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了,现在是淡季,又是邻居,经理给我们打4折,把门窗搞好就搬回来,住不了几天,花不了多少钱。这儿别管,赶快过去,你老单位同事来了,带好多东西,现在做不了饭,只能放冰箱。”
“谁来了?”
“小王,良庄派出所的小王,还有一个不认识,也女的,晓蕾说她爱人刚借调到你们市公安局。”
老部下王燕,程文明的爱人林新霞。
不用问便知道,过来打听进一步消息的。关键来归来,带东西干什么。
知子莫若母,韩妈岂能不知道儿子担心什么。
事实上为了儿子的前途,过去五六年装修公司从来没接过老家的装修业务。丝绸集团和思岗公安局的新办公楼落成时,集团老总和公安局领导不知道打过多少次电话,全回掉了,不做,省得将来说不清。
“小博,妈知道轻重,晓蕾更不会给你惹麻烦。”
韩妈把他拉到院子外,解释道:“东西是不少,没什么值钱的。六条黑鱼、四条草鱼、十几斤鲫鱼,全柳下河里捞得野生的,不是养殖的,活蹦乱跳,我刚杀完放进冰箱。还有几只老母鸡,十几斤草鸡蛋。老母鸡先养着,过几天再杀,草鸡蛋在屋里。”
“妈,对我们不值钱,对他们来说值不少钱。”
“让我说完么。”
韩妈回头看看身后,补充道:“人大老远带来,不收人家不高兴,说不定以为你看不上,你嫌少。我跟晓蕾商量好了,下午去超市买点东西给她们带回去,当回礼。”
“只能这样。”
人情社会,人情往来少不了。
韩博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妈,这么多工人,中午饭怎么办?”
“去饭店,小区门口好几个小饭店,以后不做了,给钱让他们自己去吃。一个人十块,他们高兴我们也省事。”
老妈见过大世面,在东海,什么房子没装修过?
这点小工程,对她来说“小儿科”,韩博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从善若流,翻墙进入滨江假日酒店。走大门太远,要绕一大圈。
绿化搞得真好,大冷天放眼望去全是绿色,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远处绿树成荫。
二十几栋独栋别墅风格各异,沿蜿蜒曲折的道路坐落在这风景如画的一片绿色中,每楼上都有一个显目是数字,跳下围墙,一眼便找到16号楼,妻子的奥迪A6停在门口。
房子挺漂亮,不过以“木匠之家”大少爷的眼光看内装修很一般。
推开玻璃门,三位聊得正欢的女士注意到了,不约而同起身相迎。
“韩博,到底什么案子,怎么搞的今天才回家?”
“韩局,我知道你忙,没给你打电话,跟晓蕾说一声就来了。冒昧登门,不好意思。”
“韩局好,我家老程的事让你费心了。”
王燕变化不大,一头精神的短发,脸上那几个雀斑依然没消失,没穿警服,上身一件黑色羊毛衫,下身一条深蓝色裤子,很丰盈,比之前更成熟。
林新霞三十六七,工作不是很好,程文明没时间顾家。公公婆婆年龄大了,老家几亩地她要帮着种,看上去像四十岁,一身新衣服显然是为来这儿特意买的,站在沙发边有些拘束。
“什么案子暂时不能说。”
韩博跟妻子歉意的笑了笑,放下电脑包道:“王燕,嫂子,欢迎欢迎,我们又不是外人,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不过下次不许带东西。这么远,太难背,而且没必要。”
“我没带,我两手空空。”别人有没有当外人不知道,王燕反正没把自己当外人,拿起咬一半的苹果继续咬。
李晓蕾招呼两位客人坐下,靠在又大又软的沙发上笑道:“鱼是小单和亚丽父母托王燕和嫂子捎来的,说我怀孕了,要多喝鱼汤。老母鸡是鸡蛋是嫂子带的。我也知道没必要,昨晚接电话时还特意说过。”
“晓蕾,韩局,自己家养的,自己家鸡生的,没出去买,一点心意。再说每年春节去良庄,你们每回都送那么多东西。人家给领导送礼拜年,你们反过来了,给我们送那么多……”
人家什么条件,带点东西简直是“背石头往山上送”,林新霞尴尬不已。
“不说这些了,带来就收下,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韩博不想她更拘束,坐下来聊起她们最关心的事:“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程队借调到市局没几天就立下一大功。参与侦办的案件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办结,你们今天肯定见不着他,一大早出差了,先去东海,从东海坐飞机去西川,什么时候回来也没准。”
“坐飞机去异地办案?”王燕倍感意外。
“特大案件,战机稍纵即逝,必须争分夺秒。”
韩博笑了笑,接着道:“第二件嫂子要有心理准备,程队立了大功,局领导很欣赏,要把程队正式调到市局刑警支队担任重案大队副大队长,提副科,以后不再是程队而是程大。手续正在办,最多一星期就能办完。”
能换过个单位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不仅能换单位还能晋升副科级副大队长,还是市局刑警支队的副大队长!
