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心思全在这上面,看来不开个公司他不会老老实实在家当干部。
两个人一年工资万把块钱,买台电脑万把块钱,租房子装修万把块钱,投资四五万块钱,赔就赔了,当半年白干。韩保国咬咬牙,一锤定音地说:“开公司的事我听你的,当干部的事你听我的,行了吧?”
“行。”
父亲言出必行,他说干就会干,韩博终于松下口气。
儿子思想有问题,韩保国终究不放心,又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博,你年轻,有大好前途,不能只想着钱。你知道你考上大学,当上国家干部,端上铁饭碗,我跟你妈有多高兴,亲戚邻居有多羡慕。什么叫望子成龙,这就是望子成龙!你爷爷奶奶死得早,要是活到现在,活着看见韩家出了个状元,会比我们更高兴。有你在,我们干活有劲儿,走出去脸上有光。要是你不当干部,人家还是瞧不起我们,木匠,赚多少钱还是个木匠,你说是不是……”
第24章 部下要失业
支离破碎的梦境中,能想起的三件大事办成两件,只剩下如何调离丝织总厂这一件。
跟父亲有过约定,你开公司,我当干部,要么不调,调自然要往政府部门调。
理科生,写文章搞材料不如那些笔杆子。县委县政府别想了,就算缺秘书也不会找一个学化学工程的。
乡镇不在考虑之内,用乡镇司法助理员方如明的话说,乡镇干部职权不大事权无限,计划生育搞不好一票否决,殡葬改革搞不好一票否决。三提五统收不上来没钱发干部教师工资,如果硬来,扒粮牵牛搞出事,又是一票否决。
不能去,去就是活受罪,思来想去只有政法系统。
检察院和法院文字性工作太多,同样不能考虑。
司法局没权没地位,老百姓甚至不知道司法局是做什么。当干部不能没权没地位,哪怕从来没想过要滥用权力,但有权和没权是不一样的。
公安局,只有去公安局!
潜意识中自己就应该干警察,而且同现在的工作对口。
前几年有一部电影叫《保卫处长》,冯远征演的。主角是一个保卫干部,喜欢公安工作,最后调到派出所,结果没上几天班牺牲了,很感人。
由此可见,保卫干部调去当公安干部,经济民警调去当公安民警,并非没有先例,事实上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个。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调,去找丁书记,好像不太合适。
参加工作没几天想调走,领导会怎么想,再等等。
韩博打定主意,先把律师资格考到手。
懂点法,将来调动时能有大用。公安局有个法制科,需要懂法律的人才。不是警校毕业的,没当过兵,没有多少工作经验,只能另辟蹊径从法律方面着手。
要在两个月内学完别人两年的课程,只有全身心投入。
白天在办公室,下班回宿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法律书。以至于三楼多了五六个人,三楼小会议室变成了体改办都不知道。
侯厂长出国考察归来,设立体制改革办公室,亲自兼任体制改革领导小组组长。县体改办主任带队进驻,指导协助丝织总厂进行体制改革。
盘活资产,减员增效,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涉及到太多人切身利益,谁也不想成为被减掉的一员,一时间人心惶惶。
看了一晚《国际公法》,韩博头昏脑涨,放下书正准备出去透透气,高长兴、杨小梅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敲门走了进来。
不吸烟的人不喜欢烟味,进门时高长兴特意把烟掐掉了。
杨小梅带上房门,侧身笑道:“韩科长,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是我家老钱。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给你介绍介绍。”
“原来是钱干事,坐坐,快请坐,看我这儿乱的。”
桌子椅子上全是书,高长兴帮着收拾起来。妻子的领导一样是领导,钱朋连忙道:“韩科长,别客气,晚上来认个门,当面表示下感谢,感谢韩科长对我家小梅的照顾。”
“自己人,说这些太见外,孩子呢?”
