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博同志,军车太挤,坐这辆,我们边走边聊。”叶支队四十多岁,老刑警,很热情,挨个握完手,亲自拉开车门,招呼年轻的江省同行上车。
“行,我正好要向您汇报。”
叶支队跟后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军车司机跟紧,钻进驾驶室笑道:“情况局领导传达过,不用汇报。另外摸排已经有了眉目,直接带你们去认人,如果是,立即抓捕。”
“这么快?”
“农村不是城市,外来人员少,南方人更少,体貌特征和口音那么明显,又是91年之后过来的,稍加留意,不难找。”
基层派出所干什么的,必须掌握基本社会面。
如果一个北方逃犯躲在良庄好几年,体貌特征和口音明显,并能确定他到良庄的大概时间,想找到人并不难。根本不用下村,把熟悉情况的联防队员召集起来一问便知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只要有线索,只要各地公安机关密切配合,逃犯很难逃脱法网。
尽管对能否抓到顾新贵一直有信心,一直认为把握比较大,但这么快有眉目,韩博还是很激动,不禁笑问道:“叶支队,他这几年日子怎么过的,现在在做什么。”
“从基层同志掌握的情况看,他是四年前过来的。不在你说的大王镇,是在相邻的下焦乡,可能前段时间去大王镇办什么事,被你们辖区的那个务工人员无意中看见了。他跟本地一个妇女成了家,是个寡妇,是那个妇女几年前去津门打工时把他带回来的。没领结婚证,农村也没人管,就这么过。有两个孩子,前夫留下的,他现在应该算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在村里开了一个维修部,自行车、摩托车、蚂蚱车(手扶拖拉机)和一些农机什么都修。能吃苦,地里活儿全干,在村里口碑不错,个个夸他媳妇捡了个好男人,个个喊他南方佬。”
再坏的人也有善良的一面,不能因为他现在改邪归正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韩博又问道:“他有没有改名换姓。”
“说起这个,有点意思,现在名字叫桂新固,顾新桂,桂新固,把原来名字颠倒过来了,所以基层同志说八九不离十,正在村里盯着,就等你们过去抓。”
“太感谢了,叶支队,等抓捕行动结束,等嫌犯顺利落网,麻烦您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请基层所队同志吃顿饭。”
“分内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一定要请,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大哥大是最新款的,香烟是玉溪,住一晚两百多的“八一宾馆”,不是什么局领导,只是一个乡的公安特派员。
别说经费更紧张的基层所队,就是支队也没这么阔气。
前几月严打,出省执行抓捕任务,包括吃饭住宿在内,干警每人每天标准不许超过60。去边远地区还好,去大城市晚上只能住十几二十一夜的小旅馆大通铺。
出差600公里以上可以买硬卧,低于600公里只能买坐票,不管出发时是晚上还是白天。报销几张出租车发票要磨破嘴皮,坐飞机想都不用想。
请当地公安部门同志吃顿饭,队里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只能自己掏腰包。
看人家什么条件,到底属于全国第一批沿海开放城市,地方经济好,公安经费有保证。不像林坊,市里没钱,公安更没钱。
更难得是人家对公安工作重视,支持!
