南冥和张菲林也在角落里相对而坐，自从这里建成之后，就已经成为了南冥最喜欢的进餐场所之一，俩人每天都会选一餐来这里坐一会儿。

　　灯光突然熄灭，两人抬起头去，下意识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无尽灯火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宛若天上的街市。

第1132章 天际

　　流淌的灯河，在慢慢地向前蔓延。

　　海底，坐在餐厅里，行走在步道，或者超市闲逛的人，都抬起头看向了头顶的灯河，久久不语。

　　上次出现如此吸引人目光的事，还是有一家鲸鱼在海湾里停留，一只小鲸鱼恋上了这发光的透明匣子，整天趴在透明的房顶上向下望。

　　几天前，这一家鲸鱼才刚刚迁徙离开。

　　和张菲林手牵手看了一会儿，南冥突然摸了摸肚子，道：“怎么突然觉得少点什么？”

　　“是少点这个吧。”江大哥从后厨走出来，亲自捧着一个碟子，送了过来。

　　在他手中的碟子里，是一盏美丽的莲花灯。

　　娇艳的红莲比碗口还大，层叠的花瓣薄如蝉翼，中央是一只灯芯，跳动着的火光映照着莲花的花瓣，将那纤细的纹路投射到了众人的脸上，映照出了深深浅浅的红色。

　　莲花灯还没到，诱人的香味就已经扑面而来，南冥抽了抽鼻子，道：“这是什么？闻起来好好吃！”

　　“秘制灯影牛肉。”江大哥微笑道，轻轻将手中的灯影牛肉放到了南冥和张菲林面前的桌子上，伸手道：“尝尝吧，这是我们最近研究出来的。”

　　灯影牛肉也是川菜中的名菜，因为牛肉切得奇薄无比，就像是皮影戏中的皮影一样，所以被称作灯影牛肉。

　　但牛肉的纹理所致，其实灯影牛肉很难做得太大太薄。

　　但现在，他们有最好的牛肉，最锋利的刀，以及最细心最耐心的厨师，终于在这最合适的时刻，端上了南冥的餐桌。

　　美食上桌，张菲林却是不忍去吃，她赞叹道：“这菜好漂亮……都不舍得……喂你在干什么！”

　　却是南冥压根就没用筷子，一只手捏起了一片灯影牛肉放入口中，刚才完美的花瓣，顿时少了一片。

　　“唔，好好吃……”南冥闭上眼，细细感受。

　　入口先是香糯的油脂味道，微辣，轻轻咬下，有点像是牛肉干的口感，却又更富弹性，纹理之间，似乎蕴藏着一个个的小炸弹，每一个炸弹炸开，都是一重独特的香气与口感。

　　咬下来一块，南冥却不舍得咽下去，让舌头的味蕾贴在牛肉上，感受着每一种味道炸开，辣、咸、麻、鲜、香……

　　瞬间，口水就淹没了牛肉，化开的各种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四下流淌着。

　　南冥含着这块牛肉细细品着，似乎这不是一块牛肉，而是一颗糖，一颗多重夹心的糖。

　　但当一切的味道消失之后，南冥意外地发现，内部的牛肉虽然早就已经被烤得干硬，但是在口水滋润之后，竟然又恢复了牛肉本身的弹性与口感，似乎还有牛排那种鲜嫩之极的味道——来自肌红蛋白的鲜美味道——在缭绕，就像是在加工过程中，除了水分，这牛肉什么也没有损失一般。

　　“哎呀，好可惜。”张菲林怒瞪了一眼南冥，有点可惜地看向了那失去了一片花瓣的灯影牛肉，“不过没关系，再稍微调整一下位置就好了……哎哎哎？你干什么？你给我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张菲林掐着南冥的脖子拼命摇晃着。

　　“小胖，快救……救我……”南冥垂死挣扎。

　　旁边，赵小胖下意识站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又坐下了。

　　“不救他能行吗？”坐在赵小胖对面的菲姐瞪大眼睛问道。

　　“不管他，死不了。”赵小胖翻了个白眼。

　　“好可惜哦，那么好看，怎么能吃呢……”菲姐惋惜道，然后就看到江大哥也端了一个小点的盘子走了过来，道：“没办法，太难做了，你们的小了一点。”

　　说着，把一朵迷你的莲花，放到了俩人面前。

　　“唔，好漂亮！”菲姐两眼闪烁着星光，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和绽开的花朵。

　　几秒钟之后，菲姐掐着赵小胖的脖子拼命摇晃：“你给我吐出来！你这个嚼牡丹的大坏牛！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而赵小胖两眼暴突，垂死挣扎，却死死地咬住了口中的牛肉，绝对不松口。

　　等到菲姐终于露出了一个破绽，他猛然一低头：“你也尝尝！”

　　“哦！”四周响起了一阵坏笑怪叫，大家鼓掌起哄。

　　“你想吃吗？”南冥看着张菲林坏笑道：“来，尝尝嘛……”

　　在南冥、赵小胖等人大洒狗粮的时候，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众人立刻反应过来：“发射了！”

　　此时的星辰之桥，已经基本建设完成，在懒神岛东边大概两公里处，星辰之桥伸出水面，然后再一路直线延伸出去数公里，现在再发射飞船的时候，再不会像当初的“太空烧烤号”一样，在海面上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因为“星辰之桥”的形状，现代飞船的制式，依然是采用的列车形状，这种制式甚至直接延伸到日后完全体的“地球抛石机”上。

　　连续五辆“地月列车”呼啸而出，前后间隔不到十秒。

　　每一辆“地月列车”里面，都载满了“天河之灯”，到达预定轨道之后，天河之灯释放出来，将会变成天空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海滩上，无数的人静了下来，看向了天空中呼啸而上的四条火龙，默默祈祷。

　　……

　　作为“中元节”和“天河之灯”的始作俑者，此时此刻，星辉航天的四个懒神学员，却并没有前往东滨，观看天河之灯的发射。

　　已经是凌晨，四个人却还在忙碌，被当做了工作室的会议室里，堆满了各种物品，四个人各自占据一角。

　　旁边的电视静了音，电视上一半是“地月列车”释放天河之灯的画面，另外一半，却是从地面仰视夜空。

　　近地轨道中，“地月列车”打开，一颗颗球状的卫星从其中飞了出来，沿着预定轨道向前飞行，在空中排列成了一条流动的天河。

　　远方，几颗“遮阳伞”卫星将阳光反射了过来，无数颗微型卫星的外壳和太阳能电池板反射着阳光，璀璨之极。

　　从地面上抬头看去，天空中，一条纤细的人造天河正在慢慢成型。

　　但星辉航天的几个熊孩子，却并没有时间去看一眼，他们伏案工作，忙碌之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益辉才猛然抬起头来，摸了一把额角的汗，道：“好了！测试一下看看！”

　　没人回应，他是最晚完成的一个，其他人或趴或坐，都已经睡着了。

　　“嘘。”胡小军还精神奕奕地醒着，示意他小声点。

　　此时，钟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4点。

　　“已经这个时候了啊。”丁益辉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走上了阳台，突然觉得多了些什么，猛然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