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压一级,中央要求的。”
动员大会高长兴参加过好几次,解释道:“今年3月份,国务院批转国家经贸委《关于1996年国有企业改革工作的实施意见》,提出城市改革试点要与企业改革结合起来,要抓好国有企业和企业集团的改革和发展工作。5月份,总书记在东海考察,发表《坚定信心,加强领导,狠抓落实,加快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步伐》的重要讲话。再次强调要向现代企业转型,要国有企业建议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企业制度。要把国有企业建成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我发展、自我约束的法人实体和市场竞争主体。丝织总厂是全县最大的国营企业,在整个南港市排得上号,被作为全市改革的试点。昨天上午,分管工业的余副市长和市体改委主任来检查改革进展,关书记和叶县长陪同,市县两级非常重视。”
国家大事离基层民警太遥远,老黄笑道:“小博,不管怎么说,你们领导对你还是很不错的,争取一个青干班培训名额,提正股。要是在公安局,等着吧,我干几十年,估计到退休也混不上。”
“正股?”韩保国一脸茫然。
“你儿子要升官了,马上跟陈所长一个级别,安排到乡镇不是派出所长就是指导员,安排刑警队交警队就是队长或指导员,留在局机关至少副大队长,学历高,又年轻,前途无量。”
“真的?”
“你以为呢,小博,好好干,等走上领导岗位,叔也沾沾你光。”
现在管一个厂的治安,还是副的。
要是当派出所长,能管一个乡镇的治安。
这是升官,老韩喜形于色,“陈所长,黄公安,我家小博刚参加工作,什么不懂。我谁都不认识,就认识你们,帮帮忙,该提醒的时提醒提醒,该批评就批评。”
陈所长乐了,摆手道:“老韩,你儿子用不着人提醒,严打立过功,全局嘉奖,我们要跟他学习。”
“陈所,黄叔叔,我爸没说错,保卫工作与公安工作是有区别的,要是没有岗前培训,就是什么都不懂。你们看着我长大的,是我长辈,一定要多帮助。”
很谦虚,难怪丝织总厂领导那么器重。
能帮忙帮一把,或许过不了几年就需要他帮忙,陈所长说:“党校学习不紧张,一天几堂课。如果你愿意,每天下课回镇上,去我们所里熟悉熟悉工作流程。你参加过律师资格考试,法律方面你懂,主要是办案程序,公安文书写作,还有一些台账,很简单的。”
“行,我明天就开始去所里实习。”
“实习不重要,重要的是工作安排。小高,你跟小博是搭档,你要发挥作用,请牛副政委帮帮忙,该说话的时候说说话。”
“陈所,我舅舅在局里说了不算。”要是舅舅真有权,至于干六七年编制都没解决吗,高长兴倍感无奈。
“正股级干部工作安排,要拿到局党委会上议,你舅舅是局党委委员,有发言权。”
人事安排局长政委说了算,高长兴不敢瞎承诺,想起舅舅昨天提过了一件事,不禁笑道:“陈所,其实韩科长根本不用为工作安排操心。你们在乡镇不知道,县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侯厂长马上要调到县里,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有侯厂长在,局里能让韩科长坐冷板凳?”
公安局没地位,张局长虽然是县长助理,但县长助理不属于实质性岗位,依然是正科级,只是排名时排在其他政府系统正科级干部前面,名义上位列“县政府领导”之列。
侯厂长早是副处级领导,两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县公认的最有能力的干部,就算这个消息是空穴来风,当不成常务副县长,公安局也要给侯厂长面子,也要妥善安排丝织总厂调出来的干部。
陈所长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小高说得对,有侯厂长,不用我们担心,我们是杞人忧天了。”
第32章 韩家的战略
儿子有“天然靠山”,儿子要当跟派出所长一样大的领导!