抓一个情节不算特别严重,危险性不是特别大的逃犯,地方党政领导帮着找那么大关系。哪像我们市里,干警去南方的经济特区执行抓捕任务,市政府在那儿有办事处,办事处其实就是宾馆,想在那儿住一晚,竟然管我们干警要住宿费。
人比人气死人,叶支队不明所以,真有些羡慕远道而来的同行。
说说笑笑,两辆车驶出市区。
华北大平原呈现在眼前,一望无际的农田,要么看不见村庄,一看见村庄便是好多人家,住得比较集中,不像思岗农村东一家西一家,星罗棋布住那么散。
按照规定,异地执行拘留、逮捕的,执行地公安机关应当持《拘留证》《逮捕证》、办案协作函件及执行人员的工作证件与协作地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联系。
昨晚见过市局领导,杨副局长亲自看过相关手续,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出面协助,没必要再去永河县公安局。对永河县公安局而言,这也不只是协助兄弟公安机关抓捕逃犯,也是上级交代的任务。
刑警大队长在入城路口等,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相互介绍了一下,简单寒暄了一番,在前面开道直奔逃犯藏身的下焦乡会结村而去。
异地抓捕有两种,一种也是最常见的由执行地公安机关民警动手,协作地公安机关配合。防止碰到一些想象不到的困难,比如遭当地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攻、殴打,甚至把去执行抓捕任务的民警扣押起来;
一种是委托异地公安机关代为执行拘留、逮捕,这主要适用于情况紧急,犯罪嫌疑人有可能再次潜逃或自杀,这种情况相对较少。
来了四个人,手续齐备,自然要按惯例由江省公安动手。
车停在村外,一个便衣民警跑过来介绍情况,嫌疑人正在店里帮焊什么东西,就一个人,修理铺没后门,抓人不难。只是许多村民无所事事,聚在修理铺对面的一个商店吹牛聊天,他们不明真相,有可能会阻扰。
这么点小事,早些办完早些回去办正事。
叶支队不喜欢拖泥带水,斩钉截铁说:“韩博同志,我们一起进去,确认无误,你们动手抓人,迅速带离现场。老周,你们负责善后。检查武器,注意安全,争取五分钟解决战斗。”
第74章 抓捕(二)
下焦乡经济没良庄好,村里全是低矮的民房,道路坑坑洼洼,加之北方气候干燥,汽车开过,掀起一阵尘土。
车脏兮兮的,并且这年头假军车随处可见,一些拉货的卡车都悬挂部队牌照。切诺基军车跟着县局刑警队的O牌面包车开进村,桑塔纳在村口没进来,在路边闲聊的村民只是多看几眼,没引起特别注意。
从村口上车的韩博,坐在副驾驶。
唯一见过顾新贵的米金龙,坐在后排左侧窗边。
面包车越开越慢,在一间小商店门口停下来,两个便衣民警装着去买烟,下车时回头看了对面的修理铺一眼,切诺基缓缓停在面包车后面。
公安抓逃犯,这种事头一次遇到,能够参加抓捕行动,军分区司机很兴奋,忍不住同众人一起透过贴有深色膜的车窗往修理铺看去。
店里一个人,蹲在地上一手举着罩子,一手拿着焊枪在焊东西。
火花四溅,焊接迸发出的光芒格外刺眼。
韩博屏气凝神,等老米仔细辨认,焊工放下面罩的一刹那,米金龙用肯定的语气说:“没错,是他,变化不大,只比以前胖了点。”
“行动。”
韩博推开车门,小任和陈猛从右侧下车,三人不动声色围了上去。
商店门口的村民没反应过来,焊工注意力全集中在焊东西上,门口来了两辆车都不知道,更不会有提防。
走到门边,韩博厉喝道:“顾新贵!”
焊工一愣,下意识放下面罩,小任和陈猛一左一右,猛地攥住他双臂。韩博扫了一眼铺里,快步上前拉下总闸,回头问:“顾新贵,知道我们是从哪儿过来的吗?”
老家话,他说得是老家话,他喊的是顾新贵!
担惊受怕好几年,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没想到仍然是没逃过去。
顾新贵跟三魂七魄被突然抽走一般,有气无力说:“知道。”
“我是思岗县公安局良庄乡公安特派员韩博,你被捕了,这是逮捕证,拷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潜逃六年,双手依然要戴上一副冰凉的手铐。
把逃犯押上车,村民们终于反应过来,围着车看热闹,有几个跟“他家”关系不错的村民,竟嚷嚷着不许乱抓人,不许把“南方佬”带走。
“喊什么喊,公安局抓逃犯,再嚷嚷就是妨碍公务,就要拘留!”
“让开让开,全让开!”
叶支队和周大队掏出警官证亮出枪,一直在暗处的派出所民警跑过来维持秩序。
来真的,桂新固真是逃犯!