“在老家,我就是为孩子上学的事来的,下半年在县里上,小梅接送。”
他们两口子太不容易,当兵时两地分居。好不容易熬到够条件随军,在部队呆了两三年又转业。回到老家一个在县城,一个在边远乡镇,又当起牛郎织女。
韩博握了握手,关切地问:“办得怎么样?”
钱朋会心地笑道:“挺顺利。”
“顺利就好,不顺利找厂领导,职工子女上不了学,不找他们找谁。”
杨小梅和高长兴对视了一眼,忧心忡忡地说:“韩科长,领导现在顾不上我们这些小事。整天忙着改制,整天忙着减员增效,搞不好我跟指导员马上要下岗。”
“改制?”
“你整天学习不知道,86年之后招收的合同制工人厂里按照规定缴纳养老保险,原来老职工和我们这些新职工一直没缴纳。现在‘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工龄够的厂里补缴,工龄不够的买断。有人要转岗,有人要竞争上岗。”
“小颜他们呢?”
“临时工什么不管,体改办正在调档案查材料,要清退一部分人。三个缫丝分厂马上承包出去,职工要竞争上岗,没竞争上的要么提前退休,要么买断工龄,自谋出路。临时工给三个月工资,直接走人。”
“我们保卫科也要改?”
“分厂承包给私人,多一个人要多发一份工资,私人老板不会再要保卫科派去的人。吴大姐说这次侯厂长下狠心,办公楼里要减一大半人,武装部、计生办、团委、宣传科全要撤销。下面车间不会再有班组长,不会再有副主任,只有一两个带班的。”
“干部怎么办?”
“为保证茧源,县里要扩桑,农业局要在没蚕桑的乡镇设立蚕桑指导站,丝绸公司要在下面乡镇建几十个蚕茧收购站。有些干部要调到农业局,去下面乡镇指导扩桑。有些干部会调到丝绸公司,去下面乡镇收购蚕茧。”
力度挺大,不过从企业发展角度看该下点决心。
韩博又问道:“保卫科撤不撤?”
高长兴苦笑道:“保卫科不撤,人可能要撤,有传言厂里想让转岗出来又不愿意下乡的干部看门,把科里临时工全清退掉。剩下几个职工能转岗的转岗,转不了岗买断工龄。”
“经济民警分队怎么办?”
“设立分队是公安局要求的,减员增效是县委县政府要求的。胳膊拧不过大腿,说摘牌就摘牌。”
他俩不会挡车,不会接头,不会修机器,转岗机会不大。别人在丝织总厂工作许多年,买断工龄能获得一笔补偿,他俩进厂没几天,没工龄可买断,能获得多少补偿可想而知。
科长不在,遇到即将失业这么大事,当然要来找副科长。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副科长大小也是个官,要为他们负责,韩博沉思了片刻,抬头问:“楼里晚上有没有厂领导?”
“丁书记应该在,我见办公室灯亮着。”
“你们坐会儿,我去问问。”
第25章 心想事成
丁书记果然在单位,厂办钱主任也在,正做一个分厂干部思想工作。
这么进去不合适,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分厂干部垂头丧气的出来了。丁书记早注意到他,喊了一声“小韩”,直接让他进去。
“小韩,还有几天考?”丁书记笑容满面,热情洋溢,似乎刚才跟人谈得很愉快,谈得不是转岗的事。
“四天。”
“准备得怎么样,有几分把握?”
“二位领导,我从来没考过,心里真没底。”
对这个小伙子,丁书记印象一直不错,接过烟笑道:“今年考不过有明年,全厂这么多年轻干部,就你最爱学习最肯钻,早晚能考上。”
“谢谢丁书记鼓励,我一定努力。”
做一天干部职工的思想工作,丁书记身心俱疲,不想浪费时间,直言不讳问:“这么晚过来,一定有事,说吧,趁钱主任在,看厂里能不能帮你解决。”
“二位领导,我想问问改制的事,我们保卫科改不改,怎么改?谣言满天飞,科里人心惶惶,不问问工作不太好做。”
在所有科室中,保卫科算最安生的一个。从厂体改办设立到现在,没人跑厂办打听,没人跟着起哄。
丁书记不知道他这个副科长非常不称职,直到今晚才知道厂里有大动作,竟以为他做过许多工作,实在压不住才过来问的。
好同志,如果个个跟他一样顾全大局,我至于天天接访似的跟干部职工磨嘴皮吗?