老韩已搞不清这是几喜临门了,送走陈所长和老黄,紧握着高长兴手说:“高指导员,辛苦你了,让你跑这一趟,搞这么晚才能回去。你跟我家小博是好兄弟,以后多帮衬着点。”
“韩叔叔,韩科长是干部,我是兵,他提携我差不多。”高长兴举起另一只手中的一袋红鸡蛋,回头笑道:“韩科长,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别急着走,真有事,我想请你帮帮忙。”
“说帮忙太见外,什么事。”
韩博指了指桑塔纳:“我爸在东海搞装修,有辆车会方便点,我打算上东海牌照。星期天车管所不上班,星期一星期二我没时间,你能不能同小郑请两天假,送我爸我妈去东海,顺便把牌照上了。”
“以为多大事呢,这么好车,我正想过过手瘾。”
小郑是城西派出所的联防队员,在部队开过几年车,老驾驶员。三个缫丝分厂承包出去了,分厂经警全回到总厂,保卫科一下子多出六个人,姜科长又在,请两天假没问题。东海不算远,两个人换着开,大半天就能到,高长兴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我跟姜科长打电话。”
“行,”高长兴想了想,问道:“车上完牌之后呢,韩叔叔不会开车,难道停那儿。”
“不停那儿,先开回来。我教我姐夫开,等他学会去办个证,等睿睿满月,带我姐和睿睿去东海。到时候我妈带孩子,我姐学会计,姐夫给我爸开车。”
中特等奖,这个家暂时没法呆,儿子考虑得很周到,老韩没任何意见。
高长兴反倒有些奇怪,不禁问:“老家怎么办,装修这么好的小洋楼,不能没人。”
“门窗锁好,我小姨和二姑在镇里上班,请她们时不时过来看看,住这儿也行。值钱东西就两台彩电和一台冰箱,门窗锁好,不会有问题。”
办公地点找好了,马上要开装修公司,现在又有一辆小轿车,大部队往东海转移,确实是眼前最好的选择,韩保国扶着车门说:“要是车能放下,我想带一台彩电过去,省得小芳和泰鹏过去再买。”
“后备箱这么大,一台电视机能放下。”高长兴打开后备箱看看,又好奇地问:“韩叔叔,韩老师和泰鹏过去有地方住吗?”
“租,租一套房子。拖家带口的,不能再住工地。”
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未来房价会暴涨,尤其大城市房价。今年好多人炒股发了财,韩家赚点钱不容易,不能冒那个险,买房子没问题,经济会越来越好,房价只会涨不会跌。
韩博回头看了看李泰鹏,笑道:“爸,既然我们有这个条件,就要为睿睿打算。等将来手上宽裕了,就在东海买房子。那边开发商多,到处在盖楼。听说买一些新建小区的房子,再加一点钱能转户口。不为别的,就为睿睿,帮他把户口安到东海去,在那儿生活上学,将来就是大城市的人,长大了高考都比在我们江省沾光。差不多的成绩,能上重点大学。”
“哎呀,这我真没想过。小博,你说得对,我们可以把家安到东海去。睿睿将来有前途,又不会影响你的前程。要是回县里搞装修,不管我有没有赚到钱,别人都可能说闲话,说你以权谋私,帮我揽的活儿。”
有了孙子,就等于有了新的奋斗目标,老韩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激动,顿时雄心万丈。
人比人气死人。
自己在生存线上挣扎,人家在这儿有一栋漂亮的小洋楼,在县里有一套精装修的两居室。现在又把目光转向东海市,要在东海置办家业。
高长兴暗叹了一口气,笑问道:“韩科长,这么一来你要一个人留在县里。”
“我姐夫和我姐不走,我一样是一个人留在县里。这两个月你知道的,全呆在单位,一次没回来过。”
“这倒是,逢年过节聚聚,走不走真没什么区别。”
买体育彩票中特等奖在整个南港市都是一件大事。
第二天下午,几个记者同市体委干部一起赶到丝河镇,要采访中大奖的老韩同志。宣传宣传,以后体育彩票会更好销售。
结果镇干部带他们去一看,韩家已人去楼空。
早上交个人所得税,中午摆洗三宴,午饭吃完一家人全走了,几个亲戚在帮着收拾,说他们去了东海。
中个奖搞得跟干过什么坏事似的,居然东躲西藏几个记者兴冲冲跑过来一无所获,满腹牢骚。市体委干部曾在基层挂过职,见识过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能理解韩家的苦衷,笑而不语,打道回府。
其实老韩没走,至少当天没走。
镇上不能呆,呆县里的新家。
高长兴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刚拿到钥匙的新邻居几乎个个知道丝河镇有人买彩票中特等奖,个个怀着羡慕妒忌的心情议论,却不知道特等奖得主就在小区。高长兴和小郑送老韩老两口从东海回来,小区多了一辆豪华桑塔纳,由于悬挂东海牌照,谁又没往特等奖上面想。
外面议论纷纷,韩家恢复了平静。
姐夫白天同姐姐一起带小睿睿,早晚学车。小家伙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不闹,很好带。韩博早上去党校学习,下午去丝河镇派出所实习,来回路上教姐夫开车。
驾驶不难学,驾校之所以那么浪费时间,是因为教练不可能让学员总摸方向盘。十个几人一辆车,一天能开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半小时。
李泰鹏太喜欢这辆车,太喜欢开汽车,做梦都在踩离合器挂挡,有专职教练指点,有条件实践,上手速度比高长兴快。
上周四下午党校没课,专门带他去邻市办了个驾证。
昨天姐姐在家坐月坐腻了,提出去南港逛逛。坐月子没科学依据,总关在家里,总躺在床上,能把人憋出病。老人不在身边,韩博答应了。来回140多公里,去是李泰鹏开的,回来还是他开的。
“去年就不该买摩托车和轻骑,两辆车一万多,浪费。”韩芳喝完豆浆,坐在餐桌边唉声叹气。
“过几天我们去东海,车放这日晒雨淋,送到镇上不放心。小博,你说怎么办?”李泰鹏给小家伙换好尿布,抱在怀里晃。
“好办。”
韩博擦擦嘴,起身笑道:“昨天去厂里拿东西时随口提了提,永亮想要摩托车,杨大姐想要轻骑。永亮自己开,杨大姐打算给她爱人开,有轻骑,钱干事上下班就方便了,就能同她们母子俩天天在一起。”
“卖给他们?”