村民们不敢再大声喧哗,不敢轻举妄动,有的站在边上继续看热闹,有的跑去叫他媳妇。
“小韩,跟上,先去派出所。”
叶支队钻进县局民警帮他开进来的桑塔纳,拿出一警灯往车顶一扣,打开警笛在前面开道,切诺基跟上,面包车殿后。
警笛刺耳,警灯闪烁。一路畅通无阻,没人敢拦。
车队驶出村外,韩博终于松下口气,回头道:“顾新贵,跟你一起犯事的两个一个出来两年了,一个马上出来,你说跑什么跑?”
“你小子,真不该跑,如果当年自首,如果态度好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一个村的,以前跟他父亲关系不错,米金龙一脸恨铁不成钢。
事到如今,有后悔药吗?
顾新贵哽咽地说:“米支书,韩警官,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认罪,我去坐牢。走之前你们能不能让我见见我媳妇,求你们了,就见一面,把家里事交代一下。”
他的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他现在的媳妇是潜逃后认识的,不是什么同案犯,不存在串供之类的问题。
法律不外乎人情,要是不满足他这个愿望,往回押解的路上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人活在世上要有一个希望,要有一个念想。
韩博权衡了一番,同意道:“可以,我们在派出所等两个小时,如果她来,你们可以见一面,但见面时我们必须在场。”
“谢谢韩警官,谢谢米支书。”
“什么支书,你犯事前我就被撤了。”
时间过去太久,好多事一时间没想起来,米金龙不无自嘲的苦笑了一下,顾新贵才想起他因为生二胎,房子都被乡政府给拆了。
赶到派出所,叶支队和周大按惯例先审,要确认其身份,确认其在永河县有没有从事过犯罪行为。
有目击者,有同案犯,干过的事抵赖不了。
顾新贵态度不错,对在良庄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潜逃期间的经历交代得也比较清楚。
盗窃行凶当晚逃到柳下,爬上一过路的长途货车“直达”津门。司机马大哈,中间停车休息过十几次都没掀开油布检查检查车上的货物。
身上没钱,到了津门开始到处打零工,不敢在市区呆,一直在郊区干。
在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时,认识现在这个比他大六岁的媳妇。一个身上有案子不敢跟人接触很孤独,一个丈夫死了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渐渐走到一起。
在津门同居两年,等俩孩子接受这个事实,就跟媳妇来到下焦乡,开始全新的生活。
审也审了,面也让他们见了。
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跪在派出所里哀求政府放他一马,说她丈夫是好人,就算做过什么错事现在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说这个家离不开他……
两个孩子也哭,抱着派出所指导员双腿不松手。
看着心酸,听着难受。
别说没权力放他,就算有权放,被他刺伤差点没命的无辜群众怎么办,人同样有家庭,同样要一个公道。
派出所民警做工作,说到最后同意再等一个小时,让她回家帮顾新贵收拾几件换洗衣服。
逃犯落网,必须给常参谋长、局领导和乡领导打电话汇报。
常参谋长听说他归心似箭,当即表示请津门火车站的军代表帮着订晚上7点的火车票。
吉主任很高兴,狠狠表扬了一番,让注意押解途中的安全。
到老卢这儿,话就多了。
“小韩,人必须先押回乡里,别急着送看守所。批斗现在不兴搞,公审公判是法院检察院的事,但公捕可以搞。把他押回来,去电影院开公捕大会,让中小学生全参加,然后架在车上游个街,好好震慑下那些不学好的小年轻,好好整顿下社会风气。”
嫌犯一样有人权,这么干不仅羞辱嫌犯,也是在羞辱法治。
韩博头大了,愁眉苦脸地说:“卢书记,严打期间都没这么搞,我们这么搞是不是太过?并且他父母健在,有好几个兄弟姐妹,祸不及父母罪不及妻儿,要是这么搞,他父母和兄弟姐妹以后怎么抬头见人。”