既然来了,干脆跟交个底。
丁书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严肃地说:“小韩同志,现在是市场经济,不能再政企不分,企业负担太重,会失去竞争力。保卫科确实在改革范围之内,但次序上会作为最后一个。”
钱主任冷不丁问:“小韩,知道为什么吗?”
能为什么,韩博沉吟道:“现在已经人心惶惶,随着力度不断加大,各项措施不断落实,一些干部职工可能会闹事甚至上访。关键时刻,我们保卫科要发挥作用。”
“不错,安排你当保卫科副科长是安排对了。”
丁书记满意地拍拍他胳膊,接着道:“关于保卫科职工怎么安排,侯厂长同政法委协调过。公安局巡警队缺人,保卫科职工全是政治觉悟高、军事素质过硬的退伍兵,可以全划过去。小伙子们不是喜欢当公安么,厂里考虑到了,想方设法为他们创造条件。”
思岗县公安局原来没巡警队,去年南港市搞110报警台,让人们报警打110,结果不光市区的市民打,几个县城也打,连下面乡镇都有人打。
南港市离思岗县70多公里,市公安局不可能出警,一接到报警电话便转到县公安局。
经费不足,警力紧张,派出所没人没车,出警总不及时,有时要等一两个小时才到。老百姓向上面反映110形同虚设,一直反映到公安厅,上面压下来,县公安局必须拿出行动,于是找县里要经费,要建巡警队专门接出警。
县里没钱,让公安局自己想办法。公安局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找临时工。
穿警服当警察,刚开始公开招聘时很火,一下子招四十多个。月工资三百,要住集体宿舍,像现役部队一样管理,工资低,工作时间长,不自由,且看不到任何转正希望,同去保安公司当保安差不多,只是衣服好看点。结果两个月不到,跑掉二十几个。
保卫科经济民警是想当公安,不过人家想当的是真警察,至少搞个事业编,不是临时工。
编制解决不了,工资缩水一大截,这个工作不好做。
尽管不抱太大希望,韩博仍带着几分侥幸问:“丁书记,编制呢,同志们过去能不能解决编制?”
“地方编,将来有机会转。刚来的小高现在是职工,可以帮他争取一个事业编制。来厂一个多月,厂里帮他办成在公安局几年没办成的事,他的工作应该比较好做。”
地方编是思岗县独创的一种说法,其实就临时工。
地方编警察不算警察,事业编警察一样不是正式警察,高长兴来是想提干的,结果打了个五折。解决一个干部编制这么难吗,韩博百思不得其解。
“杨小梅虽然一样是职工,但想解决事业编比较困难,一是文化程度不够,函授文凭拿不出手,二是没公安工作经验。你们把夜市搞得红红火火,完全可以同工商部门协商,把临时便民市场变成正式市场。市场办主任,正适合她。那些不愿意去公安局工作的同志,可以留下来同她一起管理好这个市场。”
一帮部下为创收无所不用其极,领导为甩包袱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话又说回来,包括停车费在内,夜市一个月能创收好几千。三五个人,工资才要多少钱。最难的工作保卫科已经做了,现成的桃子,城西工商所肯定愿意接手。如果工商能给杨小梅解决编制,她守在夜市比转岗强。
大势所趋,这是最好的结果,比那些有可能下岗的职工强多了。
韩博暗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姜科长和我呢?”
“老姜是老干部老同志,不用为他担心。你是未来的大律师,一样不用为自己担心。”
梦境中的未来同现在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梦中的那个自己,不知道纪小娟会出事,没整顿夜市,没通过收占地费管理费调动经济民警积极性,没想过好好干这个保卫科副科长,一样没有报名参加律师资格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