“嗯,卖便宜点。”
不管跑多少公里,终究是二手车,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弟弟的同事,韩芳没意见,李泰鹏更不会反对。
第33章 别了,丝织总厂
新的一天,全新的开始。
吃完早饭,步行上班,小区离厂不远,十来分钟便到了。
刚刚过去的半个月,被厂里树立成顾全大局、积极主动要求转岗的正面典型。一些不愿意去农业局,不愿意被调到下面乡镇的干部,看他的眼神全变了。从大门到丁书记办公室这一路上,打招呼竟没一个人回应。
这年头,政治觉悟越高,表现越好,别人越当你是另类。
天地良心,没想过表现,只是想换个工作。在此之前,压根儿不知道会被树立成典型。
实在没法解释,解释他们也不会信,韩博干脆不解释,先回办公室同姜国平打了个招呼,然后来到丁书记办公室,打听工作调动进展。
“小韩,坐。”
丁书记心情不错,放下一叠文件笑道:“我就说嘛,是金子在哪儿都放光。司法局昨天来电话,你律师资格考试通过了。并且组织部门对你评价很高,培训期间表现不错,自我鉴定写得很好,第六期青干班‘优秀学员’,唯一一个。”
律考只能算勉强通过,没法同拿高分的方如明比。
至于能够成为第六期青干班“优秀学员”,并非学习有多认真,也不是自我鉴定写得有多好,完全因为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培训,单位和家里又没什么事,从开班典礼到结业典礼全程参与,一课没落。
同期的二十四个学员,大多来自乡镇。
不是有这样的事就是有那样的事,今天你请假,明天他干脆不来,最夸张时教室里只剩四个人。从不请假,从不旷课的,必须是“优秀学员”。
值得一提的是,人家是在组织部挂过号的后备干部,不管培训期间有没有请假旷课,现在全成了副科级,全成了县管干部。细想起来,这个“优秀学员”应该是安慰奖。
“丁书记,您别表扬我了,我会骄傲的。”
“该表扬就要表扬,该骄傲就应该骄傲,培训费发票有没有带,我这儿有单子,贴上给你签个字,拿到财务科去报销。”
“丁书记,我来厂上班总共不过两个月,没为厂里创造过效益,净沾厂里便宜。驾驶证是厂里办的,律考报名费书本费厂里出的。欠厂里太多,实在不好意思再……”
党校培训是要交钱的,培训费五百六,通知上写得清清楚楚,去报名时自己交的。领导帮这么大忙,韩博真没想过报销的事。
多好的小伙子,如果个个像他一样,丝织总厂用得着改制么。
丁书记突然有些后悔起之前的决定,有些舍不得放他走,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回到老板桌边翻出一份文件:“小韩,还是那句话,丝织总厂是你的娘家,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人事局的介绍信,拿着它直接去公安局报到。
韩博激动不已,接过介绍信,诚恳真挚地说:“丁书记,谢谢您的关心和照顾,我一定会常回来的,不管到什么地方,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我是从丝织总厂出去的人。”
“我知道,我相信,你有情有义,你是性情中人。”
丁书记拍拍他胳膊,又从抽屉里翻出7号车钥匙,半开玩笑地说:“这是嫁妆,开走吧。手续挂在城西派出所,连过户都不用。”
“这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