苦尽甘来,丈夫终于熬出头了。
林新霞激动不已,禁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嫂子,别哭着,好事,你应该高兴。”李晓蕾连忙抽出几张纸巾。
“是啊,应该高兴。”王燕同样激动,咬咬嘴唇,哽咽说:“韩局,我就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理,程队这几年委屈没白受。”
韩博轻叹道:“老程过去这些年处境艰难跟我有很大关系,他委屈,我内疚,可是我人微言轻,只能干着急却帮不上忙。这次能调到市局,主要还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其实没帮什么忙。”
“韩局,你帮我家老程很多了,要不是你,他哪有什么立功机会。”
“过去的事让它过去,一切向前看,在新的工作岗位,老程绝对能干得有声有色。”
韩博跟妻子对视了一眼,笑道:“嫂子,现在是你的工作怎么办。良庄离市区太远,两地分居可不行。早上我问过我们支队政委,他说可以安排住房,协助解决孩子的入学问题,家属的工作只能帮着留意。”
第339章 “衣锦还乡”(一)
林新霞原来在李庄乡农技站上班,李庄并入良庄,几个乡镇农技站撤并,李庄农技站变成一个自收自支的种子、农药、化肥销售点,还竞争不过同样经营农资的个体户。
就算没撤并农技站也没什么事可干。
农民丰产不丰收,种地不赚钱甚至赔钱,没人对她们推广的农业技术感兴趣,况且她们也没什么好技术可推广的。
普通职工,事业编制都不是。
一个月三四百块钱还经常拖欠,早想辞职去良庄工业园找份工作,根本不存在调动之类的问题。
她根本不需要考虑,急切说:“韩局,我有没有工作你别担心,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南港这么大城市,找份工作应该不难。再说我老家有地,米和油什么的不用跟城市人一样花钱买。就孩子上学,其它没什么开销。”
“我认识开发区好多企业,工作我帮你找,找个轻松点的。”李晓蕾意气风发,对她来说这确实只需要打几个电话。
“晓蕾,又要麻烦你,搞得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嫂子,别跟晓蕾客气,她总经理,这个光不沾白不沾。”王燕搂着李晓蕾笑得前仰后合,认识多少年了,她俩关系可不是一两点好。
老同事难得聚一次,自然要问问老单位的情况。
聊完程文明的事,韩博饶有兴趣问:“王燕,你们申请评选一级所的事搞得沸沸扬扬,陈局都知道。要是评不上,这个笑话可就闹大了。”
“是挺麻烦的,申报材料这么厚!”
王燕极其夸张地比划了一下,眉飞色舞说:“不过我们对能不能评选上有信心,主要是硬件和人员配置。你是第一任所长,你知道的,电脑之类的东西我们什么没有,办公条件、办案条件几年前首屈一指,现在比我们好的一样不多。县局指挥中心就几张桌子几部电话,我们所的指挥中心什么样,四排监视器,镇里支持的资金一到账,立马换大屏幕,液晶大屏幕!人员局里帮着解决,现在良庄不是以前的良庄,本地人口和外来人口加起来17万6千多,良庄汽车站客流量一天两千多,警力严重不足,必须补上……”
春节跟老朋友聚会,老宁曾笑骂良庄镇领导“死不要脸”。
把工业园区搞到柳下河边上,丁湖李庄永阳包括镇区东边几村一塌糊涂,从省道能看见的柳下河沿线却搞得很光鲜。
98洪涝差点冲垮的大堤变成了水泥的,大堤同时也是一条大马路。绿树成荫,搞得跟公园似的,园区企业的大广告牌和镇里招商引资的广告牌一块接着一块。
一到晚上,广告牌上的灯和沿河的路灯全打开,经过的人一看,柳下镇黑灯瞎火,河对岸的良庄灯火通明,柳下变成了“乡下”,良庄变成了“街上”。
镇党委书记焦汉东拉着当时退居二线的老卢,左一趟右一趟跑交通厅,申请拨款,请交通厅协调,从南至北陆续修建了四座大桥,把新庵境内的省道变成了良庄的省道。
新庵的发展重心在县城,不在柳下河边的柳下镇。
思岗前任县委书记则把思岗镇和良庄镇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不仅给政策甚至给予资金支持,焦汉东现在已经是县委常委兼良庄镇党委书记,不受县里重视的柳下镇怎么搞得过一直被视作为“乡下”的良庄。
许多有意在柳下投资的外地客商被挖到良庄,许多新庵人看重良庄优势的地理位置投资良庄,连外出打工的许多新庵人都坐101路公交车跑良庄汽车站换乘长途客车。因为良庄汽车站大多是过路车,票卖得便宜。
韩博越想越好笑,端起杯子问:“镇里能支持多少钱?”
“80万。”
王燕嘻嘻笑道:“今年80万,明年多少看情况。焦书记刚把汽车站和公交公司卖给市里的汽运集团,赚一大笔,镇里现在有的是钱。”
“把汽车站卖了?”
“不光我们良庄卖,县汽车站也卖,全市统一的。帮中巴车主和售票员交保险,把他们变成职工,再给他们一点补偿,搞正式的城乡公交。”
良庄发展直接关系到家庭利益,女主人好奇地问:“王燕,‘良庄人自己的银行’现在怎么样了,我家是第一大股东,这么多年从来没分过红,本金也不退,哪有这么干的!”
农村合作基金会是特殊情况。
1999年1月,国务院发布3号文件,正式宣布全国统一取缔农村合作基金会,对农村合作基金会进行全面清理整顿。
那些负债经营,呆账烂账一大堆的基金会当然要清产核资、分类处理、清收欠款,再由县乡两级政府申请专项贷款兑付储户的存款。
老卢搞的“良庄人自己的银行”不一样,成立得比较晚,知道有风险管理得非常严格,比信用合作社都严。
老良庄人在基金会里的存款近亿,放出去的贷款全在良庄工业园,要是取缔良庄工业园就完了,何况不仅没亏而且有得赚。
焦汉东再次请老卢出山,聘请他担任“名誉董事长”,死扛!
来一个工作组老卢发一次彪,叫上一帮老干部老革命、股东代表、储户代表和贷款企业代表跟人家“胡搅蛮缠”。他唱白脸,焦汉东唱红脸,跟工作组摆事实讲道理,一刀切是不对的,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反正坚决不跟信用社合并。
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本应该取缔的“良庄人自己的银行”仍在吸储放贷。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难怪总理感叹“政令不出中南海”。
总之,对“良庄人自己的银行”而言现在是敏感时期,市里、省里乃至银监会正盯着呢,只能保持现状不能随便分红。
王燕摇摇头,一脸遗憾地说:“基金会将来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分红你就别想了。”
“为什么,凭什么?”
以前不在乎,现在“当家”不能再不在乎。
李晓蕾气呼呼说:“焦书记也真是的,以前工业园区没搞起来,基础设施建设需要资金,基金会不能撤。现在基础设施搞起来了,招那么多商引那么多资,镇里卖地一年赚多少钱?为什么还要跟中央对着干,为什么不让基金会跟信用社合并?”
“以前是镇里不让,现在是股东不让。”
“什么意思?”
“合并只退本金,许多地方连本金都给不全。我们良庄农村合作基金会跟其它地方不一样,不是没钱是有钱,而且有很多钱。按照以前的合同办,当时500一股,现在一股至少值一万,翻二十倍。”
王燕笑了笑,接着道:“当时入股多不容易,一个月工资才多少,许多人是被卢书记逼得没办法借钱入股的。现在人家只认识合同,只认识以前的文件。说起来中央也有问题,先同意甚至鼓励搞,现在又要取缔,这不是朝令夕改么。”
全国能有几个老卢,能有几个管理严格的农村合作基金会?
中央“一刀切”是对的,不“一刀切”不知道那些基金会会把农村金融搞成什么样,会把农民害多惨。
但这个政策落实到良庄,既没维护也没触动到农民利益,而是触动到几乎所有老良庄干部教师、企事业单位职工和村干部的利益。
赚点钱容易么,该我的一分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